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听风起 第71章 上虞（五）

元初弦转身，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来，“原来是张法官，能在这里见到您，真是我的荣幸。”

张钊显然不吃她这一套，“我说了，南家现在和我已无瓜葛，有什么事情不要来烦我。”

“哈哈，不好意思。”元初弦第一次演反派，还有点不太习惯，“我这次来，倒没有说是为了偶遇张法官，只是想得到一件拍品。”

张钊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要拍什么？”

“玉鸾金翘点翠钗。”元初弦回忆着南流景说这话时的神情，淡然笑道，“家族让我收回这件宝物。”

张钊的脸上立马挂不住了，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此刻每根褶子都写着愤懑，“南家没有跟你说过，这是我祖母的东西吗？”

元初弦依旧是那副表情，让她不由得怀疑自己在旁人眼中是否看起来异常欠揍，“不好意思，任务在身。”

“那就拍卖会上见。”张钊放下狠话，踩着一双平底鞋，愣是走出了虎虎生威的气势。

元初弦的笑容一下僵在脸上。

她本来没想和张钊结仇的，这下好了，梁子应该是彻底结下了。

上虞嘉德瑞顶级拍卖行，是整个上虞，乃至环太平洋最大的拍卖行，每年成交额高达上千亿。元初弦要拍的，不过是数以百计藏品中的沧海一粟，可走在昂贵的深红色地毯上，她竟然莫名生出几分紧张来，明明多大的场面都见过——伪神收拾了，还差点伙同南流景，把真正的神座摧毁了，可在这种场合里，她还是不由得紧张。

仿佛在这里，她褪去了“当代最强灵守之一”的外衣，露出内里的没见过市面的乡下自卑土妞的灵魂。

有人说拍卖会就是一场仪式，献祭灵魂和金钱，放弃一切的羞耻，只为了争夺人人垂涎的宝物。元初弦想或许这不过是这庞大世界纷争的一个缩影。

人类生来就是为了抢夺什么而存在的，或是地位，或是财富，或是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品……或是爱。

元初弦在出生之前还有一个姐姐，这是她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生病在家，听元璃说的，主妇们闲极之时，总是喜欢扯一些家长里短有的没的。

“……说起来，你几年前不是跟我说过你怀孕了吗，怎么孩子才幼儿园？好久没见你，没想到你现在居然过成这样，跟着一个我都没听过的南家人，明明上学那会，以你的天赋，现在在南家也能混个灵守当当。”

元璃唇角勾起一抹笑，元初弦记得自己看到她这个笑容时，下意识哆嗦了一下，母亲每每生气，总是这么不怒自威，这是比打骂更可怕的惩罚，具体到，她已经快忘记那究竟是如何的苦楚：“自然是比不上南家主母这个位置，倒不是羡慕你，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选择。我倒也没觉得你现在的生活有多么愉快。”

“唉，是啊。”女人叹气，“我老公是个不着家的，我又总疑心他是不是出轨，对我儿子多不好。”

元璃转移了话题，“听说你怀孕了，是个女儿？”

“嗯。”女人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是个女儿，准备起名叫‘梅’，沿袭他们家族最尊贵的字嘛。”

“……那真的是很好，肯定比我这个没用的女儿，优秀不少吧。”元璃说，“现在想想，或许当年把她姐姐生下来，是更好的选择呢？”

女人脸上的笑容让元初弦嫉妒，小小的她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堪称烧心的苦楚，母亲每每提及她，从来都是嫌弃的，鄙夷的，似乎认为她是不该存在于世的。如果可以，她宁愿母亲没有生出她，而是诞下姐姐。

小时候的很多事情她都忘记了，这算是为数不多的，她记忆清晰的一件事。

或许是因为，对未曾谋面的姐姐，强烈的妒忌。

可同时，她又那么强烈的，希望能够拥有一个姊妹。或许姐姐和母亲是不同的吧，或许她会爱自己吧——元初弦这么想道，可她也只能幻想了。

日复一日，对爱的渴求，让她不由得想要争夺属于自己的爱，独属于自己的，没有沾染任何其他利益和物事的爱。

等她意识到自己的欲求时，她已经比想象中的更害怕南流景会抛弃自己了。

为了这份爱，她需要变得有用。

就像多年前，努力学习，只为了获得元璃对自己一个怜悯的瞥视。

只是为了让她觉得自己有用。

“小姐？小姐？”

旁人的呼唤让她不由得回过神来。

“这位小姐。”入口处的员工鞠了一躬，“请出示您的邀请函。”

元初弦从包里拿出邀请函，交由员工检查，等待的期间，她看见张钊趾高气昂地从她面前走过，进了23号包厢。

她的包厢是24号，南流景特地为她安排了临近张钊的席位，元初弦暗下决心，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拿下这个“什么什么钗”。

前几件拍品都很普通，不过元初弦还是跟个好学生一样，耐心听完了拍卖师的介绍。一个是明年间的青瓷花瓶，据说曾经被哪个皇帝用来插花，一个是某位大师的字，但这位大师曾以画技闻名天下，元初弦眼见着这些拍品都拍出了不菲的价格，不由得暗自咂舌，这个世界上的有钱人还是太多了。

中场休息，走廊上回荡着孩子们奔跑的声音，元初弦想出去找杯水喝，附赠的茶水她喝不惯，太浓。突然有个女孩“哎哟”一声，捂着胸口，皱着眉。

她连忙走到女孩面前，问道：“小妹妹，你怎么了？”

“姐姐，我胸口痛……”女孩捂着胸口，脸色发青。

元初弦吃了一惊，连忙用灵能探查女孩的内腑，却并无发现更多异样。

女孩的妈妈从远处慢慢悠悠地走过来，见女孩满脸痛苦，没有一声安慰，只是淡淡嘲笑道：“都说爸爸给你的钻石项链不要戴在身上了，你还跑来跑去，没点淑女样。”

说着，从女孩的衣领处拽出一根项链，动作粗暴，仿佛项链上挂的不是价值百万的钻石，而是一块破石头。

元初弦眼睛都瞪大了，那钻石比她的手指头都大，不，比鸽子蛋差不了多少。

这女孩戴着这玩意跑，不嫌硌得慌吗？

母女两人离开后，元初弦思考了一会人生，选择叫来侍应，让他帮自己把茶水换成柠檬水。

喝点酸的，心里就不酸了。

台上拍卖师敲了敲小锤，仪态优雅地开始介绍第三件拍品。不记得在哪本书上看的，说拍卖师的谈吐话术都是他们工作进修的一部分，好的拍卖师就像梅菲斯特那级别的魔鬼，能花言巧语巧言令色骗得一群富豪心甘情愿打开钱包。据她刚刚的观察，这场里不下三个托，估计都是拍卖行自己找的人，要么就是卖家雇来的，反正拍下了还可以返回来继续拍，总有个冤大头上当。

这件拍品据说是皇家级别的香炉，可外形元初弦怎么看怎么像尿壶，表面的雕花龙飞凤舞的煞是好看，最后被一个港都区的富豪拍走了，也不知道回家是不是用来供奉祖宗。

元初弦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拍卖师似乎也感到了她的不耐烦似的，微笑甜美地说，“接下来的这件拍品呢，最早听说是民国年间，和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有关。‘玉鸾金翘点翠钗’，由金丝编织而成，外形形如展翅欲飞的凤凰，凤眼镶嵌当年开采和打磨都十分困难的鸽血红宝石，一左一右，品相也是极其好的，可以在投影上看到，鲜红如血。”

她戴着洁白的手套，将那件拍品展示给众人，现场一片赞叹之声，但多是礼貌而克制的。

元初弦注意到，旁边包厢里，老太太坐直了身体。

这确实是一件美丽的首饰，制作相当精细，用于编织的金丝很好地诠释了金的延展性，羽翼上精妙地点缀着点翠和细小的珍珠、各色宝石，都是为了还原工匠想象中的凤凰，可以想象，稍有一个失误，先前做好的首饰便会功亏一篑，凤尾更是如流苏般恣意在空中游动，将翱翔的凤凰刻画得淋漓尽致。

“起拍价，200万。”拍卖师笑吟吟地，“现在开始竞拍。”

23号包厢内，张钊举牌：“210万。”

元初弦也连忙举牌：“220万。”

稀稀拉拉有几个声音也跟着加价，“230万。”“235万。”

元初弦认出是托儿的声音，不予理会，兀自加价，“250万。”

张钊不甘示弱，直接加价50万，“300万。”

话音一落，连元初弦都有些恍然，这张钊不要命了？这步摇就算再贵，也贵不过三百万，说白了，钱都给这拍卖行白赚了，谁知道他们多少钱收的呢？

拍卖师的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300万第一次，300万第二次……”

元初弦咬咬牙，举牌：“310万。”

她还是有点亏贼的，精打细算怕任务预算超标了。

就算花的是南流景的钱，她也心疼。

不知哪里缓缓举牌，男人轻描淡写地报出一个数字：“350万。”

这疯狂的接连加价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元初弦试图找出这位不速之客，却发现声音似乎来自自己对面的包厢。

来搅局的……？

她蹙眉，眼前的人戴着兜帽口罩，脸也看不到，气息倒是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在哪遇见过。

相邻的包厢内，张钊举起了牌子，声音有些颤抖。

“500万。”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