严寒季节,墨成昀的额头却有细细麻麻的汗珠,他刚从轩宇殿出来,见识到了不怒自威的帝王的本性,霸道蛮横不讲理。即使墨成昀都那样说了,梁永和依旧固执己见,不肯让步。他倒不是不想和太子梁思骐共事,只是实在不妥,他与太子本就身份有别,如果成为同僚,只会是和太子结下仇恨,他可不想冒这个风险。
在宫门外的楚檀摩挲着双臂,这天气实在是冷得不行。京城的严寒总是不留情面地刮蹭着每个人的脸庞,楚檀诧异的是,他看见从皇宫里出来的墨成昀脸上的汗珠,心中正疑惑,皇宫内的炭火当真这么暖和?让墨成昀这个天生体寒的人都在寒冬流了汗。 “外头这么冷,为何不在马车里待着?”墨成昀微微皱眉,貌似对楚檀的行为感到极其不满。
“刚刚我瞧主子这么久还没出来,就想出来看看。主子不用担心,我身体好着呢。”楚檀嘴上说着自己知道错了,可神色也是没有半分心虚之意。
墨成昀瞥了他一眼,也不打算和他多计较,自己一股脑上了马车。“不过,主子你怎的一出来时就一头汗呐?”楚檀一边说着,一边帮墨成昀拭去额角的汗水。
墨成昀没有立即回答,等到马车走远了,他才叹了一口气,“自古帝王最无情。他竟然要让太子南下扬州城,无论我怎么劝说都没用。”
楚檀即使不出入官场,但对这些事情也有所了解,他也惊讶于梁永和的天马行空和阴晴不定。
“不仅如此,他还要我南下陪同太子。说是向我学习。我当时就吓破了胆,伴君如伴虎,一直待在皇帝身边,我这病都不知道能不能好了。”
楚檀听闻神色一顿,随后又立马恢复了平常神色。“主子别担心,你在哪,楚檀就在哪。”
墨成昀的眼神一顿,浓密的睫毛随着眼皮的睁眨一上一下,“这还需要我说?这十年你什么时候离开过我?”
楚檀嘿嘿一笑,随后马车内便变得寂静起来。墨成昀半眯着眼睡了过去。 到了墨府,墨成昀自动睁开了眼,这几日操办府里的大小琐事,他已经许久没有阖过眼,今日终于有些时间,他便在寝室里睡上了好几个时辰。
三个时辰后,墨成昀昏昏沉沉地醒来,喉咙还有些干痛。他起身想去打点水喝,却发现屋内还坐着一位不速之客。墨成昀着实被吓了一跳,活生生的小伙子就坐在那里诡谲地盯着你,但什么也不做。墨成昀揉了一把眼睛,才看清来人是谁。正是今日和他打过交道的萨格斯。
“……萨格斯?”墨成昀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嗯?”
确实是这厮。
“我竟不知西域人和人打招呼的方式是一声不吭地潜入别人的府邸偷看别人就寝。萨格斯,你又是怎么躲过我的暗卫的?”
“墨大人,你看上去很生气。”
墨成昀有点无语,不知道这人是真傻还是装的。大半夜潜入别人家鬼鬼祟祟的,主人家不生气才怪。
萨格斯也不在意墨成昀的脸色,他笑着走近墨成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水袋递给墨成昀。墨成昀的脸色越来越黑,但他还是忍着好脾气问道:“这位公子,有事好商量,拿着不明不白的水袋就想要递给我喝,未免有点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吧?”
萨格斯没忍住大笑了起来,“你的暗卫都被我打晕了,明早才会醒,现在可没有人会帮你打水,包括我。”
“谁要你帮,我自己去。”墨成昀越觉得这个人很莫名其妙。
“你觉得你现在还出得去吗?”萨格斯歪歪头,装作一副天真无邪的样貌给墨成昀看。
墨成昀气得连水也不想喝了,干脆坐在床榻上。“你想做什么?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我的请求其实很简单。你只要告诉我皇帝和你说了什么就好。”
“你为何要知道这些?这些事事关重大,我怎么可能告诉你?”墨成昀真觉得对方是在异想天开。
萨格斯吊儿郎当的神色难得认真了一回,他冷酷的脸上写满了墨成昀的审视。这时候,墨成昀才借着月光仔细地端详了萨格斯的脸,少年常年混迹京城,皮肤并不会像西域人那样粗糙黝黑,而是健康光滑的小麦肤色。深邃的紫眸如同汪洋的海洋翻腾在高山之间。
萨格斯缓缓开口说道:“我记得墨大人说过会帮助我的。”
“那也不应该是告诉你这些。你想知道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我虽然是西域人,但我心系中原国家大事,有何不可?更何况我在京城居住了这么多年。我自认为汉与羌氐等民族同为一家,何必这么排外呢?”
“巧舌如簧。”墨成昀翻了个白眼。 萨格斯也不介意墨成昀说了什么,只是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梁永和应该和你说了太子的事吧?就比如……要他去扬州城,要随你一起。我没说错吧?”
墨成昀被对方的话一惊,他不动声色地起身,“在下真是想不到阁下还有这样的本事,竟能够偷天换日,就连偷窥也能做到无影无踪,连皇帝身边的亲信都没能察觉。”他手握刀柄,慢慢逼近萨格斯,直到短刀抵住对方的腹部,没成想,对方的刀早已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萨格斯并没有用力按住刀柄,只是轻轻地抵在墨成昀的脖子上,力度堪比**。萨格斯眯眼看着墨成昀,“墨大人貌似不欢迎在下?”墨成昀自然也明白,他把刀收回。“你究竟是什么人?如果你居心叵测,我大可以现在就把你抓起来,到大理寺严刑拷打,总有你说出实情的那一天。”
“在下相信墨大人是不会怎么做的。京中传闻墨大人严明司法,不会冤枉了任何一个无辜百姓。至于我的身份 ,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只是一个游荡在京城的浪荡子,只不过还有一点良知,知道关心国家大事。”
“那你如何知晓我与皇上的谈话?一个流浪的浪荡子,竟然能潜入朝中偷窥君臣,你何心之有?”
“既然敢流浪江湖,那什么事情还是在下搞不定的呢?”
墨成昀有点不想再跟这个无耻之徒交谈了,他无力地说道:“你走吧,今日之事我既往不咎,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萨格斯努努嘴,笑道:“不行。”
墨成昀:?
“为何?”
“墨大人,在下见你的第一眼便觉得你与他人不同,我常常听闻少卿大人办事妥帖,是清正廉洁的好官,更何况生得了一副好皮囊,风度翩翩,让人心动不已。”萨格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墨成昀:……
“你刚刚明白皇帝和我说了些什么,你却明知故问,这是何意?”
“无他,只是想测试墨大人是否真和京城里其他人所说的忠厚贤良,今日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佩服。墨成昀并没有搭腔,刚刚还有的些许困意,到现在已经基本没有了。现在萨格斯在墨成昀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也算是结下了梁子,虽然是他单方面的。
萨格斯貌似才知道现在时辰不早了,说道:“我们还会再见的,墨大人。”
墨成昀强装淡定,萨格斯令他匪夷所思。他貌似对所有都了如指掌,能准确捕捉到他的行踪,甚至连和皇上的对话也能被他窥探了去,无论是从反应的速度还是武功上,都不是一般人可以匹敌的。
翌日清晨,下了一场小雪。墨成昀并不是京城人,他自幼生活在江南水乡,江南鲜少有下雪的时候,所以墨成昀第一次来到京城时,上天就赐予了他第一场初雪。年幼的墨成昀看到雪兴奋极了,硬是泡在雪地里玩了半个时辰。
“主子,想出去玩么?”楚檀突然出声道。 墨成昀可没有忘记昨天的事情,“昨夜轮到谁看守?”他转过身,冷冷地盯着楚檀。
楚檀有些心虚,他摸了摸鼻子,说道:“昨夜我安排了其他人来看守,昨夜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看来你们最近是松懈了啊。昨夜有人偷偷潜入我的屋内,侍卫全部被他迷晕……”墨成昀还没说完,就被楚檀火急火燎地打断。“主子你没事吧?”楚檀左右看,貌似墨成昀身上有一点点擦伤,他都会抓狂不已。
墨成昀见状气也消了,“……我没事。昨夜闯进我房里的人是昨日见到的萨格斯。”
楚檀紧皱眉头,好像在思考萨格斯这个人是谁,“就是昨天那个西域人?”
“是。”
“该死的,他闯入你房中做什么?” “没什么。所以我说他行为古怪。”倒不是墨成昀故意隐瞒,只是萨格斯身份太特殊,不能够轻易说出去。
楚檀义愤填膺,“不行,以后我都要守在主子房前,看这厮会不会再来造次!”
墨成昀见状,低头一笑。楚檀比墨成昀还要高一些,低下头莞尔一笑的墨成昀实在美丽不已。楚檀不免得一愣,墨成昀歪头看他,说道:
“你倒是长高了不少,我记着我来京城的第二年就遇到了你。那时候也是下了好大的一场雪,那时候你才到我腰间,十年过去,倒是比我高了许多。”
“是,楚檀感谢主子大恩大德,给了我第二次活着的机会。”说着,楚檀就跪下叩拜墨成昀,墨成昀赶忙把楚檀拉起来,“你我十年交情,你追随于我,本就是为了报答往日恩情,你倒也不差我什么了。我想过几年,你到了成婚的年纪,我就帮你物色一个好人家的女子,倒也不必总是待在我身边。”
楚檀额角抽搐了一下,说道:“属下愿意一辈子跟随主子,即使不成家也无所谓。”
“我不愿意耽误你的一生。”
“我的一生是属于您的。如果您将我绑在身边,才是对我的大恩大德。”
墨成昀闻言一愣,垂眼不愿与楚檀对视。楚檀倒也不在意,反倒觉得害羞的墨成昀更可爱一些了。
过了正月十五上元节,便是官员入朝觐见之日。墨成昀也即将收拾包裹去往扬州城,只不过还是要等开早会公布以后,才能光明正大的走人。
朝堂之上,庄严威武的帝王手肘撑在龙椅之上,斜眼睥睨底下大臣。梁永和的威严不必多说,是整个天下都心知肚明的。是南朝目前最强的君主,也是最说一不二的君主。天下人都知道帝王骄矜自负,朝中大臣更是对这点了如指掌。
皇帝旁边的杨公公,捧着诏书在旁宣告:“朕膺昊天之眷命,镇国大将军张晗蕤因平定南蛮有功,特赐黄金万两,白银千两,军功一等,已表朕之关怀殷切。今扬州城内命案频发,虽繁荣景象依旧,为巩固扬州城之繁华,朕专任大理寺少卿墨成昀至扬州城彻查案情,以稳定城内秩序。钦此。”
“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满朝文武叩头谢恩。
张大将军的赫赫功绩是天下百姓都明知的,所以今日复朝会上重点提及张将军也是人之常情。
不一会儿,梁永和亲自开口说道:“墨爱卿之事,是朕亲自钦点,并且朕的太子也会南下巡抚。此事就这么敲定了。爱卿们不必多言,朕心意已决。”
刚刚才被奖赏的张晗蕤闻言一惊,却被梁永和精准地捕捉到这一细节。
“张将军不必担心,骐儿是朕的亲生骨肉,也是南朝的福星,朕怎忍得他受太多苦?此事不必再议,朕累了,退朝。”
墨成昀早有了准备,但令他惊讶的是,朝中大臣竟无一人对皇帝的决断有所不满。下朝之后,官员们都在祝贺战功赫赫的张大将军,而墨成昀这边就显得有些冷清了。他再清楚不过,朝廷不过也就分为几派,他不随波逐流,早就成为了朝中大臣的眼中钉,只不过先前有皇帝的庇佑才能在他人的眼皮底下苟活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