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逃 第14章 第 14 章

周六下午，周嘉文如约出现在周阿姨家里，宋悦到的时候他正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

看到宋悦进门，他很是贤惠地从微波炉里拿出两杯牛奶递给她：“你先给纯纯上课吧，我马上就做好，到时候我来叫你们。”

天气已经转凉，外面下着雨，冷飕飕的，屋里却是恰好的温度。宋悦从他手里接过温热的牛奶，歪着脑袋笑笑：“小周同学辛苦，我先去上课了。”

“辛苦还是宋老师辛苦。”周嘉文眼尖，替她捡掉肩膀上掉落的头发，又转身进了厨房。

今天的周见纯格外乖巧，不仅坐得端端正正，注意力也很集中，回答问题的时候反应敏捷，被宋悦夸了好几次。

“因为哥哥跟我说悦悦老师一整个星期都在学校听课，很辛苦，我要听话一点老师才不会那么累。”

宋悦摸摸她的脑袋：“纯纯真懂事。”

……

文安靠海，入秋之后海风便刮得格外猛烈，屋外风雨如磐，行人匆匆，屋内干净温暖，大家围着餐桌吃晚饭，暖黄色的灯光下，一切都显得那么温馨祥和。

周阿姨不住地往宋悦碗里夹菜，又是问饭菜合不合胃口，又是问她见习这一周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宋悦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小时候每天接她放学回家的路上，妈妈也是这样笑眯眯地问她一天下来学校里发生了什么。

她粗略地讲了一些翟媛媛的事情，不过隐去了当事人的名字。

“哎呀？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周阿姨很是吃惊，“那个男生也真是的，怎么能跟老师的女儿谈恋爱呢？真是太胡闹了。”

宋悦说那个女孩子应该心里有数。

周嘉文倒是没有参与这个话题，只是听她们讨论完，又给宋悦盛了一碗汤，问她今天的饭菜做得如何。

宋悦点点头：“很不错。”

“一会儿上完课让嘉文开车送你回去哈，我看了天气预报，等一下雨就停了，开车方便的。”周阿姨说着，把车钥匙拿给了周嘉文。

周嘉文做了个两指并拢靠近太阳穴的手势，笑嘻嘻道：“使命必达。”

……

晚上的雨已经停了，地面还是湿漉漉的，空气中也弥漫着雾蒙蒙的水汽，和冷风混合在一起，一阵阵拍在人的脸上。

周嘉文瞥眼看见副驾驶半开的车窗，皱了皱眉：“要不把窗户关了？一会儿要感冒了。”

宋悦摇摇头：“不冷。”

他只好“嗯”一声，换了个话题：“见习累不累？”

“不累。”

“今天纯纯没闹你吧？”

“没呢，很乖。”

“我做饭还可以吧？下次再给你做。”

“周嘉文，”宋悦突然喊他名字，“我爸是不是找过你？”

他呼吸一窒，不知不觉敛去了笑容，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沉默地看着导航开车。

“我爸找过你。”这回是笃定的语气。

周嘉文还是没有开口，到了下一个十字路口，他们的车停在红灯前，他右手的食指轻轻敲打方向盘，道：“是。”

“我猜到了。”刚刚在饭桌上看他神情就很奇怪，宋悦一向敏锐，马上把她们聊的事情跟自己联系起来。

“什么时候找你的？”

“刚分班那会儿，虽然我们不在一个班，但还是一起上下学。”

“这么早，他说了什么？”

“问我是不是在跟你谈恋爱，”周嘉文重重地吐了口气，“总算让你知道了，这件事我瞒了你好几年。”

“然后呢？你怎么说的？你是因为这个拒绝我的吗？”

“我说没谈，他说他跟我班主任认识，知道我成绩很好，希望我也不要耽误你，我说我俩就是正常同学关系，他要我保证不跟你谈恋爱。”

宋悦突然觉得很荒谬，她握着安全带的手微微收紧，声音有些发颤：“就这样？所以你虽然没有跟我断绝来往，但是拒绝了我的告白？就因为跟我爸的这个保证？”

绿灯亮起，周嘉文重新发动了车子，他叹气：“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那么久。”

怪不得，怪不得她跟爸爸说自己想去首都读书的时候他那么激烈地反对，原来是知道周嘉文和自己的关系，知道他是注定要去首都读书的top高校种子选手，知道她是为了他才想去那里的吧。

她突然冷静了下来，有些疲惫地瘫在车椅背上，问他：“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为什么想当老师？”

“你说你喜欢教书，喜欢讲课。”

“不是，”宋悦摇头，“我想让我爸爸知道，不是所有老师都是他那个样子。”

周嘉文自知这件事理亏，不敢随意接话。

她顿了一下，目光望向窗外，继续道：“从小我爸就这样，说一不二的，我说他霸道**，我妈说当老师的人就是这样。

“他确实是个很厉害的老师，带出过很多优秀的学生，但我觉得他不是一个好爸爸。”

“为什么呢？”

宋悦自顾自说着：“填志愿的时候我跟他大吵一架，我要去首都，他非要我填他的母校——就是莲城大学，他给我列举了很多好处，什么离家近、有熟人、专业选择多，其实我知道他的重点只有一个，就是离家近。

“他说让我在莲大读定向师范生，留在老家工作，会给我买车……我知道他已经安排好了我的人生，我不用担心工作，房贷车贷也不用还——他以后说不定还会让我去跟哪个老师的儿子相亲，生下的小孩他和妈妈帮我带。我的人生一眼就可以看到头。

“然后我问他，那哥哥呢？为什么哥哥可以去首都读书？他说哥哥是男孩子，男孩子可以出去闯一闯，女孩子有份安稳的工作，待在爸爸妈妈身边就行了。我妈说她也这样想。

“我死也不肯报莲大，最后还是我哥哥帮我说话了，我很少看到哥哥忤逆他。我哥说，难道你要这样困住你女儿一辈子吗？她只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所有物。

“他打了我哥一巴掌。最后我们折中，我不去莲大，但也不去首都，可以在省内任何一个城市，所以我来了文安。”

周嘉文听她说完，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语气愧疚：“抱歉，我不知道这些。”

宋悦平静地接过纸巾，问他：“周嘉文，我自己都不听他的话，为什么你要对他言听计从？”

他哑口无言。

“从头到尾都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情，我作为当事人却一直被蒙在鼓里，难道我的意见不重要吗？还是说我连知情权都没有吗？”

“对不起。”

“你有喜欢过我吗？那几年？”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周嘉文有些发懵，他又想起来那个被告白的夏夜，因为胆小、怯懦、幼稚而错过她最珍贵的高三，遗憾和懊悔已经化作藤条在他心里缠绕了一圈又一圈，虽不敢奢望弥补，也不愿看着错误在他们面前重演一遍。

“有喜欢你，很多年。”

宋悦终于听到了这个迟到两年的答案。

车已经停在文师大附近的路边停车位，她没有下车，只是解开安全带，把车窗又往下摇了些。

冷风能吹得人头脑清醒，她趴在车窗边吹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周嘉文。

“你说喜欢我，但你从来没有找我确认过心意。那我爸找你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呢？是想着只要等他同意就好，我的想法不重要，反正你早晚会把我搞定的是吗？”

她讲话很难听，周嘉文有点委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是，我想的是，我在没想办法取得你家长同意的情况下，没有立场跟你确定什么心意，很不负责任。

“不过人长大了想法会变，我现在知道了，感情是很私人的东西，而你是一个独立的人，你爸爸妈妈哥哥的想法都不应该左右你，更不应该让我畏畏缩缩。

“对不起悦悦，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只在意你的想法。”

宋悦挑眉：“现在倒是不怕我爸反对了？”

“我们现在都是成年人了，你只要考虑你自己就好，你家里人对我印象如何，由我自己解决。”

“好，我知道了，再说吧。”

“你讨厌我了吗？”

宋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头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是我现在很忙，要准备的考试很多，可能还要准备考研，我精力不够。”

周嘉文安静地听她罗列接下来要准备的考试，想着她好像不再是以前那个高考前还要勇敢追爱的小女孩了，她成长得很快，并且不再需要他。他突然有些迫切地想知道她未来人生道路的规划，想知道能不能为他空出一个位置。

“你以后有想过做什么吗？”

“可能教书，不确定，但总之不会回到莲城。”

她有多爱自己的故土，就有多想离开那里。

“文安呢？你喜欢文安吗？”

“喜欢，但不一定会待在这里。”

“首都呢？”

“一般般吧，填志愿的时候没有特别想去的城市，只想离家远点，记得你说过要去首都，就想着碰碰运气，说不定能遇到你。”

说到这，她低头笑笑：“虽然没去到首都，但也遇到了你。”

周嘉文突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这些年一直重复梦到一些未曾发生过的场景。梦到宋悦跟他告白的时候他说好，我们一起去首都；梦到高三成人礼，宋悦一边读妈妈的信一边哭着说妈妈我答应你和爸爸，不和周嘉文来往了；梦到誓师大会上，宋悦举起右手说我考到哪都行，就是不去首都。

他还记得一些实实在在发生过的场景，每次升旗出操都假装不经意地在文科班队伍里找她的身影，经常在食堂二楼八号窗口看到她排着队背单词，大课间穿过走廊去洗手间，能看到U型教学楼对面的宋悦拿着历史课本，昏昏欲睡却又硬撑着背书。

很努力、很坚定，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勇敢地面对离别、面对成长，内心最柔软的东西却从未改变。

“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无论如何，这次我一定在你身边。”

风停雨歇，宋悦道了晚安便下车离开，周嘉文目送她走进校门，而后把手机壳扒开，拿出里面夹着的一张微微泛黄的拍立得。

照片里，穿着夏季短袖校服的宋悦站在他身边，两人之间隔了约莫二十公分，都笑得有些腼腆。照片正下方用马克笔写着三年前的日期和一行小字。

“宋悦和周嘉文的第一张合照。”

……

宋悦回到寝室的时候室友们正围在书禾位置上叽叽喳喳，看到她回来赶忙招呼她过去。

“怎么了？”她把书包挂在椅子上，走到书禾桌前定睛一看，电脑屏幕上明晃晃的一个大标题——庆州寒假支教计划。

“这什么？”

“支教呀！你不是一直想去支教吗？快看这个！”书禾把鼠标递给她，还给她让了个位置。

宋悦盯着电脑屏幕滑动鼠标，这是一篇关于招募文安市大学生寒假前往庆州支教的计划书，庆州是隔壁省一个经济较为落后的市，这次支教活动选择了庆州下辖的万县——一个常住人口不足十万的贫困县。

计划书里大致说了一些万县的情况：地形崎岖，交通不便，再加上本地产业单一，工业制造业欠发达，缺少工作岗位，人口流失严重。此次招募大学生支教，目的就是助力当地教育事业的发展，给大山里的孩子们送温暖。

“我想去。”

书禾一拍大腿，高兴极了：“我就说你会想去的！电子报名表我都导出来了，一会儿发你，你填好之后直接发金老师邮箱就好了。”

施然有些不赞同，她皱眉道：“你真的想清楚了？都说穷乡僻壤出刁民，你去那边会遇到什么危险也不好说，我知道你一直有个支教梦，但我还是劝你慎重，别善心大发把自己赔进去了。”

“不是善心大发，”宋悦好笑地拉住施然的手，“是像你说的那样，这是我的梦想。”

……

深夜，宋悦已经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给妈妈发了个消息。

“妈妈，我寒假打算去庆州那边支教。”

发完又赶紧补了一条。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希望你和爸爸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