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萍萍刚刚只顾着看热闹一时兴奋忘记,这一会热闹没了,开始鬼哭狼嚎起来,“我草,我真的,要疼死了!人类为什么要有牙神经这种破玩意儿。”
只听面前这位医生用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牙神经可以植入眼睛,让很多失明的患者重见光明。”
你弃如敝屣的,也许是别人的求而不得。
“什么?”鲍萍萍一向自来熟,“你确定是疼死人的牙神经?”
“嗯。”常佩琴提了一口气,“可惜这个手术只有两个人能做,一个是陶勇一个是他老师。”
宋知惋惜道,“可是他现在做不了了。 ”
鲍萍萍侧头问她,“为什么?”
“因为医闹。”去年在朝阳医院发生的事,才过去一年而已,宋知还记得当时律师群里对这起社会新闻讨论得如火如荼,“病人不满意手术效果持刀行凶,陶医生被砍了数刀手已经没办法再做这类手术。那天原本有个小女孩在等着手术,她的母亲挡在医生身前身中数刀,但也没办法再让自己的女儿重见光明。”
农夫与蛇,不过如此。
想到被人砍个数刀,鲍萍萍忽然觉得牙也没那么疼了。
“你们怎么下来了?”常佩琴问。
宋知回,“哦,杭澈听说这边出事了很担心您,我们替她下来看看情况。”
“边走边说吧。”
鲍萍萍捂着脸和常佩琴自我介绍,常佩琴从口袋里掏出右手按下电梯上行键,“清清就是在你的剧组受的伤?”
“清清?哦,杭澈是吧?”鲍萍萍机智地化解尴尬,“小姨妈,真是对不起,这主要是怪影视城的安保,实在是太差了!我一定投诉他们!”
常佩琴笑了笑,还真是人精,轻轻松松就把矛盾转移了。
“别紧张,女导演确实很少见,能够支持你的工作也是清清的荣幸。”
鲍萍萍游刃有余地把话递回去,“女导演多着呢,但是像您这么优秀的年轻的女医生可不常见!”
夸女人年轻总是没错的。
“是啊是啊!”
身后什么时候多了一位女病人?
女人抱着大袋卫生卷纸猛一看就是病人家属,“要我说啊,只有咱们女人出现在各行各业,这个社会才会更加美好嘛。”
这个社会既然享用了她们的贡献,那就不应该抹去她们的性别。
鲍萍萍和路边的蚂蚁都能聊上几句,她眉头一挑,“这位姐姐颇有心得啊~”
“我们之前那儿发大水,一条街的人都等着救援,救援队到了之后啊,男医生会问我你还能不能坚持,女医生会问我能不能碰凉水。”女人回忆起来,“我那时候恰好是经期,在浑浊的水里又泡了好久,可是人家消防员辛辛苦苦来救我们,我也不好提要求不是。”
宋知关心道,“可是这样对身体不好吧?”
女人将手里的卫生纸往上颠了颠,“后来啊还是一位女消防员看出我有些为难,悄悄带我去处理了。”
原来如此,难怪她会说出刚才那番话,很多时候只有切身体会才有发言权,女医生女演员女律师女导演女法官女检察官女记者…
只有当女性出现在各个行业并占据一席之地时,女性的权益才能被更好地维护。
鲍萍萍一拍双手露出肯定的表情,有些夸张,“大姐你说得太对了!”说完习惯性谦虚一句指了指身旁的两人,“不过我这就拍电影的,和医生律师可没法比。”
“哎哟,我还以为这是哪个演员明星呢。”女人看着宋知两眼放光,“律师长得这么漂亮呢!”
宋知不好意思刚准备回些什么,电梯门应声而开,几人给病人家属让了位置,女人客套两句出了电梯。
常佩琴笑着对鲍萍萍说,“职业不分大小,你们这可是精神食粮,拍电影搞艺术一样可以做贡献。”
知道常佩琴没事后,童年抓了抓后脑勺,她当时也是着急回来报告才没仔细打听,小姨妈一看沙发那边临时办公角,嘴角添了笑意。
年轻人的事情她不掺和,简单关心几句后去忙自己的事,鲍萍萍从包里拿了一片消炎药就着宋知给的热水吞了一下,见她实在难受又没有回去的打算,杭澈便找些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
“你这还操心到我这了,你自己好好休养吧,先把电影给我拍完咯,后面路演评奖要配合的事情多着呢。”
“剧组那边现在什么进程?”
“剪片的事情交给徐图了,我呢这段时间正好帮老师一起完成话剧的剧本,可忙着呢。”
比起拍电影,鲍萍萍更擅长编剧和舞台剧,处理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宋知才打开电脑一旁的手机开始震动,宋知拿起看了眼划开接听键,那边传来夏枳气急败坏的声音,“他们根本就没让晓彤继续上学!我这些年给他们打的生活费学费全给他们自己花了,晓彤也早就嫁人生子了。”
这简直难以置信,宋知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已经确定了吗?”
鲍萍萍今天第一次见宋知语气这般冰冷,朝杭澈使了使眼色,怎么回事啊?杭澈抿了抿唇摇头,两人目光转过去不再说话。
“我真的不明白,我想不通,读书是晓彤唯一的出路。”夏枳一边哭着一边和宋知抱怨,“她妈妈明明也是女人,为什么就,为什么就这样呢!”
为什么这样,宋知知道,夏枳也知道,她只是无法接受,宋知忽然觉得任何安慰的话都无济于事。
其余三人配合着沉默,等着宋知挂完电话才知道事情的原委,这件事情很难说是夏枳更伤心还是原本应该被资助的小女孩更难受。
“世界上怎么有这样的妈妈?”童年比任何时候都要生气。
这样的妈妈...宋知不是没见过。
十几年前,有一位大学女研究生在校园内自缢身亡,她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很特别,用两条毛巾系在一起挂在卫生间洗手台的水龙头上,自己半蹲着将脑袋套进去下坠而亡,可是明明她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求生**,都可以随时结束这场自戕。
然而,她没有。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如此绝望?女研究生出身贫困,父亲因病离世,从小她和弟弟跟着母亲吃尽苦头,终于靠着自己的努力在高考中取得不菲成绩,成为一名律师,为那些无路无门的受害者伸张正义是她从小立下的志向,然而母亲却否定了她的选择,可是这也成了她走上不归路的契机。
母亲像水蛭一样纠缠着她,甚至住进了学生宿舍,这让女生的生活再次陷入困境,尽管她努力生活兼职打工最后也没能还掉助学贷款,没有毕业证的她根本无法找到一份和自己能力匹配的正经工作,原本那些宏图大愿此刻变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坚韧的女孩没有放弃,花了五年时间终于还掉了贷款,而母亲就一直跟随着女儿,尽管如此,女孩依然感恩,她知晓母亲抚养不易,自己应当更加努力,为了母亲的愿望,她拼尽全力考入了上海一所大学研究生。
而母亲却再一次要求入住宿舍,这一次学校没有批准,最后诸多压力之下,女孩选择用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件事,我有印象。”鲍萍萍想了起来,“后来她的母亲向学校要了一笔赔偿,再也没出现过。”
童年眼睛瞪得超圆,表情神似张飞,张牙舞爪地原地打转,“我真是开了眼了,还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行,我要开开窗,我要通通风,我要气死了!”
窗户被打开,一阵微风拂过宋知的脸颊,她惋惜道,“如果她的母亲真正把她当成孩子,这位优秀的女研究生现在或许已经成为我的同行,一名出色的律师。”
杭澈望着她,室外的温度比室内高,微风都带着暖意,自宋知的方向朝她扑来,“那不是自缢的绳索,是一条吸血的脐带。”
宋知抬头迎上杭澈关切的目光,“夏枳说,以后只参加曹老师的支教活动,再也不给贫困地区的孩子捐款了,听起来是真的伤透心了吧。”
无可厚非,童年靠着窗户叉着腰,“就是!捐什么捐,谁知道钱最后都掉进谁的口袋里了!”
杭澈没说话,鲍萍萍看了看童年和宋知转头问杭澈,“杭澈,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她似乎对自己总是很感兴趣。
杭澈觉得伤口微微有些发酸,皱了皱眉似是在思考如何回答。
“我可能,还是会捐吧。”
童年气血上头,“啊?那万一也遇到这种情况不是白捐了吗?”
“这样的总归是少数。”杭澈说,“如果因为一次寒心就改变了自己的初衷,也让更多孩子失去了被资助的机会,总觉得对他们来说,太不公平。”
“这个世界公平吗?”鲍萍萍觉得好笑,“有人生来住高楼,有人深山一生久。哪里公平了?”
“可是,没有人愿意随随便便过完这一生的吧。”宋知非常严肃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但又有多少人,能将自己从随随便便中真正抽拔出来呢?”鲍萍萍坐直了身体,“医不叩门,师不顺路,你们帮不了所有人。”
杭澈没有犹豫,脱口而出,“我没有那么高尚,尽我所能而已。”
在时代洪流的裹挟下,人人都渺小如尘埃,但尽管这样,每个时代仍需要理想主义者。
不能因为部分的恶,裹足了善良。
鲍萍萍不再多说,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叹了口气起身告别。
宋知堆了相当多的卷宗,沉浸在工作中时时间跑得飞快,等她敲完其中一份材料的最后一行时,终于靠着椅背活动了脖子。
仰着脑袋看着天花板时才想起来,自己现在不是在家也不是在公司,她坐直身体对面那人果然正眼含笑意地望着她。
宋知不好意思地问,“刚才一直在敲键盘是不是打扰到你休息了?”
杭澈抬了抬放在被子上的剧本,“不会,我一直在看剧本。”
“那就好,不然还有些愧疚。”
看剧本明明是两个小时前的事,杭澈笑了笑,确实是有些打扰的,毕竟刚才这两小时里她看了宋知无数次,剧本也没有再翻过一页。
她清楚,自己不愿止损,甚至有心让汹涌的爱意悄然疯长,好似这样,才对得起为了掩饰着爱而不得而无法宣之于口的不坦荡。
“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杭澈一本正经道,“可能是...看别人工作自己却可以偷懒吧。”
“是啊偷着乐吧你,欸,预计七本材料现在只弄完了三本,感觉遥遥无期了。 ”
“已经很厉害了啊,这不是都完成了一半了,很快就结束了,我陪着你。”
宋知抬起手放在桌上撑着脑袋看着杭澈,“我发现了。”
“什么?”杭澈问。
“我发现...你特别会哄人开心。”
“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是不是到放风的时间了?你怎么也不喊我一声,快起来吧。”
楼下总有娱记,她们决定去顶楼走走,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阴影交叠如同琴键,宋知扶着杭澈走过,弹奏着悦耳的音符。
这个秘密基地此刻只属于她们两个人,夏的温热被自由的风任性地吹着,包裹着不愿待在水泥混凝土盒子里的人。
夕阳挂在不远处的高楼一角,将一层层建筑撒上薄薄的金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