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复共盈盈 第2章 初始

在这风声萧萧的夜里，冯羽同样一夜未眠。

一想到自家屋子里住着位风度翩翩的大侠，冯羽便心潮澎湃，恨不得从床上一跃而起。掰着手指头，眼睁睁看着屋子里的幽暗逐渐被窗外的光亮取代，冯羽迫不及待掀被起身匆匆洗漱，而后，又规规矩矩地端坐在桌前等待林月初推门而出。

即便内心再雀跃，冯羽也明白不能贸然打扰他人好梦。

可惜事与愿违，冯羽最终还是没能见到心心念念的“大侠”，当他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踏入那间由他亲手收拾的房间时，林月初早已不见踪影。

林月初走了，走得悄无声息，冯羽呆愣在床榻边，许久许久。

床榻上，只有叠放整齐的被褥，全然不似有人休息过的痕迹。若不是房间依旧一尘不染，冯羽甚至觉得昨日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冯羽耷拉着脑袋，失魂落魄地转身。早知道如此，昨日就应该多问些问题……

转身推门之际，倏地，有什么东西闯入余光。冯羽诧异地走近那张紧靠着床头的小方桌，只见几锭银子正静静躺在桌上。

即便已是初秋时节，但正午的太阳依旧带着灼人的炙热。步行了一上午的林月初在寻至一片阴凉后席地而坐，从怀里掏出干粮，将其一分为二。林月初啃着干粮，目光却虚虚落在不远处的枝头。

此行即是为了取得花红以作为与师父交换的筹码，他自当奋力前行。可不知怎的，一上午，他的双脚竟走不出这片小小村庄。

昨日冯羽与他讲述的“阎王爷”之事还在脑海里回响，明知不应多管闲事，可林月初还是忍不住想：

——这“阎王爷”究竟是何人？

村庄坐落在山脚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一片温馨和谐。除了一路鲜有人往来，林月初几乎没有发现任何怪异之处。加上村子本身不大，只需一个上午便能绕其两三圈，随着太阳逐渐升高，一无所获的林月初越发疑惑，难道在这平静下真的潜藏着波涛汹涌？

匆匆解决完手里的半块干粮后，林月初再次踏上前往清泽派的路途。无论如何，他也只是用半日图个心安罢了。

离开村庄需要绕过一座小山丘，绕过山丘，需要路过一条长长的小路。林月初步行一段后，发觉此路虽不陡，却窄小/逼人，两旁花草葳蕤，肆意生长，显然此路已许久未有人经过。

四周寂静无声，除了偶尔响起一两声悠扬鸟鸣，也就只剩沉稳的脚步声。林月初一边赶路，一边在心里盘算剩下的路途。

两个月，距离花红绽开只余两月。这也意味着林月初需要在两个月内赶到由清泽派封锁的西水潭处并取得花红。

盗取花红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林月初不仅需要绕过清泽派的弟子，潜入深潭，更要防范与他同样前来抢夺花红之人。

其实，早年间，花红所处的西水潭还不归属于清泽派，花红也不属于正派。只是物以稀为贵，花红属于难得一见的药材，且每七年才结出三株，每每盛开之际，江湖上便是一场腥风血雨，七年又七年，竟有无数人死于争夺花红。

眼看事态愈演愈烈，终于，江湖上三大门派再也无法坐视不管，由奉天派为主，清泽派与承运派为辅的三家一拍即合，联手将西水潭封锁，并命清泽派代为看管。初时，人们心中自有不甘，可多也是敢怒不敢言，如今，众人早已习惯，三派此行也就自然而然成了不可或缺的维护秩序之举。

而花红呢？难道便任其熬过七个寒冬酷暑后白白凋零吗？一开始林月初只是想当然，直接去三家求取不就行了。

“若真开了这个口，那三派的门槛不得让人踏破？”林月初这种天真的想法让方青和嗤之以鼻，“对于少数人来说，不过是看同谁抢罢了。”

可为何师父也要同三派争夺花红呢？林月初忍不住再问。只可惜方青和并不多言：“此事你无需过问，我需要花红，自然有我的用处。”

万里无云，湛蓝的天如同一块被人展开的绸缎，柔软地将世间包裹。路途漫长，思绪飘散于九天之外的林月初在堪堪回神时下意识轻叹一声。

这一叹，原是无心之举，谁料身旁的草丛里附和般忽然传出一声窸窣。

林月初先是一怔，而后脚步一顿，目光顺着声响来源一探——那是一片半人高的茂密草丛。

习武之人，五感自然敏锐于常人，那源自草丛里的翻动声响切切实实入了林月初之耳，叫林月初不得不驻足。

这一声是在来得突兀怪异，青天白日，在这四下无人的荒郊野岭，谁会无缘无故躲在丛中？林月初缓步靠近草丛，心下一沉，若是山中的动物，为何只在一声后又重新恢复平静？

或许是冯羽描述的“阎王爷”一事久久横亘在林月初脑海，还未等他细想，身体便率先有了动作，剑未出鞘，林月初便借其将杂乱的荒丛一拨——空无一人。

不死心的，他匆匆向前两步再探，可眼前依旧毫无异常。难道真是自己多疑了？林月初虽不可置信却也无可奈何，或许正因是第一次远行，所以心里难免多疑，加上此地实在蹊跷，林月初目光往四周一转，随后收剑后退。随着林月初抽剑而出，茂密的杂草迅速合拢，颤巍巍地恢复平静。

就在林月初转身欲行时，一只手却突然横空而出攀上他的臂弯。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林月初面色一凛，指尖刚覆上剑柄，一股极大的拉力又将他一扯，还未等林月初回过神来，便是一阵天翻地覆。

后背狠狠砸向粗糙地面，脖颈处传来细微刺痛，身体也被压制着动弹不得，林月初怒从心头起，这光天化日之下，真就有人在此装神弄鬼，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正是因为他的大意！

林月初咬牙抬眸想好好瞧个究竟，谁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清澈如水的眼。

这分明是个未退青涩的少年。

在林月初死死地注视下，少年修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脸颊也攀上一层不自然的绯红。

少年同样目不转睛，看被他压制在身下的林月初，目光由上及下，扫过对方眉尾的痣，扫过那薄薄的眼皮，扫过那不算丰润的唇……贸然出手的少年同样没想到，令他心惊胆战之人，竟是位素不相识的公子。

刀锋依旧抵在脖间，林月初不敢轻举妄动，二人脸对着脸，连温热的气息都暧昧地交织在一处。目光相撞中，有那么一瞬间，林月初似乎察觉到那人眼里的慌乱。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我……”后知后觉，少年瞬间从林月初身上弹跳而起，随后支支吾吾地开口辩解，“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还以为是……”

是什么？林月初蹙眉。

可眼前人又像猜中他的心思般偏偏不再继续，反而别别扭扭地弯下腰，又朝他伸出了手。

无缘无故遭遇此劫，任谁都不会有好脸色。眼见那双将他推倒在地的手此刻又想将他搀扶起身，林月初厌恶一闪，冷眼相待。径直起身，弹去身上的灰后，在对方闪躲的眼神中，林月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剑一横。

这次，轮到对方落在林月初手里。

“说，你是何人？”

“我？”少年讷讷张嘴，神情带着几分不解。

林月初没心情与其周旋，脑海里却忽然闪出一个想法，将手中利剑朝对方脆弱之处逼近几分，林月初厉呵：

“说，可知‘阎王爷’是谁？”

“阎王爷？我不知道，这真的只是误会，我不是故意出手伤你的。”少年生了一双圆润而有神的眼，恰如八月葡萄水精落落。

林月初凌厉的眼神上上下下将眼前人剜了个遍，语气却不禁迟疑。虽说人不可貌相，但此人无论从何处观察的的确确都不似那手握生杀大权，令人闻风丧胆的“阎王爷”，反而……反而像神仙座下的童子。

“那又何故鬼鬼祟祟？”

“我……我还以为你是血影宫之人，”少年嗫嚅一声，小心翼翼为自己辩驳，“我也是意想不到。”

“血影宫？”

林月初诧异，他虽常年深居尊月楼，却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像血影宫如此大名鼎鼎的邪魔歪教，他自是清楚。可眼前之人既与血影宫纠缠，那此人又是何身份？

“我是奉……”

在林月初探究的眼神中，少年目光忽然投向他的身后，倏地，脸色骤变，如同看到何种恐惧事物。林月初心底一颤，握剑之力又重了几分。

“小心，”少年惊呼出声，竟对眼前的利剑不管不顾，伸着手又要扑上林月初。

林月初被其如此胆大的行为一惊，急忙将手中之剑一转。还未等他松气，突如其来的破风之声却朝耳边刺来，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林月初猛得侧身一闪，两道细如发丝的银光从眼前擦过。

“哎呀，差点！”

林月初回头，这才看清来人——一个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精瘦男子。而就在男子话毕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不远处由远及近地传来。

见林月初安然无恙，少年倒是松了眉头。将林月初拉至身旁，他轻声催促：

“他们不是奔你来的，你快走！”

林月初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快走啊！”少年是真急了，手足无措地，竟拉起林月初衣袖，轻轻朝后一拉一扯。

林月初还是无动于衷，倒不是说他有多想见义勇为一回，只是看着眼前一群双眼泛着精光的饿狼，林月初再次叹气：

原来，此人隐身草丛居然是在逃难，而自己竟误打误撞替这群来势汹汹的血影宫杀手探了路。

今日，怕是难逃一劫。

“江暮生，你倒是学聪明了，竟找来了帮手？”精瘦男人把玩着手中精致小巧的匕首，看向江暮生的眼神如同在看囊中之物。

江暮生无言以对，哪有将剑直挺挺横在人脖间的帮手？心是这么想，可到底是个磊落男儿，此情此景不论如何也不能将林月初再次拖下水。

“他只是碰巧路过，你们尽管冲我来！”说着，江暮生挥刀直上。

林月初的确只是路过，可他却没有抛下江暮生独自迎敌。没有任何犹豫的，林月初同样拔剑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