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间历日,暑月初六,遁月伏中乘夕凉,宜祈福。
妖界五洲之首的霜序洲,其领主的妖力又上一层楼,妖力方稳固,就跑去隔壁的回落州打了一架。
胜了。
回落州的州主满脸憋屈地接过领主还未处理的事务薄。
而领主一脸悠然,转身又跑去了人界的当归茶楼听书——今日要说得是那神界月老的由来,神界的事…可得去凑凑热闹。
世人所传之神仙居于神界,名曰白玉京,有玉楼十二城千重。
再往小了瞧,白玉京有台有阁亦有殿。
今日天色尚早,而此时的红鸾殿……只余几位洒扫的仙童。
一日前。
身着粉袍外系月白色腰带的仙童急切地从殿门小跑进来。
“仙君!仙君!”
红鸾殿院中那棵巨大繁茂的桃花树下,放着一张花藤编制的摇椅。
躺在上面的青年听到动静,缓缓睁开那双笼着层水雾的黑眸,眸中透露着几丝不悦。
仙童刹住脚步,冲青年作礼:“月见仙君。”
月见仙人,因其神职负责六界姻缘,又被尘世间称为“月老”。久之,六界均这般称呼了。
青年抬手揉了揉额角,腕上露出一截掺金丝的三生结。随后目光幽幽地看过去:“吵什么?”
他刚忙完手上的姻缘,现在要休息!
要,休,息。
仙童作礼后嘿嘿一笑,将方才收到的喜柬递过去:“玉清殿的清涟、苍禾两位神君,邀您出席明日的婚宴。”
“玉清殿……”月见喃喃自语,随即坐直了身子。
座下的花藤摇椅慢慢地轻晃,对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月见的眸中闪过意外、无奈又夹杂一点气愤的复杂情绪。
他自飞升成仙已两百年有余,此间,他不是被拉去这个的寿宴那个的生辰宴,便是这个的婚宴那个的百日宴……
“也罢,既是旧识的邀请,便去赴这一场盛会吧。”
他轻叹一口气,目光掠过满树的桃花。
托这些宴席的福,他已然投进的物什跟礼金多得都快要搬空他的红鸾殿了。小金库永远是只出不进,这眼瞅着便要入不敷出,马上亏空了。
仙童的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幸好,不然仙君怕是要像上回一般被嚼舌根了。
于是连忙应道:“是,仙君。奴这就去备礼。”
月见微微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唤住他:“哎等等,关于贺礼你且去偏殿的藤池,摘丛最漂亮的玉绡藏绮。”
“再去殿内的星落小筑挑选几件合适的法宝,不必太奢华但也要体现出诚意。”
每说一个字,月见的心里就猛猛地滴血。
尤其玉绡藏绮——
这东西形似海底珊瑚,质地却是清透澄净闪着银白碎光的玉石,只外廓显出一圈如海深处的靛青色,对着阳光一照,还可瞧见丝丝缕缕的绯丝萦绕其中。故而得名“玉绡藏绮”。
月见也忘了这东西是从何处带回,只知它十分挑剔,头次见时正苦恼如何栽种,手便比脑子快一步做出了选择……也幸好他的红鸾殿有适合它生存的藤池。
培育玉绡藏绮最是不易,但他跟清涟神君的关系不错,只能割舍一丛。
吩咐完了,月见感觉心里也空了。
“对了,千万莫忘了我的红丝绕啊。”
这红丝绕,乃月见仙人牵线所用的姻缘红线织造而成的可插花的花觚,若是一方不忠,那花觚便会化作丝丝红线,水泄飞花。
自打月见任职红鸾殿,白玉京中成婚的神邸几乎每户一只花觚。
仙童领命而去,留下青年独自坐在桃花树下,望着漫天飞舞的桃花瓣思绪逐渐飘远。
月见意识清醒的最后一瞬,倏地想起来,他好像忘了点什么?貌似是……诶!!
躺在藤椅上的青年“唰”的一下重新睁开眼。
是了!
都两百多年了,自己也该是时候找伴侣成亲收礼金了。
思及此,月见左手随意一翻,一领水蓝色柔软的绒毯便出现在手上。
月见抖开它盖在腿上,终于安心的悠然的再次陷入沉睡。
……
……
月见将手头缠着红线的白玉姻缘牌嵌缀到殿内中央的那棵漆黑的矮树上,整棵树都散着浅淡好闻的香气。
光秃秃的枝杈交错缠绕着细的宽的红缎带粉绸带,上面坠着许多红丝缠在一起的姻缘牌,也有未刻名氏分散的白玉牌。
月见在世间常有庙宇,乃世人时常提及的月老庙。
而这些缠绕在一起的姻缘牌,皆为三界以佑婚姻平顺,向他所求之姻缘。
每当姻缘得偿所愿,篆刻二人名氏姻缘的白玉便会逐渐加深,直至白玉彻底变为红玉,最后又化作一缕烟雾,姻缘树便会将其收纳作为树身养料,来产出光洁的新白玉。
这便是红鸾殿的姻缘树了。
而姻缘线则是姻缘树收录的世间情爱跟祈愿为主,辅之院落桃花红水浸透三日三夜所化。
月见啃着从瑶台镜的玉兔那儿顺来的胡萝卜,苦命地赶着工,心里发愁——每天六界求姻缘的那么多,他的岁禄月俸真的不能再涨涨吗?
月俸空灵玉除去修炼兑物,底下童子也要紧着,他都要娶不起伴侣了!
好不容易处理完手头的姻缘线,月见带着小童揣着贺礼,匆匆去往远远便能瞧见挂着红绸的玉清殿观礼。
所幸来得正是时候,刚寻觅了一处好视角的位置,便见几团彩云从远处腾空扑来,隔着观礼宾客铺成了一道绚丽的喜路直至玉清殿门。
跟着花车一路走,旁侧的云雾亦是被织女织成红的粉的橙的等等喜庆又热闹得颜色,苍禾神君让几个陪车花童又是撒花瓣又是撒桃花钱的。
月见承认自己眼红了。
形若桃花,压邪禳灾,降福喜颂,视作桃花钱。它与空灵玉一般都可助修炼。
白玉京上谁办喜宴都会撒些讨个吉利,却是未曾见过玉清殿这么大手笔的——行至殿门前仍在撒。
看着眼前满满一桌的仙酒仙果和仙丹,又看了看左右,月见暗暗盘算后一惊。
他们今日的这几桌加起来,堪比他的岁禄啊!
他仔细算过了,什么寿宴丧宴的都不如婚宴来得礼金多。
更遑论也只有婚宴这一项能来满足他想收礼的心思。
月见愤愤的心想,今年他定要脱单!把飞出去的岁禄跟贺礼全挣回来!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本吃回来,于是——
旁人畅聊,月见埋头苦吃。
旁人走酒,月见埋头苦吃。
旁人走桌,月见埋头苦吃。
挨到弯月中天,宴席渐渐走到尾声,各位神君仙君也渐渐散了,月见慢吞吞地起身,摸摸已经有些圆润的肚子,终于略显满意。
有些撑,但好歹是吃回了一点点的本儿。
待出了玉清殿四下无人时,月见忙呲了呲牙,忙抬手扶在后腰,迈着碎步溜达回了红鸾殿。
次日一早,月见简单分拣了些姻缘玉后一看时辰,已过了快半个时辰,月见嘴角向下弯了弯,掐了个诀匆匆跑到下界口——空染河。
天宫有大河,其名曰天堑。
天堑分支众多,其中近帝休神树之处一曰“空染河”,一曰“明渃河”。
帝休神树叶状如杨,其枝五衢,黄华黑实,服者不怒,亦称“不愁木”。食其果可解除忧愁,也可作“食之可以平复情绪,不易发怒”。
许是靠近不愁木的缘故,明渃河的河水可使记忆消散,效用堪比冥府奈何桥畔的孟婆汤。
而空染河唯一的用处可能就是——神仙去往其它界或入世历劫的必经之路,简言之,跳河。
而两河间相融而成的潭水池子,名曰“解归泉”。效用则与帝休神树的效用最为相似——解归泉的泉水使人解忧。
若是哪位小仙闲地发慌或是被帝尊指去历劫,那么便要来此处,喝上一瓢明渃水,而后投身于空染河中,幽蓝的光亮闪烁过后,便是历劫去了。
空染河的水花惊起窝在帝休神树沉睡的神鸟,河面闪过刹那的幽蓝光芒后,月见便身处人界了。
听刚从下界回来的好友讲,这几日的人界有茶楼在讲新故事,还是神界之事。虽是人界杜撰却总有些能对得上,比如,某位神君历劫归来便因一凡女要与某女仙斩断情缘。
好友流连尘世山川,月见常从他嘴里听到一些地域风情。
听得多了,月见逐渐心生向往——自升仙后他便一直待在白玉京,还从未离开过。
一是红鸾殿忙碌,二是无处想去。
可如今不同了——
既已决定成亲,那便要早早做好万全的准备。
眼下距离进灵卦台的引路桥开启还有几刻钟,月见便想着,先到人界转一遭,免得到时候什么都不认识。
月见随着好友给的地址去了人界的望月城,满脸好奇的在街市上东走走西瞧瞧,引得不少人看他。
但月见昳丽明媚的长相并不足以让周遭的人瞧了一眼又一眼……
因着神职的缘故,月见身上像是衣裳、配饰什么的总以正红色为主。
所以月见一身的红装在人群中很是惹眼。
手中的胡萝卜吃完,月见也终于走到了要寻的当归茶楼。
正要提步进去,旁的一位挎着菜篮的老妪忍不住上前:“公子,您且等等。”
月见收回脚,柳叶似的眼睛稍弯:“何事啊婆婆?”
老妪指了指他身上的红衣:“公子今日可是要成亲?”
月见很是疑惑:“何以见得?”
老妪同样疑惑地看他:“公子既不成亲,何故穿戴一身正红?”
这还是月见头遭来到人界,所以尚不懂白玉京以外的规矩——全身红装是要成亲。
月见这才反应过来,心思一转,面上带了些懊恼:“我自幼患有眼疾,视物异色,往日都会注意。今日听闻茶楼先生又讲了新书,心下一急,这才忘了分辨。”
老妪“诶呦”了一声:“可怜见儿的。”
而周围离得近听到的人,看他的目光中也多了些怜爱。
月见不受影响,朝老妪拱手拜了拜:“多谢婆婆提醒,我这便回家换一身再来。”
说完便飞快地疾走离开了此地。
月见躲到一处无人地,左瞧右瞧。
很好,没人。
月见迅速捏了个法诀,摇身一变,一身惹眼的红装转瞬成了露出红色里襟的白袍,桃色的袖摆上还绣着漂亮的桃花。头发也用坠着红玉长珠的发带绑住,几串细长的链珠与红线缠着的几个小辫交错搭在肩上。
一副人界的世家公子样儿。
月见满意地举起胳膊上下左右瞅了瞅。
装扮弄好了,月见就赶紧跑回了当归茶楼——在人界,神仙是不被允许用术法的。这也是防止扰乱人界的秩序和命数,不过一些不碍事的小术法天道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并不会降下天罚——
只一点,不可在凡人面前使用。像是瞬间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就不行。
月见怕来不及,所以只能用跑的。
中途拐弯还不小心撞到了一位模样清隽却藏不住妖孽的公子哥儿。
月见忙停下扶住他:“对不住对不住,你没事吧?”
被拉住胳膊的少年本在皱眉,眉眼冷厉地抬头望过去,一时看愣了神,本是要挣脱开的动作竟也跟着缓了下来。
月见转头往后面的当归茶楼牌匾上望了一眼,心里那个着急啊。
也不知他耽误了这么久,茶楼先生讲到哪出戏了。
月见从怀里撕出一片金叶子放进青年掌心,手动让青年握上。
面上含着万分歉意的抱住少年的手握了握,脚下已准备好了后撤:“我有要紧事,须得先走了。这些先当赔礼,来日若有缘碰上,我定好好赔罪。”
等少年回过神,却只来得及捉住一个背影。
他眉头微蹙地捏着金叶子翻看,生出些怀疑。
应当是认错了吧?
他可不记得那人是个喜欢红色的主儿。
[抱抱][抱抱][抱抱]Action!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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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根红丝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