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
什么东西,是人人都该有?
他缺的是那样东西吗?
云渡心忽而跳了一下,一滴冰凉的泪水落到他的脖颈,小狐狸怎么哭了,她为什么要哭?
心又为什么会跳?
他问了一个有些蠢的问题,“我们以前认识吗?”
庭月眨巴眨巴湿润的眼睛,“你是假的,镜子里的世界都是假的,你不会死,你在镜子之外,想办法救我出去……”
反正他就要被烧死了,做个明白鬼也好。
“怎么会?”他轻轻笑起来。
拥有神族血脉,自诞生起,他就会继承上一代神的全部记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无法成神,一十八年,六千多个光阴,关在小小的紫匣,用生母的白骨镇压,他偶尔会恍惚,也许自己真是妖异。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他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命运。
天道在上,他多想做个平常人。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反正我被卷在镜子里,出不去了,然后遇见你,这一切都是幻象,我们在镜子外是至交好友啊!”
所以你快发发力,救救你的至交好友吧!
火在燃烧,烈烈如山。
“你真的该走了,”云渡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能走,出去的法门一定在你身上。”庭月跳到禁锢住他的铁链上,尝试用牙齿咬断它。
用力太狠,尖锐的前牙被硌碎了一小块。
“你……”他听见大滴大滴的泪珠落在地面,轻盈而沉重。
沉默许久,他开口,音色清柔:“帮我把胸口的骨簪拔下来,小狐狸。”
庭月停住咬铁链的动作,飞快跳到他的肩膀,骨簪还在胸腔之中吗,为什么他看起来一点事也没有?
“在心脏这里。”
她扒着他的肩头,俯下身,另一只爪子摸到他心房的位置,轻轻探寻。
“把衣服扒开,会看见它。”
庭月呆住,瞪大婆娑的泪眼,擦了擦流出的鼻涕,顺手在他衣服上一蹭,然后抓紧他的衣襟,蹬腿使力,很快扯下他左半边的衣衫。
“我看见了。”
她爪子点了点他锁骨两寸处的血点,拇指印大小,周边有火灼一样的痕迹。
簪子已经深深嵌入血肉,半点没有漏在外面。
“拔出来,没事,我不会疼。”
庭月咬咬牙,就当是在挖宝了,忽然,感觉身后有破空声掠来,转头一看,是站在高塔上监视的国师朝两人冲来。
“不能拔!”他厉声喊道。
庭月露出锋利的爪子 ,不顾身后破音的吼叫,抓进云渡胸前的肌肤。
鲜血喷出。
爪子上的毛发变成红色,黏在一起。
国师终究是晚了一步,其实方才本可以用法术击杀这只狐狸,可他没下得了手。
当啷——
庭月拔出骨簪,封印云渡的力量消除,他微动手指,捆缚全身的锁链全部断裂坠地。
下面的民众已经慌成一团,如同麦草里落下一点星火,从台下迅速烧遍全城。
有人尖叫喊着快跑,妖异要杀人了!
云渡摘下遮住眼眸的黑纱。
刹那间,王都全城鸦雀无声,挨挨挤挤的人群石像一样定在原地 ,脸上惊讶恐惧的表情都没来得及收回。
云渡把挂在肩膀上的狐狸放在地面,对国师温声道:“我不会伤害你们。”
国师不敢轻信,目不转睛,神色紧张。
只见云渡振衣提摆,继而盘腿坐在木板上,温柔的表情透出几分伤感。
“狐狸,”他摸着它的耳朵,“这里对你来说是幻境,对我来说却是真实的世间。”
庭月偏着脑袋,听他继续说。
“我没有什么好给你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你走出这里。”
庭月惊喜地瞪大眼睛,她就知道出口一定和云渡有关。
“我的这双眼睛,拥有勘破一切虚无的力量,你跟随它,就可以走出幻境。”
庭月愣住,“跟随它……是什么意思?”
云渡手掌并拢,擦过双眸,一道绿光闪过,他反掌按到庭月的心口,笑容柔和,那双绿眸变得黯淡,“你会明白的,跟着它一直走,也许我们会再相遇。”
庭月感觉心口被一道冰刃划破,灌入源源不断的冰凉清爽的灵气,一瞬间迷雾破散,面前的云渡像石林一样静止不动,下一瞬,又如金色砂砾崩塌飘落一地。
霎那间,幻境中形形色色的人与物,铺成无边无际的金色沙漠。
绵延起伏如波涛。
沙漠的远处还是沙漠,连上方的天空也映照成一片金黄色。
在沙漠的尽头有一个小小黑点,正朝她所在的方向慢慢走来。
庭月捂住心口,那缠绕心口的凉意,也是温柔的。
她又变成了自己的模样,此刻目光迷离地盯着那越来越大的黑影。
他穿了一身黑袍,黑发,黑眸。
容颜俊美无双,但面无表情。
走到她面前,忽而笑了起来,很残忍阴沉的笑,眼尾压低,本是悲悯之相,而他却如地狱中恶毒的鬼魅。
“你是谁?”庭月微微侧身,防备地看着他。
“我被封印在镜中无数个沧海桑,早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他声线轻柔,像一根细丝,能轻易割断人的头颅。
“哦,我知道你是谁了。”庭月心想,这肯定就是被镜灵封印在碎镜中的大魔。
“我是谁早就不重要了。”
庭月问:“你来这里,是要吃了我吗?”
“我不吃人。”
“那我能出去了吗?”
“你不想再看他一眼?”大魔声音充满着蛊惑性。
知道他说的是谁,庭月摇头,“有什么好看的,都是假的,不过这个云渡,你造的不太对,我认识的云渡什么都知道,不可能让人活活烧死。”
他又笑起来,眼角垂下。
“这就是你们所崇仰的神啊,神也要学着成为神,并不是一开始就无所不能,你们崇拜他,因为他强大,倘若有一天,他失去神力,你们人又将他当做什么?”
“当做人啊,这还不简单。”庭月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他怔了怔,瞳孔射出讥讽的光芒:“真的可以当一个人吗?”
“怎么不可以,这世上有好人有坏人,有聪明人,也有笨的人,有披着人皮的妖怪,也有比妖怪还狠毒的人,什么样的人都有,当人是最简单的了。”
“……”大魔沉默半晌,道:“如果犯了很大的错呢?”
“比如说?”庭月挠挠下巴,微微一笑,带了些孩子心性。
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灭世。”
庭月歪头,嘻嘻笑道,“如果他灭世,为何世人还好好活着,难不成我们都是鬼,那也没关系,反正大家都是鬼,鬼也可以变成人。”
他定定看了她片刻,忽然挥袖,那金色沙漠中出现一片海市辰楼般的幻境。
天地倒悬,黑云堆城,大雨滂沱而下,仿佛天上瀑布倾泻,淹没一座一座的城池与村庄,灌满一道一道的山谷与河流,汪洋片片相连,成为无边无际的海域。
低垂的乌云下,翻涌的海面上,黑沉沉一片,中间有成千上万的人头,挣扎哭喊,场面惨烈至极,触目惊心至极。
却见在连接天穹的高山之巅,一男子盘腿坐着黑石上,白发绿眸,衣衫鼓荡,月白华服上紫玉兰零落飘散,典雅而高贵。
庭月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孔 心里忍不住雀跃,又见他支着侧脸,低垂双目,漠然看向下方竭力哭喊求生的生灵,无悲无喜,她又生出悚然后怕之感。
云渡还活着,可要烧了他的万千子民,尸体密密麻麻漂在海面。
“你说他现在是神,还是魔?”大魔在庭月耳边低声呢喃,犹如利箭贯穿她的心脏。
庭月透不过气,如此惨烈的画面,如此绝望的呼喊,直叫她心中悲恸,泪水淌落。
过了一会儿,她摇摇头,“幻境,这些都是假的,你休想骗我,我了解云渡,他不是这样的人,更不是这样冷漠的神。”
她之前怀疑云渡是福德正神的化身,但在天一镜中经历一遭,她可以肯定,他就是天地间唯一的正神。
“你拥有神的眼睛,能勘透世上一切迷障,却堪不透自己这颗自欺欺人的心,可惜,可悲,可怜……”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一直跟着你吗?”
“一个堪堪两阶的修士,如何得到神的青睐?”
“论天资,你不如你的大师姐,论品德,你比不上你的二师兄,论智慧,这世上,有什么是神不知道的……”
“让我来告诉你,这位新一代正神,想要干什么……”
庭月定了定神,心知他后面要说的话,必然会引起一番轩然大波,我听不听,他都要讲下去,不如且冷静下来,在他话中仔细寻找破绽。
“你说就是了,还能吓死我不成?”
“别怕,他不取你的命,”那魔轻轻一笑,安慰她的故作镇定。
“知道吗,灭世之后,神就后悔了,于是他用一半神力,创造了一个新的人间,可是,剩下的一半神力,不足以他维持人间的安定,妖魔横行,鬼魅丛生,还有你们这些自诩要长生不老,胜天半子的修仙者,层出不穷,让他所庇佑守护的人世,日日不得安宁……”
“所以他想了一个好办法,放出鬼君袭明,魔界亦有新的尊者上位,修仙界,则让你的仙门做靶子,引发一场三界乱斗,待到你们三败俱伤,这位高坐九天的神,不费什么力气,把你们这群残局之子,全部清除干净。”
“怎么,你又要说,他不是这种神,庭月……你太天真了,一个活了上万年的神,会对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动情吗?你父亲是天合仙门的掌门,我想,你还不知道你的母亲是谁,而他比你清楚……”
“狐族……”庭月乌黑的瞳孔闪出异样的光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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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章 风雪天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