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城市五月底的闷热带着一丝怜悯,热到极致就会大发慈悲,赐一场凉爽的大雨,将被太阳炙烤过的每一寸土地都彻底浇凉浇透。
津珩市政法大学的图书馆门口,徘徊着几个晚饭回来没占到座位的同学,英语四六级考试临近,大批临时抱佛脚的考级大军加上常驻的考研大军将图书馆的人气推上了榜首,这个时间段,更是一座难求。
“去人文院吧,那儿肯定没人。”
“是没人,但那儿最近闹鬼啊大哥,你不要命了?”
“那怎么办,这次四级再不过,连学位证都拿不到,那不比鬼还吓人!”
“走吧走吧,回宿舍打游戏。”
陈琛本想拉几个人陪他一起去人文院,但大家都兴致不高,毕竟周五的雨夜,窝在宿舍打游戏要比去老旧校区邂逅男鬼有吸引力。
几个人从图书馆散开,陈琛一个人打着伞,拢了拢怀里的四级考试资料,独自向人文院走去。
人文院位于津珩政法大学的西北角,是学校最老的一批建筑,异常旺盛的爬山虎好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吞噬了教学楼的大部分身体,在雨水的拍打下显得更加肆意妄为。
陈琛在二楼找了一间没人的教室,打开灯,在靠窗的一个座位坐下了。这是一栋4层的U型教学楼,U的中间是个篮球场。
陈琛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隔着安静的篮球场,对面的四层教室,虽大部分都亮着灯,但人都不多,走廊上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真是个练英语听力的绝佳场所。看来还是有胆大的人,唯物主义永远放光芒!他拿出湿巾将桌面擦干净,戴上耳机,翻开真题,背水一战。
三公里外的君悦酒店门口,灯火辉煌,一条大红横幅上写着:“欢迎杰出校友何跃回家!”礼花炮的彩纸洒落了一地,看得出,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非常热烈的欢迎仪式。
酒店的锦绣中餐厅是一个可容纳一桌20几人的大包间,座无虚席,却没有人声鼎沸,因为落座的几乎都是津珩政法大学的老师们,人均学历博士研究生,可能大学老师都有个特点,那就是除了上课,私下都比较安静少语,特别是今天这种场合。
今天的东家虽说也是津珩政法大学毕业的,但却跟在座的老师们的气质完全不同,他就是本市著名的企业家,宏鑫集团的董事长——彭焕西。一个纯粹的、彻头彻尾的、不带一点文人气息的商业精英,45岁的年纪,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正是事业的开拓期,春风满面,却带着些诡异的慈祥。
“彭焕西”这三个字对政法大学来说,有不同寻常的意义,因为这个商人的建设公司以及其投资的菁合产业园每年都吸纳不少政法大学的毕业生,可以说是一毕业就凭前辈之力进高薪企业,彭焕西以一己之力解决了母校不少寒门子弟的就业问题,是不少政法学子心中崇敬的英雄。
但今天的主角却不是他,而是主宾位置上的何跃,比彭焕西高5届的学长,穆江省龙头企业岚风集团的董事长,他能被彭焕西捧为上上宾是有原因的。
12年前,优秀校友何跃向母校津珩政法大学捐款15亿,轰动全市,政法大学从一个大学城里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学校,经过几年发展,一跃成为国家重点上游大学,校友们也确实体验了一把经过母校自己的努力而提高了学生们身价的传说。
彭焕西几次三番邀请何跃回津珩市聚聚都没成功,这次却因何跃的儿子何星星阴差阳错考进了津珩市公安局云岭区分局才有机会再聚。
彭焕西右边坐着何跃,左边坐着何星星,再左边是公安局云岭分局的副局长杜永城,正对面的副陪是现任政法大学法学院的副院长张炳文,其他在座的都是张院长今晚带过来的老师们。
所以,就这么一个商警学的组合,老师们安静也是情理之中的。
“星星这次联考进了云岭区分局,真是跟咱津珩市缘分不浅啊。”彭焕西老父亲一样拉着何星星的手,又隔着何星星继续对杜副局说:“杜局,以后星星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帮我好好照顾他,我看着他长大,什么秉性我最了解,他以后是要有大作为的。”
在座的老师们更安静了,彭焕西攒这个局,是摆明了要给这个天选之子何星星站台,年轻人,前途无量啊,投胎真是门学问,怪不得说投胎前多懂点投胎知识比投胎以后再奋发学习要管用得多呢。
“杜局,何星星虽然也26了,但一直没出过学校,社会经验方面还是比较稚嫩的,以后还望您多教导,让他多历练。”何跃这是第一次见杜永城,没想到彭焕西能直接把何星星的领导请到这局上,虽然有些突兀,但不管怎么样,接触一下也是有益的。
“彭总、何总,你们放心,既然何星星到了我这里,必然不会埋没他。”杜永健举了一杯,自己喝得干干净净。
圆桌的中间是一个巨大的高度还原的云岭模型,青山绿水精致非常,一盘盘美味佳肴环绕着云岭一圈圈转动,像是一种原始的向大山的献祭。
隔着云岭,何星星突然感觉从桌子对面散过来一股寒气,具体是什么,桌子有点大,距离有点远,看不清。他又坐端正了些,身体前倾,双肘放到了桌面上,年轻硬朗的面部轮廓在包间顶灯的加持下,瞬间清晰明朗起来。
“我们政法大学也属云岭分局管辖,有这么优秀的警官,以后也不用担心学校的治安问题了。”张炳文副院长知道今天自己的角色是副陪,带这么多年轻优秀的老师过来也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只是没想到他们一个比一个安静,有种教练带了一队死人出来打比赛的无力感。
“张院长,听说最近你们学校人文院有点动静?”杜永城说着,扫了一眼在座的老师们的反应,看来大家都知道这事儿。
“没有,瞎传的,哪来什么男鬼。”张炳文应和着,看得出来,他并不想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毕竟关系到学校声誉。
“听说是你们学校老师报的警。”杜永城没想放下这个话题。
“对,女导员们胆子小,就报警了,辖区派出所的民警也来看了,什么都没有。”张炳文擦了擦汗,真应该回去让学校师生们把嘴巴闭紧点,这个时间点,关系到招生啊。
“没有就好,大概就是学生们不想上晚自习,编的理由吧。”杜永城笑了笑。
“哈哈哈哈哈,就是就是,我看也是!”
“……”
两套听力题过去,雨越下越大,陈琛再次抬头看向对面时,已经有不少教室的灯熄了,只有零星几个教室的灯还亮着,地面出现了很多积水,波光粼粼的,随着雨水的拍打闪着诡异的光。
突然,眼前一黑,然后是其他教室几个学生的叫声,陈琛意识到是停电了。停电这种事,若是平时大家都在教室上晚自习,那确实是一件特别新奇且惬意的事情,但是现在自己在这栋没几个人的老旧教学楼里,就没任何惬意可言了。几个同学用手机打着光,从陈琛教室门口路过,看来大家都要收拾东西走了。
陈琛也准备走,但咖啡喝多了,得先上个厕所,今天原本是要准备夜战的。他不怕黑,借着路灯的余光进了厕所。
等他出来的时候,其他教室的同学们应该都离开了,整栋教学楼异常安静,走廊被校外一墙之隔的城中村的霓虹灯映得斑驳又诡秘。
“这时候要是有个女孩儿清脆的笑声或神秘的哭声,那简直就是一幕绝佳的鬼片场景。”陈琛一边走一边想着,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回到教室收拾书包,陈琛手上有点急,毕竟他也不想在这个大雨夜跟什么枉死的学姐学长邂逅一段,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人在大脑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的时候,四肢也是各自忙乱的,哐当一声,不锈钢保温杯掉到了地上,不知滚到哪里去了。陈琛又气又急,拿出手机打开手电,在一排排桌椅腿间找水壶。
“找到了!滚到最后一排桌子的后面卡住了。”陈琛走过去,跪在桌边,一手端着手机照亮,一手去摸水壶。
抓住水壶的一刹那,手机光线的边缘,赫然有一双男人的脚!
陈琛只觉得眼前闪了一道白光,全身都僵在了那个抓水壶的姿势上,心脏像是停了几秒后开始狂跳,一层凉汗在一个冷颤后从皮肤毛孔里涌出来,浸着浑身竖起的汗毛,等他僵硬的身体反应过来,再次将手机照向门口那双脚的位置时,那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刚刚有个人就站在那里,不会错,穿的是皮鞋和深蓝色西裤,不是学生,是个老师?可是哪个老师能在这种场合一声不响地吓唬人呢?陈琛壮着胆子,走到门口,想大喊,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因为极度恐惧而变了声调:“有人吗?谁在那里?”没有任何回应。
除了雨声和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再也没有任何声音。陈琛一路开着手机手电筒,踉跄着跑出了人文院的教学大楼。
本来最近就陆续有几个同学声称在人文院上自习时看见过对面教室有一个男人隔着篮球场注视着自己,像个阴间的冤魂,还有人说那个男人穿的是几年前的教职工的统一制服,可能是个老师。这下陈琛又遇到了这个同样装束的“雨夜皮鞋男”,这事儿更是被传得沸沸扬扬。
一时众说纷纭,但确定的是,所有的目击者对那个中年男人的外表描述是非常一致的,应该是同一个人。但是,是谁呢,为什么总是在晚上人少的时候出现在人文院?为什么白天不出现?为什么要这样捉弄胆小的学生们?
很长一段时间,学生们晚上再也不敢进人文院自习了,那里的晚上更加阴森没有人气,连保洁都不愿意在那栋楼里多待一会儿,趁孩子们上课的时候就把卫生打扫干净,孩子们一放学,保洁也就都跟着孩子们一起下班,人文院的晚上彻底成了一座鬼城,有没有鬼不知道,反正是没人的。
这件事引起了校领导的高度重视,组织人文院的教职工开展了一次大扫除,把人文院的边边角角都摸排检查了一遍,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院长实在不放心,又让几个胆子大的男导员在人文院埋伏了几个晚上,也不见那个“皮鞋男”的任何踪迹。但是,只要是偶尔几个胆子大的学生只身前往人文院自习,就会被“皮鞋男”吓个魂不附体的下场。
但每次报警后,社区的民警过来转一圈,询问有没有丢东西,有没有人受伤,显然是都没有的,没有发生其他实质性的损害或伤害事件,也不能立案,这事总也就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