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诚之后,许月满觉得轻松不少。这几天大家都忙进忙出的,洗完澡发现夜晚的家里安静得仿佛能听到针落。
许星齐拿来的请帖放在了书桌,许月满看着内页哥哥的新婚照片发愣,拿起手机拍了照片准备发给周聿和,临发出时又退回,准备明天当面告诉他。
目光流转之间,发现书桌的边脚磕了许多痕迹,不知是怎样的情绪驱使下,许月满掏出藏在首饰盒里的钥匙,打开旧书桌的抽屉锁。
这个抽屉并不陌生,除了从小到大的日记本和相册,几个月前周妈妈送的那两套首饰也在里面。
几本相册被压在盒子下面,许月满随机抽出一本。
是刚上高中那年的。
那会儿的发型还是黑长直,马尾梳得高高的。许妈精心照顾下,那疲倦而高强度的学习日子,竟也洋溢着朝气蓬勃;
新生入学的时候,军训晒得黢黑,许爸不敢当面笑,只一味在相机后面偷偷憋着;
那一年的生日,许星齐从榕城赶回来,抱着一只超大号的熊熊玩偶挤进家门。告诉许月满,他去上大学的日子,就让玩偶熊陪着她;
许星齐也是在那年拿到驾照,春节假期里连续几天带着许月满去江滨公园看烟花;
还有每年的全家福。
不由得感慨时间之快。许月满还是摸到了那个首饰盒。
外包装上有着极好看的祥云纹浮雕,打开之后的那枚平安锁在橙黄夜灯的照射下,若隐若现地闪着金光。
錾金工艺的牡丹与凤凰都极为灵动,这样繁复而精美的项链让许月满怀疑,它是否为周妈妈临时为见面准备的礼物。
虽然此时才思考这些有点晚,但白天才刚去了金店回来,意识到手上这条项链的重量不轻,让许月满分外不安。
高楼套房没法像小时候那样能够时刻见到月亮,不过许月满还是拉开窗帘,企图让月光照进屋内。偶然扫过化妆镜,脖子上那条瓷月项链晃了晃。
指尖附上,能感受到带着自己的温度。
深夜那些格外活跃的思绪最终的反作用,都在第二天才能完整体现。许月满醒了一次又睡了过去,再起床便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走路都两眼一黑。
卫生间回来后去找手机,发现清早的第一条消息是许爸发来的。
许顺宁像小时候一样交代着,[爸妈上厂里了,电饭锅里有排骨粥,要吃早饭,中午找哥哥一起吃饭。]
紧随着用一大段的文字告诉许月满,知晓女儿谈恋爱觉得幸福开心,他也觉得无比幸福。
[我心中知晓你已长大,但无论几次设想,都希望你仍是那个我们捧在手里的小女孩。
但我无比清楚,我女儿真诚又大方,上进又有主见,也越来越成熟了,能独立面对更加广阔的人生境况。
谈恋爱是很美好的。你妈妈安慰我,不必过分担心。
我们应该也算开明,唯一多嘱咐的,还是让你一定保护自己,别受委屈,万事有家里为你撑腰。]
[另外,可以找个时间让小周来家里坐坐,见个面。]
看完消息,许月满深呼了一口气。其实在家里,她并不想承认自己已经“长大”,这个词代表的意义实在重大,而她从来最害怕改变。
许月满反复读着那段文字,仿佛能看见许爸在手机前删删减减打着字,又好像能听见这些话由他亲口说出时该是如何地言辞恳切。
一阵强烈的焦虑感在慢慢消散,更强烈的一股力量填满了整颗心。许月满明白,在这个家里,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许星齐和叶曦萦在婚礼会场对流程,许月满没去打扰。吃过午饭后,订了下午茶和小点心,才开车过去「和清」。
半路上才告诉周聿和,快到公司时他抽空回应,说正在和客户开会,先去他办公室等他。
下午茶的配送电话填了钟厘的,他嬉皮笑脸出来开门后,断断续续地介绍着这半年多工作室的变化。
办公还是在二楼,原本拍摄的工作间和小仓库一律挪到三楼。大展厅正在重新装修,年前会完工。进了办公室,新旧面孔交杂。钟厘吆喝着大家喝下午茶,几个旧同事围上前来,说着好久没见。
“大家忙着工作,我不好经常来打扰。”
许月满担心尴尬蔓延,赶忙把咖啡塞到大家手上。钟厘也很有眼力见,让她先进去办公室休息。
嘴上镇定应下,脚步却加紧了许多。许月满便在某些不明所以的目光下进了周聿和的办公室,忽略后来那些疑问的交谈声。
周聿和的办公室却没有什么大的变化,除了那把黑色的轻便皮椅换成了棕黑色的人体工学办公椅。许月满把那个秋冬新款的棕色波士顿包放在桌上时,倒是相衬相映得很。
绕到椅子边坐下,许月满拍了拍手边的扶手,无声肯定了椅子的舒适度。即使冬日的午后斜阳有点刺眼,还是忍不住打起瞌睡。
周聿和推门的声音太小,亦或是外面仍有人在说话,直到他的人影盖在身前,许月满才嗅到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你开完会了?”
“嗯,怎么这时候过来?”
“想你了。”一点不掩饰,许月满升起座椅靠背,让上半身和周聿和靠得更近,“没想到周五这么忙,没提前跟你说一声。”
许月满越来越自如地表达爱意,周聿和虽然还没那么快适应,但压不下去的嘴角显示了他有多开心。
“没关系,我也想你。”周聿和的手指抚过许月满的脸颊,后面几个字沾染了婉转暧昧的语气。
许月满拉着周聿和坐下,自己起身去拿包,抽出那张请帖递到他面前,“这个给你。”
周聿和带着疑问打开,抬眼又满是震惊,“这个?”
“我哥让我给你的,周日那天,你有空的话……”
“有空!”
愣愣地后知后觉笑出来,抢答的时候眼里全是惊喜,让许月满心里生出更浓烈的愧歉,但她故作轻松地开起玩笑。
“那我能预知未来了,我也已经告诉了爸妈,我男朋友到时候会去。”
周聿和轻轻把那张请帖放在桌上,手揽上许月满的腰,把人拉进怀里,“满满,谢谢你。”
许月满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松开,“还有一个东西。”
那块大金链子,她也带过来了。
“我太粗神经了,我发现阿姨送的这个项链实在太贵重了……”
“贵不贵的都是你的了。”周聿和两眼一闭,把脑袋靠在许月满肩上。
“不是,我真不该收下的,”退回的寓意不太好,许月满在脑中搜索着合适的词,“要不,你收着吧?”
周聿和看许月满说得认真的样子,无奈地“呵”出了声。
“只有你能收下,我妈听说要见面,拉着我去开保险箱。这是一套首饰中的其中一样,整套的盒子有……有那个抱枕那么大!”周聿和目光扫视着,随机指了一下沙发上的抱枕做夸张形容。
“项圈有这么粗,耳环有手指头这么大!我说那阵仗太大,你会不敢要。我妈就扒了其他的盒子,装了这条项链。总有一天,整套你都得收下的。”
许月满眨巴着眼睛,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平安锁。
“会不会有点老气?”周聿和侧着脸问。
“不会。”许月满下意识地迅速摇摇头,“是很大气。”
“带上试试?”实诚的样子逗得周聿和连连发笑。
“不!太大了,太显眼了!”
“好了,你跟我上楼,我给哥挑几套餐具茶具。”
接亲环节很顺利,伴郎团冲在前头又做游戏又答题,敬茶时许月满也被塞了个大红包。
到了婚礼现场,喜笑颜开了一整天的许星齐,在宣誓环节不停落泪。叶曦萦起先是镇定的,看到他哭个不停,也能明白他情绪为何那么激动。直到誓词念完,还在帮许星齐擦眼泪。
周聿和在许月满毕业时,就和许星齐一众同学打过照面,被安排和他们一桌。看到许月满在新郎新娘互相宣誓时,低头擦了擦眼角,他的眼神就再没挪开过。
敬酒环节,许月满主动扣上周聿和的手,拉着他向爸妈介绍。
“爸妈,这是我男朋友。”
“叔叔阿姨好,我是周聿和。”
“小周啊,你好你好。”
许爸没有表现出什么大的情绪波动,端着酒杯笑着直点头。在这样的大场合,许妈也是如此。人群游动到下一桌,周聿和轻轻拍了拍许月满的手,示意她跟上不用管自己。
这些小动作全落在许爸许妈眼里。
结束后许爸许妈在门口送客,许爸站得久了膝盖发酸,又走进酒席之中,坐在了周聿和旁边。
“叔叔。”
“小周。”
条件优越,进取,温柔,这些许爸都已听过几遍,但他还是想亲自接触接触这个人。许爸拿着新杯子给自己倒了杯酒,又往周聿和的杯子里添。
“你能跟我说说怎么喜欢上我家小满的吗?”
周聿和弓起背,双手端着杯子和许爸碰了个杯。
“刚认识她的时候,发现她做什么事情,都慢慢的,有时候会忍不住想上手帮她。但很快就会发现,她决定做什么都会非常认真坚定,对于陌生事物的理解很快很深刻。”
周聿和神情严肃,想到许月满日常的样子,又会下意识地松松眉头。
女儿那慢热的性格,和小时候略有些拖沓的习惯,被其他长辈说过几次。
可在周聿和眼里,都是许月满探索的过程。许顺宁低头笑了一下,加上有点酒意,靠在椅背的上半身都被这个笑带得抖动起来。
“没遇到她之前,我是个很钝很理性化的人。可是她率性、真诚、善良,又……很有韧性,让我的人生变得鲜活,我也问过自己怎么喜欢上她的,”说到这周聿和羞涩地低头藏住笑容,“她的性格,和所有,都太吸引我了。在告诉她我喜欢她之前,我就已经觉得我爱对了人。”
遇到许月满,周聿和验证了一件事,他原来是如此渴望美好。
年少赤诚,永远都是珍贵的。但漫长的人生中,赤诚的爱还需要经受很多考验,比如前程的曲折,比如婚姻的真相。
但这些许顺宁都不想深究了。当他看到许月满站在不远处,双手交叠着看他与周聿和交谈的眼神时,他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