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逃 第12章 第 12 章

很快到了见习的日子，周日晚上，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兴奋地把见习证挂在脖子上，翻翻对方的见习手册，你一嘴我一嘴地讨论着。

“下午开会老师说了什么啊？”书禾拿着小本本准备记录，她下午去忙部门的事情了，没能参加见习培训会。

宋悦把自己的笔记给她看：“就一些注意事项，不许染头发不许穿奇装异服，听课期间长头发的女孩子要把头发扎起来，不能玩手机之类的。还有校车接送的时间，早上七点，下午四点，不能迟到。”

书禾“噢噢”两声，突然有点激动地打了个响指：“对了对了！你们明天一定要注意廖沈贺的假发，超级超级好笑。”

“他真买假发了啊？”魏掩瑜莫名被戳中笑点，“我明天必给他拍下来做成表情包。”

“他会恼羞成怒。”

笑归笑，明天早上可是要六点多起床的，她们讨论完就轮流洗澡睡觉了。宋悦躺在床上，给周嘉文发微信：【我明天要去文安一初见习。】

周嘉文回信息总是很快：【要去几天啊？来回有车吗？】

【五天，我们学校有校车接送。】

【辛苦宋老师，周五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犒劳一下。】

【周五晚上要给纯纯备课，可能没时间欸，不过小周同学的心意我领了。】

【那你星期中间几点下班？我周二和周四没有晚课，可以带你去吃饭。】

宋悦发了个可怜兮兮的小表情：【星期中间的晚上要在寝室写见习报告。】

过了半分钟，周嘉文那边回了消息：【那要不这样吧，周六我去小姑家，我给你们做顿饭。】

【好！期待一下～我要睡觉了，晚安。】

【晚安，宋老师见习顺利。】

这天晚上宋悦睡得很香，还在梦里抓了周嘉文，把他变成一只40厘米的大头娃娃，强迫他抡着冒烟的铲子给自己做饭。

……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宋悦不会相信廖沈贺戴假发有这么好笑。

他的假发套看起来质量很好，每根发丝都乌黑发亮，额前的双w形刘海非常服帖地贴在他脑门上，发顶还逼真地做出了微微秃顶的样式。

廖沈贺刚一上车，车内就发出一阵爆笑。

司机师傅也忍不住调侃他：“大学生，这个头发掉得有点夸张了欸。”

魏掩瑜笑得直不起腰，他俩座位只隔了个过道，车刚发动，她就捅了捅廖沈贺的手臂：“我们去见习，你直接去当校长了是吧？”

周围一圈的人都哈哈大笑。

廖沈贺转过头生了会儿闷气，又忍不住辩解：“不小心拍错了，本来要拍帅气男士发型的，买成了成熟商业发型……”

又是哄堂大笑。

校车在文安一初校门口停下来，一进门，大家就注意到广场上“欢迎文师大见习老师”的横幅，纷纷掏出手机拍照。热情的校长把他们领进会议厅，开了一个简短的欢迎大会，并根据之前商讨决定的结果给他们分成几个小组，每组安排了一个语文组的老师，作为他们见习期间的指导教师。

宋悦分到的组除了她的三个室友，还有廖沈贺和他的室友程纪渊，带队老师姓翟，是一位看起来很和善的中年女性，带着姜黄色镜框的眼镜，笑起来有细密的眼纹。

“跟我来吧孩子们，带你们去工位看看。”翟老师笑着招招手，把他们带到一间面积不大的办公室，里面简单地摆放着一张会议桌和七把椅子。

“接下来几天你们基本上就待在这里，我会适量分发一些任务给你们，然后听课的话，除了表上安排的那几节，你们也可以自由去听其他老师的课——要提前跟上课的老师打过招呼哦。”

魏掩瑜第一个提出问题：“翟老师，今天的任务是什么？”

“今天帮老师改一下作文吧，组长叫书禾……是哪位同学呀？”翟老师扶了扶眼镜，笑眯眯地对举起手的书禾点点头，“书禾等会儿九点半的时候来我办公室抱一下作文，顺便拉个群，我到时候把批改要求发在群里，你们看着改，今天下午放学前改完就行。”

说着，她又指指门口：“出门右拐第一个办公室进去，桌子上放了盆仙人掌的位置就是我的工位，你们有问题可以来找我。”

众人了然应声，翟老师表示自己要先回去准备上课了。

“我们能不能去学校里逛逛啊？”魏掩瑜最闲不下来，她从看到广场上那条横幅开始就对这个学校充满了好奇。

“可以的吧，”书禾迟疑着开口，“除了听课以外的时间好像都是我们自由安排的，只要把老师发的任务完成就行。”

魏掩瑜立马站起来，语气有些兴奋：“那行，你们谁跟我一起去逛逛？”

除了宋悦表示她也想去学校里走走，其他人都不太乐意走动，理由是起太早没精神，打算趴着补个觉。

程纪渊跟她们不太熟，也礼貌地拒绝了。

“我要看会书，当代文学下星期要讲到先锋文学了，老师发的那些代表作我还没看完呢。”说着，他从书包里拿出书和笔记，马上进入了阅读状态。

宋悦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什么也没说。

“卷死谁啊。”廖沈贺顶着他的大秃瓢“啧”了一声，揽住了程纪渊的脖子，硬是要凑过去看他的书摘。

程纪渊费力地推开他，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我只是按部就班地安排学习进度，你不要什么情况都乱说别人卷。而且你作为学委，怎么一点学习态度都没有？”

“我本来没想选这个学委的，”廖沈贺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谁让书禾先我一步竞选了体委。”

书禾也学他哼了一声：“能者居其位。”

在他们拌嘴的时候，魏掩瑜已经拉着宋悦跑到了最近的篮球场。

周一早上应该没有体育课，偌大的篮球场和附近的操场都没有人，魏掩瑜坐在篮球架下，嚷嚷着想在这坐会儿。

“坐会儿也行，”宋悦拿纸巾随便擦了擦，也坐了下来，“这学校好小，没地方逛。”

魏掩瑜整个身子靠在她身上，抬头看天：“程纪渊真的好强，他去年绩点不是全系第三嘛，我听说他本来想转专业去学历史的，好像是家长死活不同意，学校就没给通过。”

“怪不得，我感觉他很有一种历史人的气质。”

“你说他图什么啊？”魏掩瑜百思不得其解，“按理来说，我们专业应该比历史更吃香啊，之前都是历史系转我们专业的多，怎么会有人想从中文转去历史。”

宋悦想了想：“图个喜欢吧，学不喜欢的专业应该还蛮痛苦的。”

“其实我没有特别喜欢这个专业，是我妈说中文师范适合女孩子，我才报的。你呢？”

宋悦注视着高处的篮板，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是真喜欢，刚好我爸妈也喜欢。”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你爸爸才读的师范呢，不过感觉你也蛮适合……妈呀那是什么？”

魏掩瑜发出一声惊呼，宋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拐角处有一块若隐若现的白色，同时冒出一缕灰色的烟。

“不会着火了吧，完蛋。”宋悦赶紧拉着魏掩瑜起身，急匆匆地往拐角那边跑。

并不如她们所料是起火，然而眼前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去。

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寸头男生懒散地靠在墙上，左手手臂上搭着白色的校服外套——应该就是刚刚她们看到那一抹白色，右手……掐着一根香烟。

被两个不速之客打扰，男生斜睨了她们一眼，并未说话，继续熟练地吐着烟圈。

宋悦皱眉：“同学，校园里是禁烟的，而且你这个年纪也不适合抽烟吧。”

男生扫了一眼她胸前挂着的见习证，冷哼一声：“见习老师啊？少多管闲事。”

说罢，他似是不耐烦地掐灭了香烟，快步离开了这里。

“现在的初中生都这么拽啊？”等他走远，魏掩瑜愕然瞪眼，“逃课抽烟？我们要不要告诉翟老师啊？”

宋悦摇了摇头：“算了，他都逃课了，任课老师肯定会发现的，我们先别管了。”

直到下午改完作文，宋悦还在想这件事。

这样的小孩其实很常见，她读初中的时候，学校里就有这样一群人，翘课、吸烟、打架、甚至是霸凌。她们寝室之前讨论过这个问题，如果以后当了老师，遇到这些学生，她们该怎么做。

魏掩瑜无所谓地来了一句：“算了呗那就，当老师也要学会尊重他人命运，点到为止，不听就算了。”

平心而论，宋悦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因为爸爸就是这么跟她说的。爸爸是很有经验的老师，当过很多年班主任，他的经验很宝贵。

然而她时不时会想，点到为止的“到”有没有具体标准，是不是也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还有，她真的要直接继承前辈的经验吗？连尝试也不做，就直接把过往的东西套到自己身上吗？哪怕这东西当真是真理，这样亦步亦趋的人生态度，也绝不会是她的选择。

须臾间，她心中便有了答案。

……

校车到点准时来接他们回学校，宋悦和室友在食堂吃完晚饭，准备回寝室写见习报告。

“你们先回去，廖沈贺约我看电影。”书禾假装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放好盘子就想离开。

“谁？”魏掩瑜瞪大了眼睛，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衣领。

宋悦和施然闻言也愕然。

书禾绞着手指，解释道：“就……最近不是有新电影上新嘛，我和廖沈贺都挺感兴趣的，就说一起去看。”

“你们不会在谈恋爱吧？什么时候的事啊？”魏掩瑜十分震惊。

“没有的事！”书禾立马否认，“什么年代了异性一起看个电影都不行啊？宋悦还和周嘉文海边度蜜月呢。”

“别扯宋悦，你们情况又不一样。”

“反正……反正之后有机会再跟你们说吧！”

“行了行了不管你了，赶紧去吧，”魏掩瑜急着回去写见习报告，无奈地摆摆手，“早去早回，今天的报告别忘了。”

宋悦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星期天才交呢。”

施然扑哧一笑：“拖延症踢出群聊。”

回到寝室，魏掩瑜越想越觉得离谱，见习报告被她摊开又合上，一个字也没动。她把凳子拖到宋悦和施然中间，“哎哎”了两声：“别写了别写了，他俩怎么回事啊？以前没听说有什么情况啊。”

“瞎操心，”施然拿勺子搅动水杯里泡的咖啡，语气随意，“她自己不是说了就是普通异性朋友吗？”

“你真信啊？”

“别人私事，有什么信不信的？她想说的时候会告诉我们的。”

魏掩瑜脑袋上简直要冒出一个问号：“宋悦和周嘉文那会儿你可不是这么云淡风轻的。”

“呃，主要是天天见到廖沈贺，对他没什么兴趣，周嘉文不是大帅哥吗？对帅哥感兴趣正常的吧。”

宋悦从抽屉里扒拉出来两颗巧克力递给她俩：“吃糖。”

“你也不好奇？”魏掩瑜扁了扁嘴，接过巧克力。

“明天问廖沈贺不就好了。”

……

时针指向九点，书禾还没回来，魏掩瑜和施然已经下楼吃夜宵去了。宋悦写完今天的报告，打开手机，看到了周嘉文二十分钟之前发来的消息。

一个字也没有，就发了个委屈猫猫头的表情包。

还是之前从宋悦那里偷的。

她喝了口水，走到阳台上，拨通了周嘉文的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通了电话：“喂，你在忙吗？”

“现在不忙，”停顿了一下，她问道，“干嘛发流泪猫猫头？”

宋悦很怕他说什么“我想你了”“怎么不找我聊天”之类的话，光是想想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好他只是沉默，什么也没说。

于是宋悦也不催他，调整了站姿，安静地靠在栏杆上。

半晌，周嘉文才犹豫着开口：“我遇到了一个有点麻烦的事情。”

因为太久没讲话，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宋悦把手机听筒对着耳朵，仿佛回到了某个冬日午间，周嘉文摇摇趴着睡觉的她，说醒醒快上课了。

“什么事呢？”

“就是觉得自己很懦弱，”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自言自语般喃喃，“想要追逐的总是抓不住，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又时刻被提醒自己不够好……我不敢靠近。”

宋悦“啊”了一声，“你对自己还不够满意吗？那我岂不是很像小丑？高中的时候羡慕你的成绩，读大学了又羡慕你学校比我好、参加的比赛比我多……我好像永远都赶不上你。”

“你是这样想的？”周嘉文闻言有些讶异，随即又苦笑，“我说的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

“是稳定的内核吧。”

他继续道：“你永远能逻辑自洽，意志力坚定，外界的声音不会影响你太多。就算……你也会羡慕那些优秀的人，但你不会因此打乱自己的脚步，就这一点，你可比我强太多了。”

宋悦有些不解：“所以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

周嘉文顿了顿，还是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轻轻吐了口气，艰难地剖开自己的内心：“自从高考失利后，我好像就再也没有自信起来过，有时候会刻意展现给别人看所谓的光鲜亮丽，但是再回头看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很可笑，人越缺什么越想炫耀什么。”

宋悦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以她对周嘉文的了解，高考失利的阴影大约从来没有在他心里散去过。

“你也会觉得我很差吗？”他惴惴不安地问道，“或者我跟你说这些会让你觉得我很烦吗？”

宋悦轻声答道：“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可以证明自己的事情，你只不过在一件事上失误了，要这样困住自己一辈子吗？”

她的语气似有无奈，也有感慨：“你以前完全不是这样的，现在连接受自己都做不到了吗？嘉文，这是很小的失败而已，不要轻易消解掉自己。”

“我……”

“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吧？高中同学？还是哪个长辈？”

“你总是这样，”过了一会儿，听筒那边传来周嘉文轻轻的呼吸声和笑声，“聪明得让人没法接话。”

看他仍然没有打算明说的样子，宋悦也不想再问。

“以后想说了再告诉我吧。”

“好，今天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