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逃 第27章 第 27 章

等待结果的日子分外难熬，宋悦每天都发消息问邓和树进度，一向暴躁的邓和树这次竟然也没有不耐烦，回消息异常迅速。

终于，几天之后，邓和树那边给了大家一个好消息。

“李通海这人老惯犯了，猥亵儿童、公共场合实施犯罪、故意破坏公物、聚众斗殴、虐待老人，很多人都出来指证他，人证物证我们都搜集得差不多了，过两天交到检察院去，数罪并罚够他喝一壶了。”

大快人心，宋悦觉得这两天的阴霾被驱散一空，心情好了不少。

她比较担心的是小茉莉的心理问题。

这几天，她和凌明若一有空就找小茉莉聊天，给她讲故事、陪她玩玩具，希望帮她摆脱这次恶**件带来的心理阴影。所幸她还小，在宋悦她们的鼓励下逐渐忘记了这件事情，重新回归正常的生活。

星期五，本次支教的最后一天。

宋悦在班里开完班会，跟小朋友们一一道别，直到放学铃声响起，她才抱着一叠小朋友们写的明信片贺卡，眼睛红红地回到办公室。

“宋老师，我们会想你的。”

“宋老师，你真好，我们最喜欢听你上课啦。”

“宋老师，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小茉莉在给她的明信片上花了一朵漂亮的小花：

“宋老师，我已经让妈妈存了你的电话号码，以后我会打电话给你的，你一定不能忘了我哦！”

不会忘记你的。宋悦抹一把眼睛，把明信片收好。

王老师在群里发了通知，一会儿开个总结大会，开完会后所有人一起出去吃顿饭，今天就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学校会派大巴车来接大家。

宋悦回完收到，徐女士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悦悦啊，什么时候能回来？”徐女士照旧拖着虚弱的嗓音问她。

宋悦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答应：“明天晚上吧。”

“哦，”徐女士倒也并没有表现出如何的欣喜，她甚至也懒得问她支教这些天过得怎么样，只是自顾自地絮叨，“妈妈这两天颈椎不舒服，你哥忙着创业也不回家，等你回来帮妈妈捏捏肩膀啊。”

宋悦很想问爸爸这时候又去哪了，但她强忍着没开口，只是“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唉，”不知怎的，徐女士又很惆怅地叹了口气，“妈妈现在一天天也不知道干嘛，上班也不想上，头昏昏沉沉的，每天就顾着和你爸爸吵架，你都不知道你爸有多烦人……”

“我知道啊，”宋悦平静地开口，“我和哥哥不是都叫你们离婚了。”

“说得轻巧，我都一把年纪了，现在离婚让别人怎么说我？你和你哥还要不要做人了？”

宋悦懒得再反驳，她用脚趾也能猜到徐女士接下来准备说什么。

果不其然，电话那头又传来熟悉的说辞：

“悦悦啊，不管怎么说，你爸一个男人，总比我们女人家有见识，有些事情我们还是得听他的……”

有个毛的见识。宋悦翻了个白眼。

“我觉得你爸爸说得对，咱们女孩子呢，就安心回家考个教师编，说出去也有面子嘛。隔壁阿姨的儿子现在也在学着做生意了，听说人家就想找个女老师，对孩子的教育有帮助——你说说现在女老师多少吃香啊！你也好好准备考编，到时候找个有钱没文化的老公，人家都是很尊敬知识分子的嘞……”

宋悦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尊敬知识分子然后呢?跟他结婚住进他家里给他生三个儿子，我待业在家带小孩，每天伸手跟他要点钱，最好还能省下一点拿给你们花对吗？”

“你怎么跟妈妈说话的?”徐女士也逐渐情绪激动起来，她怒不可遏，“爸爸妈妈会差你那点钱吗？我们只是希望你有一个好的归宿有错吗？你们现在的小孩真是讲不拎清的！一天天不知道在想什么！算了，我是也管不到你了，你们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爸爸妈妈反正也是老古董，随便你们干嘛……”

宋悦面无表情地挂掉电话。

刚刚看小朋友明信片时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她机械地打开电脑，开始整理总结大会的发言稿。

……

宋悦不知道总结大会上她的表现怎么样，她只知道那会儿她一直抑制着想要大哭的冲动，在凌明若问她要不要和大家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推辞说自己累了要回去休息。

凌明若看她脸色不对，知道她需要单独待一会儿，于是也不勉强，只叮嘱她感觉不舒服要及时打电话。

宋悦把自己锁在屋里。

教学任务已经全部完成，总结汇报刚结束，凌明若也不在宿舍里，她这才感觉完全卸下力气。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独处过了。

宋悦靠着床角蜷成一团，把头埋在臂弯里抽噎，肩膀一耸一耸的。徐女士的训斥历历在目，即使远在他乡，她也似乎看到自己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狠狠攥住，力道大得无法挣脱，好像这一生都无法挣脱。

明明没有哭多久，她却觉得这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干了。

以前于微微问她，要怎么面对今后的人生。她满不在乎，说等毕业了就离开，他们总不能把我扣留在那里吧。

可是此刻，她狼狈地抹掉眼泪，不能不再次想到那个“家”。

那个令幼时的她无比眷恋，又在成年之后突然对她露出血盆大口的“家”。

宋悦胡思乱想着，突然觉得头晕目眩，几欲呕吐。

“呕……”

一阵干呕过后，她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像喝药似的咽下去，然后继续无力地瘫在床上。

明天就要回家。

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总之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半梦半醒中，她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她看了眼手机，以为睡了很久，没想到才过去十几分钟。

她套上棉拖去开门。

周嘉文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碗打包好的、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对她咧嘴一笑：“凌明若说你没去吃饭，我给你带了碗馄饨，你吃两口。”

她怔怔地望着他，眼泪就这样没有征兆地掉下来。

周嘉文慌了神，他空着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纸巾，着急忙慌地递给宋悦：“你别哭……先擦擦，我陪你说说话好不好？”

宋悦没接纸巾，而是双手捧住那碗小馄饨，喉咙干涩地对他说：“我们去天台。”

……

天台很宽阔，最左侧有一堵很高的墙，宋悦坐在墙边的台阶上，小口小口地吃着馄饨。

她肚子空空，却又觉得实在没什么胃口。

周嘉文坐在她旁边，没有说什么“小心烫”“慢点吃”，他只是安静地注视她，连呼吸都不自觉跟她保持一致。

宋悦吃了很久才吃完，她小心翼翼地把打包盒盖好，放在一边，接过周嘉文递来的纸巾擦擦嘴巴。

“好吃吗？”周嘉文问她。

“好吃，”她点头，又吸吸鼻子，“就是太苦了。”

周嘉文替她擦掉鼻头的汗，又问她：“怎么苦了？”

宋悦没有回答，于是他也不再追问。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宋悦突然转过头，问了他一个很无厘头的问题：

“周嘉文，如果我现在想和你接吻，你会不会嫌弃我嘴里有馄饨味？”

他一怔。

宋悦说完也愣了，于是他们现在就这样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呃……算了，你就当我……”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周嘉文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刚刚的问题。

两片柔软的唇瓣相互触碰。

宋悦先是僵硬了一下，然后一只手搭在周嘉文肩上，慢慢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不同于前两次蜻蜓点水的吻，这次她回想起之前看偶像剧的经验，颤抖着开始了新的尝试。她生涩地用牙齿啃咬对方，当然周嘉文的回应也非常不熟练就是了。

他们的接吻更像打架——只不过是周嘉文单方面挨打。宋悦发泄似的用力吮吸、啃噬，几乎要把周嘉文的嘴咬破皮。

他没有丝毫反抗。

周嘉文能感受到嘴唇上温热的触感，还有宋悦若有若无的鼻息和体温，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他在和宋悦接吻。

这个认知让他忍不住战栗。

以往无数个点滴都浮现在他眼前，无数种情绪在他胸腔迸发。

最终只剩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叫嚣。

真的好喜欢她。

没人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久，他们放开对方的时候已经几乎要喘不过气了。宋悦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往回坐，差点没坐稳要摔倒，周嘉文赶忙扶了她一把，宋悦轻轻拨开他的手。

“我们在一起吧。”

周嘉文愣住了。

他原以为这句话应当由他来说，甚至已经想好了告白时要准备的东西，可没想到宋悦竟然会先他一步。

只是他却没能从这句话里感知到什么不一样的情愫，仿佛只是一个通知，就像通知他明天要回家一样。不知怎的，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回家，对了！明天要回家！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迟疑地问：“是因为明天……”

“对，”宋悦也不隐瞒，她很干脆地承认了，“明天回家，我打算告诉我爸妈我们在一起了。”

他如何还能不明白。

少女羽翼未丰，任何反抗都像挣扎的困兽，无济于事。只有挑衅式地打破已经制定好不容改变的规则，才显得有些像样。

他总该记得，宋悦的爸爸是如何态度强硬地反对他们之间的交往。

周嘉文久久地沉默着，久到宋悦几乎已经放弃了希望，他却突然一口应下：“好。”

他的回答太过坚定，宋悦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不会答应，其实我……”

“我知道，”周嘉文还是那样平静地回答，“但我想答应。”

她主动示好已是天大的恩赐，他哪能再去挑剔这份感情是否纯粹。

他就是这样卑劣、下贱、不要脸面的人。

周嘉文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词汇骂自己，却又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丝可耻的喜悦。

他觉得自己浮在云端，摇摇欲坠，可是不想下来。

享受过遨游天际带来的快感，谁还能能再回到平地呢？

……

宋悦已经很久没有写过日记了，她懒得动笔，只在□□小号记录一些日常。

今天她一反常态，洗漱完就从行李箱里翻出日记本，坐在桌前一笔一划地写着。

我和周嘉文在一起了。

这是我从十六岁起就心心念念的事情，我想和他去同一个城市读大学，想和他在一起，光明正大地牵手散步，我想和他一起做好多没做过的事情。

于微微说我迷恋他，像着了魔似的。我觉得她说得不对，“迷恋”这个词太重了，在我身上不适用。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对他说出那句话。

我明明知道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我还没毕业，要依靠家里，爸爸又那么反对我和他在一起，哥哥虽然不像爸爸那样热衷于通过控制我来实现自我价值，但他对他的妹妹太过自信，觉得全世界的男的都配不上她。

我什么承诺也给不了他，像一个恐怖的吸血鬼，不断蚕食掉他带给我的情绪价值。

我们都还没走出各自人生的低谷，正在十字路口迷惘地张望，像两只落单的小兽，相互抱团取暖。

嘉文，你好像也不再是高中时候那个意气风发的周嘉文了。

我其实有点记不太清那时候你是什么样子。

你是不是就停留在那个炎炎夏日，穿着单调的黑白夏季校服，在教室、在自修室、在食堂、在U型教学楼的广场，在我面前匆匆走过，再也没有回头。

那时候我逼你和我一起看狗血言情小说，我说我最讨厌阳光女主救赎阴暗男主的戏码，反过来也一样，你说那两个阴暗的小老鼠在一起怎么样。

那时候有些词穷，现在我好像有答案了。

嘉文，我想相爱的意义是两个独立的灵魂碰撞出火花，而非两颗坠落的心互相拯救。

真诚爱人，坦然接受爱，自我和解，这些是你我一生的必修课。

我直觉我们都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