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贺霖筱被爸爸喊醒,迷糊着眼睛,出客厅。
“干嘛这么早喊我起床啊!”
看到原来收进林姨房间里的白板和投影仪的东西被搬了出来,此时正摆在餐桌前。贺耀东吃着早饭,临时家政收拾着卫生。
她想起昨天晚上回家后被爸爸要求“挑灯夜读”,她吐槽:“放着大好时光不享受,搞晚读这一套?”的时候,她爸爸说的那句:“那我明天花3倍请庄老师来给你补课?”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贺霖筱带着侥幸问:“爸爸你应该不会……”
结果,得到爸爸肯定的答复:“嗯,我喊了庄老师来给你上课,他一会儿就来。”
“什么?”晴天霹雳,不行,不行,她要晕了!
贺霖筱朝着爸爸哀嚎:“不是,你来真的啊?为什么啊?连休还有两天呢!”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贺耀东心虚地抿嘴,回想起昨天晚上和老婆的电话——
*** ***
“老婆,我觉得…新家教好像对咱家小小有意思。”
电话里,顾南沁喝水被呛了一口:“怎么看出来的?”
“就…,他喊我叔叔。”
“……”顾南沁沉默了会儿,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其他的呢?眼神、行为举动?”
“到还是客客气气的,行举有度,但我心里毛毛的,他今天还陪我们逛了一天。”
“霖筱呢?”
“她啊,房间里玩呢,你要和她说话吗?”
“……啧,不用,我问你的是霖筱看起来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没有,咱们小小看庄老师的眼神,坚定得跟你当初宣读入党誓词一样。”贺耀东回忆着,不自觉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你后天的飞机是吧?”
“对啊,怎么了?想我了?”
“……啧,你们也玩了三天了,也该玩够了,喊家教明天下来上课。”
“小小好不容易放个假…”
“贺耀东!”
“喔…,好吧,听你的。”
“嗯,你盯着他,上点压力。”
“小小挺用功的,不需要再上压力。”
“……我说盯着老师!”
*** ***
“反正,时间就是金钱,而且,放完假你不是约了口语课?数理化这个星期不是上不到吗?”贺耀东找了个理由。
“……”好有道理,她竟然无力反驳。
不一会儿庄屿舟就来了。
“庄老师,房间我这两天住着,委屈你在客厅上课了。”贺耀东优雅从容地抿着茶,“正好我也听听这N国考大学的课程和国内有什么区别。”
“嗯,您请便。”庄屿舟回应着,在她对面坐下,“先做几题小测。”
好嘛,“上头领导”来听“公开课”,老师看起来是准备好了,没人问问学生准没准备好。
贺霖筱如坐针毡,看题:“如图所示,两根足够长的光滑平行金属导轨MN和PQ固定在斜角……”
她处于宕机边缘的大脑飞速运转,成功想起来,这道题考察的是安倍力和能量转化……
所以……
所以什么啊所以?你会吗?你会吗?
贺霖筱在心里怒骂,硬着头皮写了一份物理题,颤颤巍巍将小测卷子递给庄屿舟。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死死盯着庄屿舟手中的红笔,看他眉头紧锁,嘴角绷成一条直线,笔尖在卷子上画出沙沙声响。
以往,就算她错得离谱,都坦然接受。她一直以来的理念就是——承认自己的不足。即使爸爸是建筑工程师,妈妈是建筑设计师,而自己完美避开了父母的良好基因,什么都不是。
庄屿舟抬头,对上贺霖筱呼之欲出的紧张,张开了嘴巴,却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响。贺霖筱不可置信地盯着庄屿舟不断张合的唇——他竟用唇语同她对话?
“你很紧张?”
贺霖筱猛猛点头。
“怕爸爸觉得你没学好?”
贺霖筱又猛猛点头。
庄屿舟脸上开出了笑:“整体不错,就是这边这道题可以换个思路,来我们拿草稿纸再来解一遍。这一题,我们需要牛顿第二定律求解瞬间时加速度……”
桌面上,头大脚细的小人,虔诚跪拜在另一个小人身边,举臂高呼:我将誓死追随您!
一节物理课很快结束,贺霖筱肚子很痛,憋了半节课,庄屿舟一说休息,就直奔主卧的卫生间。
客厅里,只剩下笔尖的刷刷声和偶尔纸张翻过的沙沙声。
半晌,贺耀东翻阅着手里的书籍问道:“庄老师,我听说N国大学笔试基本上是以写小论文畅谈思想为主,我想让小小写几篇,你说给她什么命题才好?”
“我觉得可以以自然界和生态环境为题进行探讨……”
“生态,是不错。不过我还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
“贺叔叔您说。”
“比如《边界与身份》,亲疏有度,远近相安。”
庄屿舟笔尖划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
——
太阳西斜。
贺霖筱写完庄老师布置的作业,抱着本书窝在电脑旁,爸爸敲响她的房门。
“囡囡啊,爸爸可以进来吗?”
“请!我尊敬的父王。”
贺耀东拉开房门,找了把椅子坐下。
“你在干嘛呢?”
“没干嘛啊,纯发呆。有事请讲,我尊敬的父王,咱们何必生疏?”
“……”叱咤风云的业界大佬,在女儿面前竟显得略微紧张,“囡囡呀!你功课还顺利吗?感觉庄老师辅导得怎么样啊?”
“……”
贺霖筱想起她白天拉了会儿肚子,从房间里出来时,听见爸爸同庄屿舟说着什么:我相信庄老师…
当时还问他们在谈论些什么话题,庄屿舟说他们在讨论他开学后的上课时间调整问题,但瞧他略微泛红的脸颊怎么看都不对劲。
她没顺着爸爸的问题回,她直接问:“爸爸,你是不是和人庄老师说什么了?”
贺耀东心中猛地一跳,欲盖弥彰:“爸爸哪有!爸爸就是问一下你对庄老师的看法。”
“什么看法?爸爸你直说好不好?”
“就是,有没有觉得,他很帅啊,人很好啊……”
“哈?”贺霖筱眯起眼睛,“爸爸,你,不会是以为我喜欢人家吧?”
贺耀东老脸一热:“那,那你什么感觉啊?”
贺霖筱正儿八经地想了一下,庄屿舟人美身材佳,是个令人心动的绝色,这一点她是承认的。但她心思澄明,她喜欢箜那种温温柔柔的。她摇头:“不喜欢。”
女儿眼神笃定,贺耀东放下心来,直话直说:“爸爸其实是觉得人男老师毕竟年轻,血气方刚,在家里上课多少不安全。爸爸想换个老师,不过,还得听听你的意见。”
“……”贺霖筱脑子挂着“血气方刚”四个大字上,她觉得庄屿舟平时淡淡的,怎么看都像是个性冷淡。
她思考片刻:“爸爸,爱因斯坦在《我的世界观》里说过这样一句话。”举起正在看的书籍,指着那句——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完全融合的可能性有限……
“我将其理解为: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可能百分百吻合,正是因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思想,且他们的思想已经可以不被人所左右,可以独立思考面对问题了。”
“是可以这么理解,所以?”
贺霖筱解释道:“或许,我看不到爸爸你所看到的那一层,在我看来,庄老师平日里行举有度,在辅导这件事情上也尽职尽责,你不能因为他太年轻就轻易否定掉别人的专业能力和付出吧?”
贺耀东心下一堵,半句话说不出来。
瞧见老爸被噎,贺霖筱嘴角挂起狡黠的笑:“说了半天你就是怕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然后把你家白菜拱了?”
贺耀东忙拍了两下膝盖,掩饰心虚:“哎,干嘛说得这么直白。”
“你很吃亏?”贺霖筱想着:爸爸似乎一直对庄屿舟评价很高啊?“爸爸,你不会要搞家世这一套吧?”
“哎,怎么会!爸爸只要你喜欢,人品好、家世清白就行。”贺耀东拍了一把贺霖筱的肩,忽然意识到什么,“你问这个干嘛?你真有这个意思啊?”
“不是,不是。提前了解一下而已。”
如果她以后见到箜……贺霖筱嘿嘿一笑。
“你放心吧,爸爸,我不喜欢他。而且,就算我也有意,两个成年人之间的交往,两厢情愿,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我这不是怕影响你的学习嘛。”贺耀东说。
“爸爸,你真的太爱我了。”贺霖筱夸张地做出个双手抱拳,“只有你坚定地认为,我学习不好是被影响而不是脑子笨。”
“……”
“爸爸,我已经成年了。我知道眼前最重要的是考大学,我会努力的。至于庄老师,你女儿我有的就是牛劲儿,他还能欺负得了我?而且,平时上课林姨也会在外面,我有不舒服会及时喊的。”
——
关掉女儿的房门,贺耀东轻轻揉了揉眉头。
老婆总和他说:女儿现在成年了,不要处处管着。他每次都应着,心里却想:他亲手从那么小一点拉扯大的宝贝,哪里能放得下心?
贺耀东思绪又飘回白天,他假借命题提醒庄屿舟之时,庄屿舟就《身份、边界与社会联系》这一部学术著作与他探讨,倒是从容不迫。
他正思忖着如何点破,对面却忽然抬起头,目光直直迎上来,“贺叔叔,我明白您的顾虑。”那个让自己觉得心里毛毛的年轻人,用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语气,清晰地说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冒昧,可能会让您不快,但我不打算瞒您。”顿了顿,耳根泛红,眼神没有闪躲,“我对霖筱有意。但这仅是我需要攻克的课题,无意打扰霖筱。”
一段坦诚发言,让久经沙场的贺耀东愣了愣。
也是个没心思的,直说不就是等着我开掉你?贺耀东暗自想。
马上听到对面又说:“如果您觉得我的存在会让您担心,我会辞掉这份兼职。”
是在以退为进?
贺耀东有些看不懂面前的人,但面前的人终究还年轻,贺耀东有着更强大的气场,他开口,声音不高,话语分量却沉:“你应该清楚,现目前,小小的首要目标是什么?作为父亲,我必须确保她所处的环境是纯粹的,有利于她实现目标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贺耀东看见年轻人喉结滚动了一下,说:“我明白,我完全尊重,我会和语言学校请辞。”
他笑了一下,抬手做了一个向下轻压的手势:“先别急。你的去留,还要看小小的意见。”话罢停下来,平静望向对面的年轻人。
他看见对面的年轻人瞳孔微微一缩,沉默了两秒,深吸一口气,有紧张亦有决心道:“如您继续留用我,我向您保证,我会全力辅导霖筱考上理想的大学,以她的学业为首。”
不是敷衍的保证,贺耀东感受到了分量。
两幅画面在贺耀东心中重叠——女儿仅出于“专业”和“公平”的客观判断;年轻人挺直脊背,沉静却有力的承诺。
罢了,说了要尊重女儿的意见,不能出尔反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