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风拂过离高新一中不远处的一个工地。据说是一所新的学校,它好像在风中摇曳,无人看好。
同学们都已经被“双减”等政策感到失望,被各种各样的“新式教育”麻痹了双眼,他们认为这个学校不过只是一所新的市重点罢了。早上站在教室里赶作业的我,听见他们对这所学校的讨论,我的同桌调侃道:“这所学校要做的卷子肯定不比我们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嚷嚷这些到底是想骗谁呀?明明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服气:“那万一他们是认真的呢?”她不屑的说:“哦!那么好,我的朋友,你现在为什么还在赶作业呢?你要知道这个学校刚开始成立的时候也是打着新式教育的幌子。”
此时此刻窗外的第一片雪花飘落在我的脸上,我忘了这是冬天的第一场雪,还是最后一场雪。我只知道在老师没来之前我可以欣赏这场大自然拍摄的“电影”。或者我可以趁现在补觉。我可以看着窗外的雪浅睡个十分钟左右。于是我趴在桌子上,用手垫着脑袋对我同桌说:“老师来了后叫我一声。”似乎与平常不同的只是今天下了一场雪。
实际上不同的是:没有人知道这个梦会做多久,那个梦是如此真实又是如此荒诞。
暮春的风又拂过离高新一中不远处的一个工地,那是一所新的学校。它好像在风中摇曳,但似乎更像是在黄土中扎根。
云轩辕正对着手机屏幕扯领带,屏幕里的入职照上,那蓬松的黑发一看就是洗完才拍的。毕业三年的云轩辕应教育局的命令来到了这个工地,脚刚踏上黄土时产生的咔嚓声,让本以为是得到重用的他彻底心寒了。
云轩辕捏着任命书的手指发紧。纸上“全国第一所新式教育学校云端一中首任校长”的烫金字,在阳光下泛着虚浮的光——眼前的“学校”不过是一片齐膝高的长满狗尾巴草的荒地,半栋红砖楼戳在中央,墙面上“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的标语似乎也被风雨画成了一幅梵高的抽象画。
“你,不对,您就是这边的新校长吗?很年轻嘛!我倒是很好奇你该怎么样和那些‘老油条’打交道?怎样在这新安市诸多名校中显山露水?”一个沧桑却有力的声音响起。云轩辕愣了愣说:“您好,您是哪位?”
一个年龄比云轩辕小两岁的人手里拿着包番茄味的薯片,从那个老人的身后站出来说:“你就是新校长吗?看着比我大不了多少啊!我是马晓月,是这个学校后勤部的。我旁边这个老人是王老,他是我们学校保安部的。”云轩辕震惊的说:“这个工地现在破成这样,居然还有后勤部,咱们现在学校都有什么?”马晓月自豪的说:“有一间教室和一间厕所,还有一个非常简陋的食堂。现在教室里估计有我囤的薯片,你要用的话我可以把它放到别的地方。”
“厕所就是那边的蓝色板房,男女分开。”马晓月指了指远处突然笑了笑,“昨天食堂阿姨蔡姨刚走出厕所,突然发现厕所门被风吹跑了,她和王老追了半个工地才追上,画面老感人了。”
云轩辕问马晓月:“所以现在整个学校就4个人:你、我、王老、蔡姨。”马晓月点了点头依然乐呵呵的:“对啊,对啊,刚好可以凑在一块打麻将。”
泥土混合青草的气息涌进鼻腔,带着股青春的朝气。路过一块凸露的混凝土块,零星长着几朵鹅黄的小蒲公英——它们正从砖缝里钻出来,嫩弱的茎秆顶着毛茸茸的球。像极了云轩辕现在的处境:被扔在一片荒芜却似乎要长出点什么来。
“校训想过吗?”马晓月吃着薯片问,“之前琢磨着知行合一,可你看咱们这块地是不是用那些高大上的校训不适合咱们。要不叫野草精神,反正咱们这片跟野草一样,踩不死就使劲往上窜。”马晓月吃下最后一片薯片倒了倒袋子又往里瞅了瞅,确定吃干净以后才把袋子放到垃圾桶里。
云轩辕望着远处戴着安全帽的工人,正扛着钢筋往楼上爬。金属碰撞声里,他忽然想起昨天在教育局,王副局长拍着他肩膀说:“小年轻,敢接这摊子,算是给‘新教育实验’铺路了。”那时他盯着副局长办公桌上的名校升学率表,突然想起自己高三那年,趴在课桌上睡梦中梦见的,不是密密麻麻的试卷,而是一片能躺着看云的操场。
“从零开始。”他忽然开口,指尖划过任命书边缘的毛边,“就叫‘从零开始’——反正现在除了一地草,啥都没剩,倒省了拆旧改新的麻烦。”马小腾愣了愣:“您还真打算从零来啊?隔壁高新一中的高德胜昨天路过,说咱这地儿‘连当停车场都嫌硌轮胎’。”
“硌轮胎?”云轩辕笑了,从帆布包里出支马克笔——笔杆上还贴着‘加油打工人’的卡通贴纸,那咱们就先让轮胎硌出点花样来。”他踩着狗尾草走到铁皮围栏前,笔尖在锈迹斑斑的铁板上划出沙沙的响。
云端一中校训:从零开始
字体歪歪扭扭,笔画间还夹着几根不服输的草叶。风掀起他的衬衫衣角,露出后腰上若隐若现的纹身——那是十六岁时偷偷纹的小树苗,如今树苗长大了些,根系在皮肤下蜿蜒,像在寻找土壤。
马晓月凑过来,头发上的草叶终于掉了,落在“零”字的圆圈里,像个倔强的小数点。远处传来塔吊的轰鸣,第一根钢梁正在升起。云轩辕望着那根巍巍的金属柱,忽然想起游戏里新手村的第一面旗哪怕摇摇晃晃,只要插下去,就有了故事的起点。
“走,看看教室去。"他踢开脚边的空矿泉水瓶,瓶身滚进狗尾草里,惊起两只灰扑扑的蚂蚱,“听说你们的教室连窗户都没装?正好,省得花钱买窗帘——风就是现成的中央空调,草就是天然的隔音墙。”
马晓月跟在后面,看着年轻人踩过荒地的背影——衬衫下摆沾了泥,运动鞋边缠着草茎,却走得比任何一个来视察的领导都带劲。他忽然想起刚才在围栏上看见的字:“从零开始”。
其实哪有什么“从零”呢?分明是有人把自己当成了第一颗种子,心甘情愿埋进这满是碎石的土里,等着某天,让所有被规训的“不可能”,都长出带刺的嫩芽来。
当第一缕夕阳漫过红砖的顶层,云轩辕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土里画下校园的草图:这里是在玻璃顶的发呆亭,那里是能躺着上课的“午睡教室”,远处的荒地上,他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跑道,跑道边种满了蒲公英——等秋天来了,风一吹,就能把梦送到云端去。
“校长,该去食堂吃晚饭了。”马晓月的声音混着饭香飘过来,“蔡阿姨今天炖了螺蛳粉,说给新校长接风——对了您吃辣吗?”
云轩辕站起来,拍了拍裤腿的土。远处的蓝色板房亮了灯,暖黄的光露出来,给狗尾草的尖梢镀 了层层金边。他忽然觉得,这满是荒芜的工地,此刻竟像极了小时候玩的沙盒游戏——只要敢动手堆,就能堆出一座会发光的城堡。
“吃啊。” 他笑着往板房走,钥匙串在裤兜里叮当作响,“辣一点好,够提神——毕竟咱们接下来要干的事,可是比吃爆辣螺蛳粉还刺激呢。”
风又起了,带着草籽和泥土的气息,掠过"从零开始"的铁皮围栏。某个瞬间,云轩辕仿佛看见多年后的这里:蒲公英在云端飘着,教室里传来轻轻的笑声,而他当年画下的那棵小树苗,早已长成了能为所有人遮风的树。
毕竟,所有了不起的开始,从来都不是站在平坦的大道上,而是蹲在荒地里,认真地埋下第一颗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