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皎兮 第58章 光明与深渊

王家住的其他人也陆续醒了过来，向澜最早，接着是齐萧和常远，不过他俩只是打了声招呼，便风风火火出了门，然后齐翠儿和阿莹也出来了，齐翠儿照旧对玉镜没什么好脸色，趾高气扬的对玉镜道：“你别以为我兄长对你好就是看上你了，他对谁都很好，而且我兄长身份高贵，你却毫无身份背景，甚至连人都不是，趁早打消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玉镜不清楚齐翠儿这番话从何而来，她自是不敢跟齐萧再有什么牵扯的，一次她就差点魂飞魄散，若再来一次……嘶，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好运的再捡回一次性命。

然而玉镜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不知何时终于爬起来了的唐风语嘲讽道：“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都这么大了，还黏着你哥哥，莫非还没断奶？我们狐族媚骨天成，你兄长要是真的看上了她也是他自己定力不够，你们人族寿命短、身体差、还难持久，我们狐族能看上你们，才是你们的福气！”

“你……”齐翠儿气的眼眶发红，大约从没人这样对她说过话，指着唐风语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憋出一句：“下作地方出来的东西果然没有教养！”拉着阿莹灰溜溜的走了。

唐风语这时候总算有了些许唐羽衣的雄风，玉镜终于确认了两人的亲戚关系，感叹的鼓起了掌，却没想唐风语又到玉镜跟前，劈头盖脸继续数落道：“你怎么回事？明明是妖族，怎么由得人族这般放肆攻讦，真真丢我们狐族的脸。”

玉镜不似齐翠儿那般容易生气，只是笑着道：“她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说说？！”唐风语不可置信，“你这样下等的妖族是没有尊严吗？”

“尊严？”玉镜仍是笑着，没有什么解释，只是邀请唐风语同她比试，他们两妖这会儿都没有什么修为，又同是狐族，路数相近，但比了三次，唐风语便输了三次，玉镜理正弄乱的衣服道：“这就是我的尊严。”

然而唐风语显然听不懂玉镜的意思，眼睛里透露出的是清澈的茫然，玉镜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不过令她奇怪的是，文武听到他们几只妖的对话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也不知是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还是故作镇定，玉镜也并不担心他乱说，毕竟凡善怕者，必身有所正，言有所规，行有所止。玉镜晓得他的痛点，自是无惧。

之后唐风语缠着玉镜又打了几次，玉镜无一例外都是胜利，把唐风语打的泄了气，文武就坐在旁边看卷宗，所幸到了下午，文武的手下前来回复：事办成了。

于是玉镜和向澜终于出了门，唐风语早上没能见到常远，这会便死皮赖脸的要跟着玉镜他们，文武已经一天半没有合眼了，却也一起向刘家走去，玉镜钦佩他的敬业，开口道：“你要不去休息一下吧，我们绝对不打小报告，别人问起来，就说你还在看案卷。”

文武却严肃的摇头：“现在扬州城本来就缺人手，况且这本就是交给我的案子，在下自然是责无旁贷。”

他们走到刘员外家时，见一名女子正拎着食盒等在门口，她看来英姿飒爽，模样虽不如何漂亮，却很是干练清爽，待看到玉镜这几人，眼眸一亮，而文武飞快的迎了上去，原来这女子便是文武的妻子，文武彻夜未归，她来送吃食的，玉镜怎么也没想到，文武这样板正的人，见到妻子时嘴简直要裂到眼角去，眼里的温柔简直要溢出来，还安慰妻子道：“我一点也不累，再说，能吃上夫人亲手做的食物，自然有用不完的力气！”

啧，情话也是张嘴就来，哪里还有之前高冷的样子，难怪文武之前说最重要的是他的家人。

世间有人对家人不屑一顾，弃如敝履，有人却会放在心间，视如珍宝。不知道闻香阁的几位会是哪一种呢？

文武的夫人离开后，玉镜特意在刘家门口磨了磨时间，一会儿夸这门边刷的漆好看，一会儿说案子终于能够告破，要好好找个酒楼搓一顿，终于，那个成天在门口徘徊的孩子忍不住跑了过来，他跪在地上，连着磕了好几个头，声声清脆，他道：“刘员外是我杀的，你们抓了我吧。”

世间真情难得、真情可贵，温柔乡中的真情最是虚妄，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当虚情假意。

玉镜单独去见了甄蓁，除了刘员外死后的第一天，她之后再没找过甄蓁，但她却觉得自己每一天，都能更了解一点这位闻香阁的阁主，向澜没有说错，她确实很喜欢她。

甄蓁脸色比第一次见好了许多，一颦一笑都明丽的勾人心魄，想来她将闻香阁留给汀芷打理，也是因为汀芷最像她，但她举手投足间比汀芷更多了一些稳重雍容。

“姑娘看起来气色好多了，这几日没回闻香阁，大约很是忧心吧？”

甄蓁托着香腮，摇头道：“我人既然不在闻香阁，多思无益。”

玉镜挑眉道：“汀芷已经全权接手了闻香阁，你就不怕你回去时，闻香阁已经易主了？”

“我在闻香阁这么多年，汀芷又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如何会怕？”

“可是汀芷把权，跋扈专横，还换了人手，你阁中已有不少人有了怨言。”玉镜故意道，“看来她肖想阁主之位已经很久了，你就不怕自己看错了人？”

甄蓁无所谓道：“不过是我不在阁中罢了，若我回去了，闻香阁当然还是我的。”

“但你回不去了。”玉镜认真观察着甄蓁的表情，见她并没有什么反应，没有惊惧，也没有什么不解，玉镜眯起眼睛：“文大人已发现了闻香阁卖药伤人的事情，这么久以来，你用药丸让人死于心疾竟有数十起，今天已有官兵前去闻香阁搜查了。”

听到这话，甄蓁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一副游刃有余的的样子，玉镜又道：“可你周行事周全，想来他们也查不出什么。”

甄蓁适时的讶然道：“姑娘说什么卖药伤人？我们闻香阁开门做着最低贱的生意，谁都能踩上一脚，可不敢伤人，姑娘可别乱说。”她语音上挑，语气带着嗔怒、撒娇，实在勾人。

玉镜伸手便去撩甄蓁的袖子，甄蓁躲了一下，脸色明显冷了下去：“姑娘究竟要做什么？”

玉镜收回了手，像是根本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敌意，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张芊确实是最好的嫁祸对象，但要做的逼真，你便该将那套‘刑具’仍旧套在身上，这样张芊进来时受到刺激杀了刘升，继而疯癫离开才会顺理成章，可你偏偏收起了那些东西，我看过你往日的经历，该不会是脸皮薄又惧怕流言的人，所以，是当时也在房间里的那个人想要收起那些东西，你觉得自己哪怕赤身**满身伤痕出现在众人面前也无所谓，可他不同意，因为他在为你心疼。”

甄蓁终于感到了惧怕，但她还是硬着头皮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也在房里，房间里除了刘员外和刘夫人，哪还会有别人？”

“其实原本你们的这层关系，若是你们自己不说，别人确实很难联系到一起，那个孩子被你养在一户独居老人屋下，你从不敢明明白白的去见他，便是负担他的花销，也都是想些别的路子，比如叫人照顾老人鞋店的生意，比如让私塾先生送孩子新衣，你们从不敢显露这层关系，可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我找人在他门前不过说了两句你马上要被定罪的闲话，他便迫不及待的赶来认了罪。”

甄蓁再也忍受不住的跪倒在地，她拽着玉镜的衣摆，颤声道：“不！不是他，人是我杀的，他才十三岁，怎么会是他呢！”

玉镜轻笑：“十三岁？你被卖入青楼的时候也只有十三岁呀。”

甄蓁猛然摇头：“不，他跟我是不一样的！他一直在好好读书，他是书塾里功课最好、最聪明、最乖巧的，他会有无比光明的未来，我知道，他可以的！而我……你说的没错，死于心疾的那些人是我干的，刘员外也是，人都是我杀的啊！”说到最后，她语气里甚至带上了祈求，再不见先前的从容模样。

玉镜叹了口气，跟着蹲在了甄蓁面前：“你跟甄衔究竟是什么关系？”甄衔，便是之前在门口拦住玉镜等人叩头的男孩的名字，也是甄蓁嘴中只有十三岁，书读的好又听话乖巧的人的名字。

“没有关系。”甄蓁看玉镜皱起眉，苦笑道，“我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他也是我捡来的，只不过较沚鹂和江鳕更早，我捡到他的时候，是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玉镜喃喃，竟然就是十三年前，就是甄蓁被骗去青楼的那一年。

“是啊，十三年前……”甄蓁逐渐镇定下来，“我那时才知道，原来即便是亲生的父子亲人，也会旦夕剧变，曾经将我扛在肩上、抱在怀里的双亲，会露出嫌恶的嘴脸，骂我肮脏，说我低贱，他们甚至仇视我，说我败坏了他们的名声，然后将我绑回了闻香阁，那时候年纪小，真的以为天塌下来了。”

甄蓁勾起唇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被恩客欺辱的时候我没想过寻死，可那时候，我真的觉得活不下去了，但我不想死在青楼里，我乖巧了好几天，让他们放松了戒备，再次逃了出来，然后我在背后暗巷旁的江水边，看到了甄衔。他那么小，刚刚出生，被放在篮子里，一直在哭，那里临近勾栏瓦肆，很容易便能想到他失去父母的原因，没有青楼女子愿意抚养一个孩子，即便那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但我也是要死的，可我离江站的越近，他竟像是感觉到似的，哭的越大声，我想走远一些，也许听不到会好受一些，但我那时站在江边，却忽然在想，那样小的孩子，大约撑不了多久，很快也会死的。他明明才刚刚出生，比谁都要干净。

“于是我走了回去，打开篮子的时候，他忽然止住了哭声，他对着我笑，那一刻我竟觉得自己又想活下去了……

“其实杀了这么多人，虽然嫁祸了张芊，我也早就做好了一切被拆穿、偿还性命的准备，她毕竟是张家的女儿，而我呢？说到底，只不过是一名妓子，但甄衔不一样，他没有踏入过深渊，他的前路依旧光明耀眼，怎么能被我牵绊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