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氛围是由沈异打破的,他假意咳嗽了一声,下巴一点,示意梁秀芝脚下,“你别破坏现场。”
这话一说出口,比梁秀芝更先感到震惊的是梁月。刚才无声的眼神交流,她要表达的意思就是把梁秀芝诓走。
没想到他真的明白了。
梁月紧跟着一唱一和,抱手瞥向还迷糊着的梁秀芝,语调平缓,“都跟你说了这儿死了一个人。”
梁秀芝愣愣转眼看着梁月,仿若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娃娃,连呼吸都停止了。
几秒之后,她猛地尖叫着跳出门外,双臂胡乱挥舞,趔趄着扑向楼道上的栏杆,一条腿曲起来,可怜兮兮地贴在另一条腿上。
沈异躲闪得及时,没被她打到,他看向梁月,一脸轻松。
梁月眼睛半眯,示意还不够。
沈异:“别叫了。”
他音量不大,听着沉沉的,但十分有穿透力。
梁秀芝停止了尖叫,一脸惊恐地看着梁月。
沈异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他又亮了亮证件,严肃正经地对梁月说:“梁小姐,跟我回去调查一下吧。”
梁月点头之际,看见梁秀芝的脸色更加惨白了,她说:“警官,我能单独跟我姐姐说几句话吗?”
“可以,”沈异回头,带着一丝审视性质地看向梁秀芝。
“我在楼下等你。”
说罢,身影很快便消失了。
抽泣声在楼道中响起,梁月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靠在门框上。
好像死了个人不是什么大事。
梁秀芝觉得腿软,慢慢下滑坐在地上,她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砸在手背上。
梁月:“别哭了。”
“你管我!”
梁月:“……”
不管就不管,她蹲下准备穿鞋,右脚刚踩进鞋里,就被像一只野猫一样扑过来的梁秀芝推倒在地。
痛倒是不痛,只是很意外,梁月带着一丝恼意看向罪魁祸首。
梁秀芝哭得鼻尖通红,她抹一把脸,指着梁月,“你出息了,你、你……”
“我怎么了?”
梁秀芝压着声音,整个人都在颤抖,“你、你杀人了?”
梁月怕把她吓出什么毛病来,颇苦恼地说:“没有,我没杀人。”
“那、那警察为什么让你去调查?”
“死在我家里,所以让我去调查。”
“为什么会死在你家里?”
“不知道,我下班回来发现的,然后就报了警。”梁月发现自己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自己都快信了。
梁秀芝吸了吸鼻子,充满怀疑地看着梁月,“我告诉你,你最好别犯浑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连累一家人,妈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被你气死!”
她忿忿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看梁月的眼神变得惶怯。
梁月无声询问。
梁秀芝咽咽口水,她话音有点抖,“宋怀义是不是你杀的?”
用不着梁月否认,梁秀芝眼泪突然迸出来,跟水一样,覆满整张脸,“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早就怀疑你了,宋怀义就那么摔死了,好好的一个人就那么摔死了!你不哭也不闹的。”
梁月:“……”
她无语地叹一声,继续穿鞋,站起来后,弯腰去扶梁秀芝。
“这房子卖不出去,让张碧霞死了那条心。”梁月没什么感情的说。
哭声不绝于耳。
梁秀芝站起来后,突然就有了力气,跌跌撞撞跑下楼直奔家里。
外面艳阳高照,她却瘆出一身鸡皮疙瘩,想到宋怀义突然的死,想到梁月那副冷漠沉静的样子,仿佛一切都说的通了。
怪不得!怪不得!
她害怕到坐上了车还在哭,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忍不住问:“姑娘,失恋啦?”
梁秀芝咿咿呀呀半天,眼泪抹了又抹,说:“比失恋还可怕呢。”
司机笑了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什么好怕的。”
梁秀芝只是哭,哭够了才稳住心神,她双手交叠扒在车窗上,下巴搁在手背上,闭眼吹着燥热的风。
这个惊天的秘密让她觉得格外沉重。
梁秀芝觉得梁月这辈子算是完了,她原以为自己会幸灾乐祸,可不知怎么的,整颗心却堵得慌,有点难过。
回想起小时候的事,眼泪便又开始涌出来。
不仅是梁秀芝,家里其他人对梁月也不了解。
梁月好像没什么存在感,从小就话不多,即使挨打也安安静静的,不会用声嘶力竭的哭喊来博取同情。她其实不怎么让人操心的,书虽然念的不好,但并不调皮,从没到请家长的地步。
毕业后就再没找家里拿过一分钱,这点梁秀芝很肯定,因为一旦拿了,张碧霞肯定会在她面前唠叨的。
梁月后来结婚,家里人好像也并不关心她的婚姻生活,大家都理所应当的将她从这个家里摘出去,只当她是客人。
她成为了宋怀义的附属品,女人好似都是这样的结局。
唯有一次,她挨打了回来,那天张碧霞要将她送回去,梁秀芝冷眼看着,然后若无其事的走开,再也没从房间里出来,她不知道梁月是什么时候走的,反正自那之后,梁月就很少回来了。
梁秀芝越想越难过,她想如果梁月哪天不幸落网了,看在她跑来医院给自己送钱的份上,她一定去送她最后一程。
虽然那钱是她的,虽然她十分害怕死人。
出租车停在家门口的时候,梁秀芝已经想到了要把梁月葬在哪儿,她甚至打开手机开始搜索墓地的价格,价格吓死个人。
转念一想,埋在农村也不是不可以。
她怀着一肚子的心事与秘密打开门,一家人正在吃午饭,张碧霞笑着说:“快来吃饭。”
话音落,她才看见梁秀芝哭红的眼,连忙放下筷子问:“怎么了?是不是梁月欺负你了?”
梁秀芝直摇头,又开始哭起来,张碧霞看一眼梁建平,又看看闷头吃饭事不关己的梁富安,将人拉进了房间里。
她关上门,压着声音问:“又失恋了?”
“没有。”
“那是怎么了?”
“没事。”
梁秀芝已经打定主意将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少一个人知道,梁月就多一份安全,对自己来说也安全,她擦干眼泪,催张碧霞出去吃饭。
张碧霞看女儿这样心都快疼死了,她心里对这个女儿有所愧疚,总觉得没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才导致她对婚姻失望,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成家。
梁秀芝扯了个谎,说:“我爸给我打电话了,我一时难过就哭了,没事儿,你出去吃饭吧。”
她轻推张碧霞,“去吧,出去吧。”
张碧霞扭着身子怒骂,“那个老东西找你干嘛?是不是找你要钱呢?”
“没有。”
“他要是找你要钱,一分都别给他,你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以前多难啊,他什么都不管,现在孩子长大了,他巴巴地来享福了。”
说起这些陈年往事,张碧霞依旧愤懑不已,她紧紧攥住梁秀芝的胳膊,叮嘱到,“你别理他!”
“好奥,我知道了。”
张碧霞看梁秀芝答应的干脆才缓和了脸色,随即问:“你去看梁月了吗?”
梁秀芝点点头。
“这么样?”张碧霞有些心虚地问。
“死了个人。”
“妈。”梁秀芝摇摇张碧霞的胳膊,“你别想着卖那房子了,没人买的,那房子不吉利。”
张碧霞没说话,苍白着脸色走出去。
“怎么了?”梁建平问。
“没事儿。”张碧霞笑笑,“说是看电影看哭了,秀芝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梁建平点点头不说话,梁富安已经扒拉完米饭了,起身就走。
张碧霞敛了笑,往梁建平碗里夹菜,她则是心不在焉地往嘴里塞了一口白饭。
梁月下楼以后,看见沈异坐在树下的花坛上,他指尖夹着一支烟,偏头正看着什么,明明很专注,却又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存在。
她提步走向他。
他立刻就把烟灭了,含笑站起身来。
梁月没看那笑,越靠近他,步子越慢,与他相距一臂左右,她停了脚步。
“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梁月说。
沈异心情很好,这话可以解读出很多意思。例如:我一直会想起你。
沈异说:“前几天有点忙。”
梁月撇开头,“走吧,我请你吃饭。”她率先朝前走,步伐匆匆。
沈异跟在后面,眼睛始终落在她身上,他看见她从兜里掏出一根皮筋,拢起头发,手指一转一扭就扎好了,这才回过头。
头发被黄日照射着,像染上一层柔柔的金光,她眼睛半眯,平静问:“你想吃什么?”
那一刻,沈异不想追上她的步伐,刻意保持一点距离,要她回头看他。
“想吃什么都可以?”他问。
梁月默了默,“太贵的不行。”
沈异笑笑,“你放心,不会很贵。”
梁月扭回身子,直面前方,走出小区门后,一阵凉风吹来,她鬼使神差地再次回头看去,半阖眼皮,懒懒散散,模模糊糊地扫视身后的男人。
他逆光站着,手臂上的肌肉线条都染着光,让人觉得坚硬又不失柔软。
步子放慢,她若有所思矮下目光,弯一点唇,最后再看他一眼,然后彻底挪开目光,直视前方。
梁月认识沈异的车,刚走到旁边,沈异便先她一步打开了车门。
十分绅士。
梁月擦着他的肩膀上车,车门很快关上,她没有看见沈异在转身之际挂在嘴角的笑意。
他要带她去一个好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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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