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吃了午饭。
收拾了一下残局,两人就在医院干坐着。
陆淮之有些无聊,盯着心电监护显示器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之前想问秦放的事来:“诶,徐西州每天都这么累吗?我看他送外卖都舍不得浪费时间。”
“嗯,他家比较特殊,算是单亲吧。”秦放知无不言。“最近他妈妈身体不太好,家里急着用钱,就开始恢复了以前那样拼命的赚钱了。”
“以前?”
“对,初中那会儿我想要赚点零花钱,出来打工,然后就认识他了。他这人命苦,性格也比较内向,吃了亏也不知道说。”秦放道,“为了赚钱什么活都干。整天累的跟头骡子一样。而且做童工,就看老板有没有良心,有时候打了半天的工,最后随便一句我们不招童工,好多天的努力和辛苦就都白费了。”
“不对啊,”陆淮之突然想起来,之前在街上看到的那个烧烤摊老板,“他不是单亲吧,我见过他爸爸,在卖烧烤,家里应该条件还可以的,不管怎么说,家里女主人出了事情,男主人都应该出来顶着,让一个孩子出来算什么是事?”
“他爸是个赌鬼,之前因为他妈妈不帮忙还欠下的高利贷,总是家暴,后面出来后就老找他和他妈妈的麻烦,总之还不如没有。”秦放一阵感慨。
“那他这些年都这么过来的?”
“嗯。”
病床上的人脸色苍白,略显病态。
陆淮之心里生出了同情。不过继续这种压抑的话题,多少有些尴尬,还是当着话题主人公的面,即便他现在沉睡着。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秦放问道:“你今天怎么在那儿?”
“我……”陆淮之想起自己跟踪徐西州这种见不得人的蠢事,顿了顿,“那你怎么在那儿?”
“我画展结束出来。”
“那我也是。”陆淮之应道。
秦放打量着他,像是不大相信,“那我怎么没看到你。”
“我……我从另一个出口出来的,对了,你渴不渴,天这么热我去买瓶水。”说着,陆淮之就站起来,往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秦放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了勾,笑的有些无奈。
便利店就在急诊部的门口,陆淮之买了两瓶矿泉水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张亚军,对方穿着红色的医院志工马甲刚帮病人家属完成缴费,转身看到陆淮之的时候,又惊又虚。
陆淮之打了个招呼,这会儿没什么需要服务的,寒暄了几句。张亚军知道徐西州住院后重复问了三四遍,医院大厅,人声鼎沸,陆淮之也没怎么在意,耐心的三言两语把事情发生的经过讲了一下,张亚军听到有双手紧紧的抓住陆淮之,语气紧张,语音短促:“他现在在哪?”
“急诊的38床,你等会儿抽空可以看看,现在秦放在那儿陪着呢!”陆淮之回答。
最后确认住院的是徐西州之后,张亚军连自己本来应该干什么都不知道了。拽着陆淮之的手就朝着急诊的方向走去。
“不用急,他现在病情稳定下来了,秦放守着呢。”张亚军动作猛烈,陆淮之猝不及防踉跄了两步,说道。
几乎是被拖到了秦放前,张亚军看着床上脆弱的人,呆的说不出话来。陆淮之趁机挣脱了出来,把矿泉水递给秦放一瓶,接着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他没事吧!”良久,张亚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嗯,现在已经过了危险期了。”
“病因呢?”
“还在查。不过可能是劳累过度导致的心脏骤停吧!”陆淮之猜测道。
张亚军没吱声,就这样坐在床边,看着徐西州。
秦放对着陆淮之做了个撤的小动作,陆淮之一脸的莫名其妙,最后被他牵出去。
外面的大厅,人来人往。
“你干嘛?”出来后,陆淮之一把挣脱开,看着秦放,面色不虞。
秦放刚想回答,就被一阵哭声打断了。
一个半大的小孩哭的两眼泪汪汪的撞上了陆淮之,陆淮之满头黑线。
小孩还没有一点自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陆淮之身上蹭。
后边家长跟了上来,把小孩抱走,道了个歉,小孩挥舞着四肢,不停的抽泣:“我不要你抱,我要听歌,我要小姐姐!”
“怎么了?”小孩又哭又闹的惹人心烦,陆淮之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家长道:“最近来了会弹钢琴的志愿者,他从小就想学钢琴,之前一直缠着人学,今天人家大概有事没来,他就闹。你别理他,小孩就是脾气大。”小孩知道自己被人嫌弃,又蹬了几下脚,冲着大人瞪眼,以示自己内心的不满。
陆淮之哦了一声,自从奶奶走之后,他就没有来过医院了。这会儿听人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之前奶奶总是往医院跑,又是送花给科室,又是做志愿者在大厅里弹钢琴,说是要是能让大家觉得海城医院是个像家一样的地方就好了。从前他不懂事,总是觉得这些事情很鸡肋。现在仔细想想,心里却是暖暖的。说实话,绝大多数人都不喜欢来医院,小病小灾生老病死,人间冷暖都能在这儿看个遍,但至少能让他们在这个痛苦的地方留下一些快乐的回忆,那也是心底最后的一片柔软和温存吧。
“别哭了,男孩子大丈夫的还要人抱,真不害臊!”陆淮之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嫌弃道。
小孩听了瞬间哇哇大哭起来,声音高了好几个分贝。陆淮之也提高音量,“你还想不想学钢琴?”
小孩抽泣着,看向陆淮之。
“想学,就别哭了。”
小孩停下,吸了吸鼻子,眼里满是希冀的看向陆淮之,从妈妈身上爬下来。
陆淮之回头,就看到秦放也在看他,似乎也在期待什么。
陆淮之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带我去钢琴那边,我教你弹钢琴怎么样?”
小孩点了点头,小手拽着陆淮之的衣角往里面走去。
陆淮之跟在他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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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架施坦威的三角钢琴,摆放在最中间,四周用红线拦着。旁边放着张立牌,上面写着——未经允许,不得擅用。这地方光线敞亮,抬头就能看到蓝色的天空和白色的高积云。旁边放着沙发、茶几和几盆绿植,再远一些,还有自助贩卖机,打破了医院的沉闷,显得休闲了不少。
陆淮之扫了一圈,没有看到什么工作人员。小孩这时候已经弯腰钻了进去。
陆淮之:“……”迈着大长腿,跨过形同虚设的红线,跟着走了进去。
陆淮之到的时候,小孩跟个小大人一样爬上了钢琴凳,动作娴熟的很,一脸期待的等着。
“你想学什么歌?”
“爱意思。”
“什么?”
小孩拽了拽陆淮之的手,陆淮之配合的偏过脑袋,“就是男孩送给女孩子的贝多芬的爱意思。”小孩凑到他的耳旁,小声的说,仿佛是两个人的秘密。
“贝多芬的致爱丽丝?”
“对对对。就是他。”
陆淮之听道,笑道:“小屁孩,你现在说话都漏风,竟然还想着送女生钢琴曲。”
小孩腮帮子鼓鼓的,瞪着陆淮之。
“你先让我试试手感,我也好久没弹过了。”陆淮之摸上琴键,试了几个音,周围空间很大,带着点回音的效果,瞬间整个大厅都变得安静,匆忙路过的人也都不由自主的慢下了步伐,将视线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门外的保安听到声音,赶了过来,“喂,你给我出来,这不是你们小孩玩的地方!”说着,就要越过红线。
小孩的妈妈走过来,刚想解释,耳边就想起了一阵流畅又欢快的旋律。
周围静的只剩下呼吸声。
秦放看着陆淮之的背影,眉眼都是幸福。
都说味道是有记忆的,其实声音又何尝不是。
动人的旋律像是时光穿梭机,一下子就把他拉回到了那个月色很美的夜,他和陆淮之两个人偷偷躲在音乐教室,陆淮之教着他,一个音符一个音符,那时候不懂音乐也不懂感情,只有纯粹的喜欢和快乐。后来学校的文艺汇演上,他的手受伤了,错过了和他上台一起合奏的机会。
一曲终了,四周响起了参差不齐的掌声。
秦放回过神,就看到了陆淮之正冲着他笑,像是在询问他的评价。他后知后觉的鼓掌,在人群声中显得格外的突兀。
小孩激动,突然从凳子上爬下去,找到人群中找到妈妈,小跑着扑过去:“妈妈,生日快乐!”
被唤做“妈妈”的女人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小孩懂事的伸手擦了擦女人的眼泪,“妈妈,别哭,我让哥哥把你最喜欢的爱意思送给你听,今天是你生日,不能哭!妈妈羞羞羞!”
这么一说,女人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陆淮之也走了过来,真心祝福道:“生日快乐!”
“洋洋,快说谢谢哥哥!”
“谢谢哥哥!”
陆淮之摸了摸他的脑袋:“真乖!”
保安走过来,最后到底还是没有说出责骂的话,就这样看着。
找了个地方,几人一起坐着聊天,小孩贪玩,拿着个氢气球在大家看得见的地方跑来跑去。
“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女人的眼睛因为哭过,现在还有些红肿,声音有些干涩。
“不麻烦,小家伙挺会玩的,不好带吧!”陆淮之道。
女人笑笑:“男孩子都这样。我倒希望他现在能玩的时候多玩玩,以后躺在床上也不至于那么无聊。”
“他这是?”陆淮之问。
“白血病。幸好发现的早,现在在做化疗。医生说,目前情况控制的还不错,以后就看能不能找到匹配的骨髓了。”小孩回头冲着女人笑。女人回了他笑容,对着他俩小声道。
“孩子爸呢?”
“忙着打工赚钱,整个治疗下来要花不少呢!”说着,声音就小了下来,小孩拉着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妈妈,你看谁来了。”
女人道:“你怎么来了?”
“和同事换班了,洋洋说他想让我给你一个惊喜!”男人手背在身后,突然拿出了一束鲜花,“蹬蹬蹬,老婆生日快乐!”
女人喜极而泣,半天说不出话来。
-
急诊病区。
徐西州悠悠转醒,迷迷糊糊的看到张亚军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他似乎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张亚军跟他表白。
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让他忍不住皱眉,半坐起来,是在空荡荡的走廊,耳边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坐在床头的张亚军显得那么的虚幻,明明坐的那么近好像又隔得好远好远。他如花瓣般的嘴唇张张合合,似乎在说着什么,而内容,他听不清楚。
周围一阵温暖,自己落入了对方结实的胸膛,耳朵贴在上面,能感受到他的心毫无保留的诉说着他的故事。
“……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你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疯掉的。你别总是想着你妈妈,你就不能想想你自己吗……”
怀抱满是温存,但对方很用力,快压的让他喘不过气来,但他却舍不得推开,这是他小小的贪恋,哪怕在梦里。
“张亚军你在干什么呢?”陆淮之一回来就看到他抱着徐西州,一把拽开他。“他刚醒,你就不怕他一个情绪激动又出什么事吗?”
秦放别过头,当自己没看见。
张亚军像是被训话的小孩子,没有反驳,松开来。
徐西州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们三个,声音干枯的不像是他自己的:“我现在在哪儿?”
“你中午突发心脏骤停,幸亏救护车来的快,捡回来一条命。”陆淮之解释道。
心脏骤停,救护车,命……徐西州在心里重复道。刷的一下掀开被子,在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拔掉针孔,下床。好在被秦放摁住了。“你生病了。”他说出了事实。
徐西州挣扎了几下:“我没病。”
陆淮之没眼看,刚想骂人,就听到他说:“你知道在医院住一天要多少钱吗?我没钱,也住不起!”
闻言,陆淮之一阵心酸,但还是想骂他:“身体重要还是钱重要?钱没了,还可以慢慢赚回来,身体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徐西州瞪着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谁让你们救我的,人活着又是浪费钱又是浪费命!”
这时候,张亚军叫了个护士过来,重新扎针,徐西州一直在抗拒,针管倒流出来的一小段血液,看的让人揪心,张亚军道:“你现在挂和不挂,反正都要扣钱的,你自己看着办!”
话音刚落,徐西州收起了所有的棱角,躺下,乖乖的让护士折腾。护士技术娴熟,没多久,就重新扎上,离开前嘱咐了几句挂吊针的手不要乱动,不要沾水什么的。
难得安静下来。
徐西州背过身,不看他们。
秦放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备注是画展解说,拿着手机走到了角落,接听道:“……嗯……不好意思,我马上就来。”
挂断电话,就拉着陆淮之走。
直到出了医院,陆淮之还觉得有些突然,站定后问道:“秦放,你个胆小鬼要跑一个人跑,拉着我跑做什么?”
秦放:“……你嫌自己的瓦数不够亮?”
“什么瓦数不……瓦……数……的……”陆淮之这才反应过来,指着医院的方向,“他们,你是说他们两个是一对?”
秦放一脸的我服了你的表情。
陆淮之脱口道:“那你失恋了?”
秦放站定,转身和陆淮之面对面,认真道:“没有。”
“那你是背锅了?”陆淮之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
面前的人依旧回答:“没有。”
秦放看到他这迷茫的样子,情不自禁就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最后抬起的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陆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