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回去禀了黑白无常,黑白无常也不敢定夺,带着敖丙和李艮去见阎罗王。
去阎罗殿的路与望乡台那里果然不同。望乡台那处尚有昏黄亮光,而此处天空是压抑的暗紫色,厚重的乌云层层叠叠,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四周弥漫着刺鼻的腐臭气息,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哀号声,让人毛骨悚然。脚下的道路由巨大的青石板铺就,每一块都透着彻骨的寒意,石缝间流淌着暗红色的液体,不知是血还是其他什么诡异的东西。道路两旁,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盏幽绿色的灯笼,散发着微弱而阴森的光芒,勉强照亮前方的路。
敖丙茫然地跟着阴差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座巍峨的宫殿,宫殿大门紧闭,门上刻满了狰狞的鬼怪图案。大门上方,一块巨大的牌匾上写着“阎罗殿”三个大字,字体刚劲有力,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威严。
敖丙走到大门前,鬼差已不见身影,还未等他们有所动作,大门便缓缓打开,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二人卷了进去。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散发着幽幽的蓝光。正中央的高台上,端坐着一位威严的阎罗王,他头戴冕旒,身着黑色龙袍,面容冷峻,眼神如炬。阎罗王的两侧,分别站着判官和牛头马面等鬼差,一个个神情严肃,不苟言笑。
“来者何人?”阎罗王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敖丙恭恭敬敬地答道:“东海三太子敖丙,以及巡海夜叉李艮。”
阎罗王微微点头,目光转向身旁的判官。判官会意,从案桌上拿起一本厚厚的生死簿,翻开后仔细查找起来。片刻后,对阎罗王耳语一番,阎罗王听后,目光再次落在敖丙身上,说道:“既是东海三殿下,理应优待。但我司有我司的规矩,一切魂魄,俱有其该去之处,也不可随意发放。否则,人间坏了纲常伦理,世间乱了善恶因果。”
敖丙道:“听从阎君的安排。”
阎罗王道:“如此,就让黑无常带你走一遍流程吧。”
敖丙看那面色铁青的黑无常,心里暗暗叫苦,若是白无常领着,还好说话些。至于李艮,则由一般的鬼差领着,去往地府各处走流程了。
地府各处流程大抵如此:先核对户籍,再踏奈何桥,而后接受审判。至“业称”处,称量生前善恶之业;到“业镜”前,照察一生善恶之举。期间,有善恶童子抱着善恶二卷,辅助进行文字档案查询。自此,罪案既定,大善之人前往极乐之境,大恶之徒堕入地狱深渊,其余者则至轮回殿,依业力发配六道,开启新的轮回。
敖丙照过“业镜”后,又被带到阎罗殿来,审理结案。阎罗王道:“敖丙,你生前为司雨正神,然受敕封不久,功绩甚少,多数几次行雨,皆为替父代劳,也算孝义。生前短短十载,于龙宫中享受荣华,无大善亦无大恶。游走于人间之时,虽有小过,但也有善举,可入六道轮回。”
敖丙不明阴司规程,便问道:“若是入了六道轮回,我还能再回东海吗?”
阎罗王冷笑道:“既入六道轮回,便转世托生,乃自由之身,你爱去哪里便去哪里。”
敖丙点头。
阎罗王又道:“你生前曾因无心闯祸,生发大水,导致扰乱民间秩序,伤害微末生灵,虽非大过,也该受些鞭刑,既为东海龙君之子,便卖个人情,免去了刑罚吧。”
敖丙谢过,便跟着黑无常去轮回殿转生轮回了。
他们沿着一条狭窄的小路前行,一路上遇到了许多等待轮回的魂魄,这些魂魄形态各异,有人,有兽,有虫,有鱼,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都有,且个个神色不一,或茫然,或惶恐,或平静,似在静候命运之安排。
进了轮回殿,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轮回台前。轮回台呈圆形,周围刻满了神秘的符文和图案。台的中央有六个入口,每个入口背后散发着刺眼的光芒,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黑无常带着他到六道门前停了下来,敖丙只见六道门上各写着:“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敖丙问:“我该去哪道轮回?”
黑无常从怀中掏出《业簿》,翻看道:“你生前功过相抵,理应去往原来之道,龙族虽为百兽之长,但仍属畜生道,去不了人道。”
敖丙问:“那我还可以托生为龙族吗?”
黑无常摇摇头,道:“你《业簿》上功业为零,只能去往畜生道之最末,托生为虫蚁之类。”
敖丙深觉不妙,问:“为何?”
黑无常不耐烦道:“不是说了嘛,你生前没积攒下什么功业,仅有的一点也作抵过之用了,这六道发配是要计算功业来定的。”
敖丙道:“我只活了那么几年,哪有机会给我积攒功业呢,以此来定夺人之善恶,怎为公正?”
黑无常道:“此皆阎君吩咐,非我管辖范围。”
敖丙想,要是白无常在就好了,也许还能争辩一二。又想,是自己太天真,白无常纵使嬉皮笑脸,也于结果无济于事。
不知李艮发配到了哪里。
敖丙认命了,他只想赶紧离开这地府,于是端起门口那碗孟婆汤一饮而下,便往那畜生道之门一跃,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魂魄仿佛被无数只手拉扯着,被一股漩涡卷了进去。
再说哪吒在封神大战中并未殒命,也未封神,而是肉身成圣。与他一样活到最后且肉身成圣的,除了他的“父亲”李靖,二位兄长金吒木吒,还有一位老熟人——独健。
哪吒也没想到会在封神大战中见到独健。来东土之前,他曾以为以独健的本事,多少能自保,在东土苟延残喘下去,没想到,他不仅苟延残喘了下去,还混得挺好。
哪吒初见他时,他已是玉虚十二仙玉鼎真人的徒弟,且修行道法甚高,金身护体,百害不侵,还会做七十二般变化。
哪吒觉得有很多话想跟独健说,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独健见了哪吒格外的亲,整日腻着他,二人出入同行,交情更胜哪吒兄长金吒木吒。
一日,军情暂歇,二人独处时,哪吒突然说了句:“独健,这次你赌对了。”
独健一愣,问道:“什么赌对了?”
“自己出来闯荡。”哪吒道。
“你还记得我!”独健惊喜道,“你全都想起来了?”
“嗯。”哪吒道。
“什么时候的事?”独健问。
“大概在我第一次投生的□□死去之后,就慢慢开始忆起一些事情。”哪吒道,“在我去见佛祖的路上,我已经全都想起来了。”
“那真是太好了。”独健欣喜地说道,“不过,为何说我赌对了?”
“早知如此,不如同你这般。。。”哪吒面色黯然道。
至少他记忆里,还有个美好的父亲。
独健拍拍他的肩膀,劝道:“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没想到。。。看来真是造化弄人。“
“还好,你现在还有你师父,“独健又道,”哪吒,你可知,我师父不愿让我封神。”
“为何?”哪吒觉得奇怪,按说,有独健这样的徒弟,玉鼎真人该十分引以为豪才对。
“你可知封神榜为何物?封神的人必须先在封神大战中死去,其后魂魄收归封神台,再按照原本定好的职位,发配就职,寻常凡夫俗子也就罢了,你以为截教那些神仙,哪个愿意封神?在自己的仙山海岛逍遥快活不好吗?自自在在修炼成仙,不用受人束缚,说白了,这封神,跟与人为奴有何两样?”
一番话说得哪吒惊讶不已。
独健继续说道:“那截教的神仙哪肯听话?若不是以这种方式在战场上诛杀他们,又如何强迫于他们,说是神仙历劫,哪来的劫?”
“那我呢?我为何要参与这场大战?”哪吒问。
“你自己想想吧。”独健道,“我问你,这西岐一方,最强战力是谁?是不是你我二人?”
哪吒不语。
“你当他们封这么多神是为了什么?来东土这么久,我也算看明白了,这里一片混乱,神仙团体各自为政,道教虽建立了天庭,但目前仍只是个空架子,急需收拢集权。解决阐截矛盾,补足天庭职位缺失,才是真正的目的。说什么阐教弟子面临杀劫,不过是个噱头罢了。”独健又道。
有人从军帐外走过,哪吒警醒地看了一眼,提醒独健噤声。
独健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师父说了,不会让我封神的,我二人须小心谨慎,万不可在大战中殒命。”
又走过来拍拍哪吒的肩膀道:“你也别愁,你师父都能把你给复活了,想必肯定不能让你丧命于大战中。”
说罢,往椅子上歪歪地一坐,翘起了二郎腿,拿起个果子嗑了一口,恢复了声调道:“再说,你师父,太乙真人,掌教师尊的心头宝,要啥有啥,你担心个啥?”
哪吒看着独健那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独健真是无所忌惮。不过,他当真小看了独健,独健外表放浪不羁,实则心有城府,来东土这些年,把这里面的门道摸得清清楚楚。而自己,只是那个火爆顽劣的孩童。
封神大战中,玉虚宫二代弟子十二上仙于九曲黄河阵败于三霄娘娘之手,皆被削去了顶上三花,还被消了胸中五气,闭了天门成了俗体,千年道行几乎尽失,后被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联手破阵救出。
后来万仙阵中对战截教时,如来佛祖化身准提道人,助力文殊广法天尊、普贤真人、慈航道人与惧留孙恢复了修为,并分别收服虬首仙、灵牙仙、金光仙为青狮坐骑、六牙白象坐骑、金毛吼坐骑。文殊、普贤与观世音重归菩萨位,惧留孙回归西方为过去七佛之一惧留孙佛。
其余八位上仙皆回洞府修行。
大战结束后,哪吒最后一次在殷商见到独健。
“真没想到,黄天化居然会殒命于大战中。”哪吒道。
“是啊,”独健也惋惜道,“原本我三人时常同来同往。。。不过,他受封为三百六十五路正神之首,也算是太公对他的补偿了。”
“你今后有何打算?”哪吒问。
独健道:“还好,你我二人皆未殒命,你看我说吧,你师父不会让你封神的。如今,我们可以继续回山修炼,直至成仙,岂不逍遥快活?”
“然后呢?”哪吒问。
“然后?”独健道。
“成仙之后,你又将意欲何为?”哪吒道。
独健大笑,道:“我想要的,不过是自由。”又问道:“那你呢?”
“等东土的事了了,我想回西天,一心守护佛祖。”哪吒道。
独健拍拍他的肩膀道:“哪吒啊,你回不去了。”
哪吒转头看了他一眼。
“你如今与李靖闹翻,世事艰难,你先在东土混出个名堂来再说吧。”独健道。
“对了,你那位小姐姐,娑竭罗龙王一家,据说也来东土了。”
“宝锦离垢锦?”哪吒说出了这个久违的名字。
“不去寻她吗?”独健问。
“四海之大,往何处去寻?”哪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