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孔雀 第2章 雨夜

沈异在书架上发现了一本绿皮书，烫金字体印在书脊上，名叫《植物的味道》，就放在一本刑侦心理学旁边。

他取下书，摊在手心，随意翻开一页，内容介绍到卡痛叶，说它是一种东南亚植物，味道极苦，传统用于提神或镇痛。

书房的灯暖黄，矮矮打在地板上，像一滩融化的蜜糖。

寂静的夜里，书香浅浅散发出来，带了点潮意。

沈异完全不记得这本书是何时买的，它就像凭空出现一般，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正看得入神，忽然听见“哔啦”一声脆响，抬头看去，半开的窗口猛然灌进一阵疾风，素白纱帘狂乱飞舞。

沈异眉宇轻皱，手心书页哗哗几声，似在躁动，却又被他指尖压制。

他放下书，走过去将窗户关严实。

天空乌蒙蒙，一丝月光也没有，怕是要下雨。

沈异回身缓步走向门口，脚步声窸窣，嚓嚓嚓……

到了门口，他抬手熄灭灯，关上门，一切归为沉寂。

黑暗里，桌上半开的书在风止后终于尘埃落定，停留在某一页。

一张图片，配上一段文字，介绍到蕨草。说它喜阴湿，味道生涩。

隐秘又沉寂。

夜里两点果然下起了雨。春雨绵软，一开始淅淅沥沥的，一阵风过后，雨势突然就大了起来。

沈异睡眠浅，很快就醒了，依照以往的经验，像这样的天气，很容易出事。

手机里除了几条推送消息外，什么都没有，安静的不像话，就连私群里也没人闲聊。

沈异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大，这才安安心心地睡下。

凌晨五点，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是小伍打来的，他说：“沈队，出事儿了，是命案，在映春小区，一个环卫工人报的警。”

沈异再次印证了雨天多事端的奇妙定律。

无数次，他总会被阴雨的湿黏绊住脚步，像是命定的，无法逃脱，无法避免。

他一边套裤子一边对小伍说：“我马上就来，保护好现场。”

“是！”

沈异出门的时候，雨还在下，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凄迷阴森，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冬日里，要不是树叶隐隐发着油亮的绿光，还真能把人骗过去。

映春小区是辖区里有名的老破小，近些年来，有传言说要改造，但却一直没有动静。

沈异听父亲提过，这完全是无稽之谈。政府财政压力很大，要改造这么一片区域，靠拨的那点款简直是杯水车薪，开发商也不会碰，投入大，产出低，这样一来，除非是有重大市政建设要经过这片区域，否则的话是不会动的。

这片区域里偷鸡摸狗的事不少，命案却是第一次发生。

想到这里，沈异不由地加快车速，等他赶到时，警戒线已经拉起来了。

沈异亮了一下证件，捞起警戒线弯腰钻了进去。小伍神色凝重地迎上来说：“法医正在查看，死亡时间在2～3个小时前，初步判定是跌落致死，现场情况符合第一案发现场的特征。”

沈异仰头看了一眼，雨水打在脸上寒意浸人，他蹙着眉头，低声说：“上去看看。”

小伍跟在沈异身后，有条不紊地汇报，“死者身下压着一盆花，花盆碎裂插进了内脏，但直接死因是头部的伤。”

沈异问：“死者身份确定了吗？”

“还没有。”

“身下压着什么花？”

“好像是一盆郁金香。”

沈异暗暗嘀咕了一遍“郁金香”三个字

小伍突然又说：“黑色的郁金香。”

这片区域的房子大多都是五六层，没电梯，楼梯间狭窄逼仄，容不下并排而行的两个男人。

沈异在几个月前出过一次警，是旁边小区的一起盗窃案。

他还记得当时走在楼梯上的感觉，像走在一层凝固的黑色猪油上，滑腻，污秽，四处萦绕着一股酸腐的味道。

同样的建筑格局，但今天走的楼梯有点不一样，很是干爽通透，像被人特意打扫过，鼻腔里闻不到任何污腻气息。

直观感受是缺少人气。

楼道里窗户口很小，关得严实，每踏上一级台阶，都能听见清晰的脚步声，回声很大。

快到顶楼时，小伍电话响了，他站在通往天台的门口处，示意回过头来的沈异先出去，侧过身跟电话里的人说：“知道了，那有什么消息您再通知我，好好好……行嘞……”

沈异黑色的雨衣在阴晦的早晨里闪着光，他倾身往下看，透过两柄黑伞的缝隙，底下的法医已经将尸体翻了过来，他看见一只惨白的手，手指呈僵硬状态。

身后响起脚步声，沈异问：“死者身份确定了？”

“确定了，就是这栋楼301的住户，叫宋怀义，今年42岁，开了一家花艺培训机构，一直都是入不敷出，几个月前遣散员工关门了。”

沈异回头，“这条巷子也就一米多宽，位置很偏，平时应该没什么人走，环卫工人是怎么发现的？”

“她说是找厕所。”小伍也倾身，往不远处指，“那儿有个厕所，说是四点多的时候雨停过一阵儿，她们照常出工，没想到过了十几分钟雨又开始下了，她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躲雨，结果就碰上了这么一件事儿，吓得摔了一跤。”

沈异点点头，半蹲在地上，抬眼望去，城市正在复苏，他们被包围在一片钢筋森林里。

远处是繁华，眼下是破败，尽管共享着同一场不太柔和的春雨，但还是有巨大的割裂感，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身旁七零八落地摆放着一些花盆，叶片绿得发黑，没看出生机，倒是隐隐透露出许多诡异。

多年的经验让沈异不敢掉以轻心，他打开手电筒晃了晃，远处支着几个晾衣架，水泥柱之间错综复杂牵了几根线用来晾衣服。

看来这顶楼经常有人造访。

地上的水已经汇聚成一股小小的溪流流向墙根处。

“雨太大了，什么痕迹都被冲刷的一干二净，这周围也没监控。”沈异若有所思地说。

小伍瞪大双眼，“这看着像意外死亡啊，不像是他杀。”

沈异睨他一眼，“别这么早下定论，现场没什么可看的，回所里吧，查查他的家庭信息，社会关系。”

“是！”

沈异下楼时，站在301门口看了看，他说：“联系一下死者的老婆孩子。”

小伍说：“死者没孩子，但有一个老婆，老孙说打电话没打通，一会儿回局里了再联系。”

沈异点头，手却放在了门把手上，他试着转动。

下一秒，门开了。

“门没锁，”小伍说：“她老婆没在家？”

屋里一片黑暗。沈异脚下积了小小一滩水渍，并且还有连绵不断的水滴从雨衣的下摆处滴落。

他脱下雨衣递给小伍，打开玄关处的灯，跨进门，却并没有往里走。

站了片刻，沈异就退了出来，他拿回雨衣，率先往下走。

小伍跟在后面。

两个雨人留下一路水渍，蜿蜒而下，干燥的楼梯间顿时弥漫起一股湿冷。

在白炽灯的加持下，小伍打了一个寒颤，“嘶”一声后埋头跑进了雨里。

沈异往前走了几步，蓦地一顿，他伸手摸向后颈，贴合片刻后一抹，湿意消失。

那股阴凉的感受却挥之不去，残留在皮肤上赖着不走。

回头朝301的窗户看去，窗口紧闭，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视线往上一点，依旧是黑暗，再往上一点，是501。

远处恰好有一道光打在窗户一角，沈异隐约看到一团绿意，他盯了两秒，视线快速下滑。

201，101的窗户口皆被窗帘挡住了，可以看见一些花色图案。

这时雨势小了一点。沈异加快脚步走过去，说：“处理干净就赶快收队，避免一会儿人多了引起恐慌。”

尸体已经被包了起来，正在往车上搬，沈异在一旁看着，过了几秒，他鬼使神差地往巷尾看去。

小伍说那里有一个厕所。

现场人员在视线里忙碌晃动，沈异徐徐挪了几步，目光落在巷尾处停留几秒，然后又移开。

现场依旧有条不紊，他再次看过去，眼睛微眯起来，发现尽头墙角处……好像靠了一个人。

沈异浑身一激灵，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所有感官齐齐调动起来。他倏然睁大眼睛，拨开眼前的人，疾步朝巷尾处走，小伍很机灵，见状立马就跟上。

两人走到巷子中间，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发现了不对劲，脚步忽地放缓。

小伍压着声音说：“沈队，好像不太对啊，那……不是人吧。”

沈异只说：“去看看。”

十几秒后，小伍哀叹一声，嚷道：“哪个缺德的，弄个硅胶娃娃在这儿吓唬人呢。”说完他还不解气地踢了一脚。

沈异拿着电筒四处晃了晃，有些无力地垂下，他一言不发地往厕所走。

小伍在身后问：“沈队你要上厕所吗？我也想上一个。”

话音刚落，双腿就像被抽去了筋骨，不受控制地打滑，扑棱着朝前跌去。

沈异反应快，扭身想接住他，没成想被小伍一扑，冲击力太大，脚下不稳，两人双双跌在地上。

小伍哎哟哎哟叫唤了几声，沈异气笑了，“你小子抽筋呢？”

“比抽筋还疼呢。”小伍说。

沈异懒得跟他贫嘴，手心又湿又滑，触感黏腻，伴随着火辣辣的疼痛，想是磨破了。

他撑起来，捡起滚到一旁的手电筒，往脚下一照，浅浅一片青苔洇在水泥地上，泛着油润的光。

沈异用鞋底搓了几下，留下几道黑色痕迹，手电的光打在手心，暗红血丝里混着几点绿。

他甩了甩手，眸色有些深，往另外一个方向的路口走。

隔着一条街，沈异看见对面一家网吧闪亮的银色招牌，招牌下站了几个年轻男孩儿，正在吞云吐雾，依稀听得见一两道夸张的笑声。

小伍一瘸一拐走过来，“回吧，沈队。”

沈异又看了几秒，掉头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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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