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第51章 暗斗

01.

邪见对于眼前的一幕不可谓不感到震撼。只是他不敢开口，只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母女平安，这就再好不过了。

他没来由地想起了从前。初初带上铃之时，邪见还曾疑惑杀生丸大人什么时候才会扔下她。而后不久，铃遇过几次险，他便发现，杀生丸大人对待铃，看似放纵，实则已经到了“体贴”的程度。很快，这种“体贴”就变成了“必须守护”。

但是，无论如何，当时的邪见都不可能预想得到，终有一日，杀生丸大人竟会为铃这丫头流下泪来。

铃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丫头，即便已经成了“犬夫人”，成了他的主子，在他邪见的眼中，始终还是那个小丫头。

那么对于杀生丸大人来说，他的感情又是在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的呢？明明那么“别扭”的一件事，为何又显得如此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呢？唔呣……大犬妖一族究竟是一种什么神奇的存在啊？

邪见小小的脑瓜子搅成了一团。当然，这并不影响他也为铃在心中软成了一片春光。他绕到床榻另一侧，握住了铃仍显得无力的手。铃回握住他，霎时间，为主子鞠躬尽瘁了半生的老油盖也哭得涕泗横流。

于是，此时，聚集了当今西国妖界几大巨头的樱岭宅邸中，一番奇异的景象让真正的春日都黯然失色——

主殿外面是堂堂锦蛇、雪猴、人类除妖师，在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初生半妖面前扭成了妖娆的藤条。高冷了近千年的大犬妖族老夫人则倾情演绎了一把“隔代亲”，整个人都散发着慈爱的圣光。

主殿里面，或是情深所致，也或是因突如其来的泪水羞得抬不起头，堂堂大犬妖族现任族长匍匐在妻子的榻边不肯起身，其随从尽忠职守地挂着大把泪花，把企图进屋来收拾的一应仆从拦在外头，发誓决不让第三个人瞧见他主子此刻的窘迫。

而引发这可笑一幕的真正主角，铃，仍躺在榻上起不了身。她费劲地抬起一只手，抱住了夫君大人埋在她肩上的头。

夫君大人的发间暖烘烘的，银色的发丝落下一些在她的脸上，让她整个儿被夫君大人的气味笼罩起来，冲淡了屋里的血气。

铃咽了口唾沫，想说些什么，却一张口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这一声笑终于让杀生丸抬起了头来。铃对上夫君大人那双有些发肿的眼睛，颇为诧异——一向威武冷峻到甚至显得苛刻冷血的大妖怪，此刻居然一脸的“可怜”和“无辜”。

铃忍不住再度笑开。……这到底是谁在生孩子啊？！只是这轻微的动作便扯动伤口，让她“嘶”了一声。大妖怪脸上的“可怜”和“无辜”立刻又添了一重。

这回铃是真的无奈了：

“杀生丸大人，您见到孩子们了吗？另外……铃好渴呀，能给铃弄点水来吗？”

02.

杀生丸很不愿意承认，那一刻他的确是有一点窘迫的。盼了大半年的孩子，他竟然没想起来第一时间去看一看。

事实上，那时候他满心都是恐惧，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若是这两个孩子让她们的母亲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一定饶不了她们……更饶不了他自己！

然而，这种狠意甚至没能坚持过须臾。当贵夫人终于摆脱几个雄性大妖怪的纠缠，抱着孩子回到客殿里来时，她面上的神情让儿子感到十分陌生和震惊。

贵夫人心里暗笑不已。她再清楚不过了，她这个儿子之所以会感到“震惊”，恐怕多半是因为意识到他自己也一定是相同的神情——

威严却柔软，高傲却宽厚……同时，他浑身上下竟再见不到一丝从前的狷狂不驯。

贵夫人将目光转向铃，一步一步向她走过去，终于将两个孩子放在了她的身边。当杀生丸和铃看见孩子，眼中双双涌出巨大的欣喜并相视一笑时，贵夫人扬袖掩住了眼角的一滴泪。

——杀生丸，铃。吾已走过近千年悠悠岁月，固谓悲欢离合皆已化云烟。然今吾犹为吾儿之成长深感振奋。今汝等亦步入严君之列，万望日后阖家顺遂，不负汝等之际遇因缘。

贵夫人当然未将心中的话说出口，只带着玩味看着刚刚迎来阖欢的一家子。然而，老话说母子连心，纵使与贵夫人疏漠已久，杀生丸仍隐约感受到了什么。

他回头看了一眼母亲。

只这一眼，贵夫人便明白，他们母子之间多年的芥蒂，许是终于放下了。

03.

铃很快被转移回到主殿之中。贵夫人回云宫了，因为担心戈薇大人，铃也早早将枫和珊瑚“赶”了回去。三日之后，她才能够起身，由月影丸搀扶着，每日在樱岭庭院里走一走。

两个孩子每隔一两个时辰就要醒一次，不是这个在哭就是那个在闹。铃躺了这几日，脸上依然难掩倦色。但她一路都在和月影丸低声说着什么，脸上一直挂着笑。邪见远远看着月影丸，莫名地觉得这女妖似乎对铃没那么生分了。

同一时刻，铃也歪过头，远远朝主殿方向望了一眼。杀生丸正坐在廊下，微微低头，散碎的额发挡住了他的眼睛，来往的仆从皆看不见他的神情。

不过，邪见抱臂候在一旁。主子的神色姿态尽收他眼底。

即便在家宅中也常年穿甲的大犬妖，此刻已卸了护甲，两柄牙刀倒是就靠立在伸手可及的廊柱上。他赤着的双脚盘起，茸尾横过膝头，松软的茸毛里，两个孩子各自倒向一头，睡得正安稳。

邪见心下腹诽，眼前这个大妖怪，还是他追随了那么多年的杀生丸大人吗？！毕竟他从未见过大人如此“专注”的神情。

当然，也正是因为杀生丸大人不知哪一日开始，总会“专注”地看着铃，邪见才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自此他及时调整好策略，下意识地也将铃当成了主子，此举在巩固他“樱岭大总管”的地位一事上不可谓不关键。

只不过……比起大人看铃时的那种“专注”，这会儿他直勾勾盯着怀里两个小家伙的眼神，恐怕只能用“痴迷”来形容。

而杀生丸……自然对他这老随从的腹诽明白得很。这么多年来，他和邪见对彼此的了解超过他的想象。邪见总会因为随口一说的话而挨他的揍，他却总在多日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邪见并没有说错什么。

唔……无所谓错不错，话多就是罪。

这事放在从前，一顿胖揍是免不了的。但眼下杀生丸并不想去计较。邪见的心思不难明白，让他不好明白的是，明明是这世上最弱小的存在，为什么只要看着怀里这俩崽子，他胸中就会涌起无限的力量？这力量饱满到让他可以安然卸下护甲，难得的真心享受一番春日里带着香气的风和阳光。

04.

杀生丸这一生饮酒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而眼下，他觉得自己跟醉了一般，五感又迟钝又敏锐，被春风抚得晕乎乎的。

风里的香气很特别。他耸了耸鼻子，仔细辨认着。

有铃的气息……这气息总让他酥透无比，酥透进骨头里。

有一股奶香。且这奶香自第一次出现之后，一日更比一日浓郁。

还有这俩崽子自己的气味。一定要形容的话，杀生丸只觉得这气味颇为张扬，就算是女孩子，初为人父的杀生丸也预感到她俩必不会让他省心。

再者就是……

一般人是闻不到“自己的气味”的。嗅力强大如大犬妖，也不例外。

战备状态下，杀生丸在数十里之外就能凭借气味追踪特定目标；在复杂的环境中，他亦能够轻易识别出数十种不同的气味来源。

饶是如此，他也从未闻到过“自己的气味”。

但是现在，怀里的俩崽子身上，除了方才他识别出来的铃的气味、母乳的气味、崽子们自己的气味……还有一股他十分熟悉又十分陌生的气味。

若要强给这气味冠以一个什么来源的话……他在父亲身上闻见过，在母亲身上闻见过，甚至在犬夜叉身上亦闻见过。

这股气味，伴随着其他几种气味，在俩崽子的身体里汩汩流动着。杀生丸甚至能感受到那气味正在不断地流过他捧着崽子们的双手手心。

邪见眼中杀生丸的这份“痴迷”，一部分是来源于杀生丸在看孩子的眉眼，更大一部分，则来源于他嗅见这气息后的反应。

杀生丸强静下心来，仔细思考了片刻。

……原来如此。

05.

接近生产的那些时日，铃曾经日夜难眠。

一日傍晚，杀生丸刚跟铃肚子里的俩崽子打闹完，惹得铃笑到力竭。铃忽的艰难地翻了个身，滚进了夫君大人的茸尾里。

她抱着茸尾，使劲将脸在茸尾里蹭了蹭。呢喃的声音拨开层层茸毛钻出来，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惬意：

“虽然总是睡得浅，但只要闻到杀生丸大人的气息，铃就觉得很安心。”

——杀生丸没有回答。他只闭上眼，紧了紧搂着铃的手臂，将下巴抵住了铃的头顶。被自己的茸尾挠到了侧脸，他竟暗暗有些得意。

“大人，您知道铃当初为什么敢跟上您吗？”

——好像……这还真是他不知道的事情。

“……那是因为啊，把您清洗干净之后……”

——唔？！这丫头，还没完了是吧？这事要说一辈子是吗？

“……铃就发现，杀生丸大人的气味超好闻的哪！”

——唔？！！！……罢了，罢了。

“铃只觉得，大人身上的气味，又威严又温柔，没有一丁点杂质。”

——是吗？

“铃感觉得到，孩子们也很喜欢父亲的气味。”

——当然。

“听说，杀生丸大人还有犬夜叉大人，嗅力都很出众的。”

——别拿我跟那家伙做比较。

“那么，大人闻到铃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

——！！！

杀生丸终于忍无可忍。他睁开眼，低头瞧了瞧铃偌大的腹部，暗自咬紧了牙。

铃看着略有愠色的杀生丸，笑意盎然。她并不知道她几句无心的话，撩*拨得她的夫君大人备受煎熬。而这表面还在强装镇静的大妖怪从方才起就一声不吭了，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夫君大人拢进了怀中。

“铃，就算为了孩子，试着睡一睡吧。我就在这里。”

铃闻言也不再纠缠，欣喜地“嗯”了一声。

杀生丸默然。

——这丫头，装得这般乖巧……看样子是欠收拾了。闻到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时候到了，自会告诉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