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听风起 第66章 囿于永冬（九）

过完年，春天也渐渐到来了，梧桐树抽了新芽，木棉次第开放，正是春光乍暖之时。

开学第一天，元初弦差点走错教室，补课的教室和学生们正式上课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直到上课铃声敲响第一遍，她才匆匆从补课的地方跑到初一一班。

看着门框上烫金的标识，元初弦下意识抓紧了书包的背带，早上起得晚，只来得及带上南映葵之前买好的可颂，现在胃部因为紧张，一抽一抽地生疼。

她深吸一口气，走进教室。

教室里很安静，讲台上站着一个老师，笑容甚是和蔼可亲。看到元初弦走进教室，笑道：“新同学大家应该都认识了吧？需要我为大家介绍一下吗？”

不知为何，原本应该是善意的话语，在元初弦耳中却成了变调的威胁，她默默地绕开老师，走向教室最后一排的空座位，放下书包。

“哎呀……”老师吃了一惊，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元初弦”三个大字，“新同学似乎有些害羞，不过没关系，我们打开课本47页，先开始朗读这篇课文……”

黑板上明晃晃的粉笔字很是刺眼，元初弦心里好像被蜇了一下，垂头专心看着课本上的内容，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好受些。

前面的几个女孩子似乎借着读书声在议论着什么，元初弦听见了自己的名字，间或夹杂各种不堪入耳的辱骂词汇，她想或许自己确实做错了，动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那并不是她想要的。

第一节下课，有差不多二十分钟的大课间，用于早操热身或是学生吃早餐，元初弦起身，想去一个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吃早餐，却发现自己被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那个女生高傲地挺起胸膛，脖颈上有一颗不起眼的红色小痣，审视般上下打量着元初弦，“你就是那个顶替我的少行官吧。”

元初弦没有答话。

“哼，从没听说过姓元的灵能者，父亲还是个从没回过南家祠堂的远房。”另一个女生嗤笑，“就这种低贱的血脉，也好意思当少行官吗？”

未必有人喜欢南晓莹，但看元初弦不爽的人，倒也并非少数。

元初弦不予理会，拿着面包，往教室外的方向走去。

不知谁推了她一下，她一时没掌握好平衡，摔倒在教室冰凉的木地板上。周围人看热闹似的伸长了脖子，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来帮助她，窃窃私语声渐渐喧嚣，肆意评论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女孩。

元初弦想要站起来，莫名又挨了几脚，她发丝凌乱，嘴唇惨白，要命的是，她现在没吃早餐，四肢都是麻木的，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该死的低血糖。

南晓莹走上前，靠近她，端详了一会，忽然一把拽住她戴着的项链，她感觉脖子被勒得生疼，这才发现母亲送给自己的十字架，因为刚刚的打闹露在了衣服外面。

“这是什么？”南晓莹皱眉，断了链的吊坠被她拿在手中把玩，其上镶嵌的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尊受难的神像雕刻得栩栩如生，即便过去了这么久，这尊银像依旧没有氧化的痕迹，“十字架？你还有这种信仰？真的假的。”

“还给我。”元初弦咬牙，“那是我妈妈给我的……”

“就不给，能怎么样？”南晓莹唇红齿白地笑，在元初弦眼中，渐渐扭曲成生吃孩子的恶鬼模样，“有本事你来抢啊~”

……

许璐站在初一一班的门口，四处张望。今天开学，她想来看看元初弦，顺便把自己刚写好的小说给她欣赏一下，结果上来就听到有人打架的声音，似乎还伴随着八卦的小声议论。

她兀自站在一旁听了一会，越听，眉毛越是蹙起。

“你给我松开！”南晓莹一手扯着元初弦的头发，想把她的头和自己的手分开，正欲使用灵能，见班主任来了，立马做了一副委屈的模样，“老师，你看……”

元初弦执拗地咬着南晓莹的手指，葱白如玉的手被咬得红一块黑一块，她吃痛地抽气，却依旧不肯放开手里拿着的，银光闪闪的东西。

“够了。”班主任皱了皱眉，“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

“……”南晓莹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把手里拿着的吊坠交给了班主任。她嫌恶地用手帕擦干净手，后退几步，欣赏了一下元初弦的这副尊容，接着扭头，眼尾傲慢地上扬，“老师，您也看到了，是她先咬的我。”

班主任看着那枚吊坠，冷哼一声，“学生上课不许带首饰，没收了。”

见元初弦的表情变得急切起来，许璐连忙走上前去，“欸欸欸，老师，可能您有些误会，但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那该是哪样？”班主任说，“你戴假发，跟她一个处罚结果，知道吗？”

“……这都谁定的规矩。”许璐心一横，把假发摘了下来，一颗毛绒绒、刚长了几寸头发的头展现在众人面前，“随你们怎么笑吧，我反正是生病才把头发弄成这样的。”

“……这不是许璐吗？”不知谁眼尖，说了一句。

“许家家主的独女？”

“老朱惹上事了，许家家主看着和和气气的，实际上没一个好惹的。”

“嗐，他这种评级低的，哪天从教师岗调到前线，莫名其妙死了都不奇怪。”

班主任的表情五颜六色，精彩纷呈，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憋出来一句：“原来是许璐小姐啊，瞧我这眼力见，瞧我……”

“……那你能把吊坠还给我朋友不？”许璐叹气，“我有时候累了，可能就突然晕倒了，今天已经说了太多话了，好像有点累。”

一般学生晕倒是大惊小怪，这位祖宗来了可就是教学事故了。

班主任连忙把吊坠还给元初弦，元初弦看着手里的吊坠，默默把上面的口水擦干净，珍而重之地放进靠近心脏的口袋里。

“下次被我抓到，有你好看的。”许璐见班主任走了，对着南晓莹撂下一句狠话，“有本事不拼爹妈，我俩堂堂正正打一架。”

南晓莹此刻风头正盛，哪能听进去一个久病成疾的病秧子的威胁，权当许璐在吹牛，仗着大人没空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冷笑一声：“就凭你？你的灵能是什么，有‘裂空’一半厉害吗？”伏羲

许璐悄悄走到元初弦身旁耳语一句：“师妹欸，我好像打不过她，要不你自己来？”

元初弦吐出一口血沫，恶狠狠地看着面前的人，“不需要。”她轻声说，“我的麻烦我会自己解决。”

许璐点点头，摇头晃脑地故作玄虚：“师妹啊，师姐先走一步了，前方还有伟大使命在召唤我。”

“你走吧。”元初弦说，“我自己能搞定。”

元初弦并没有打算仰仗任何人解决这个问题。

从小时候起，她似乎就格外不讨人喜欢，和母亲提及，她只会让自己想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那时元初弦还会认真地反思，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但如今，她不想再反省自己了。

大部分同龄人都是一群无知无觉的混账，根本不懂得自我反思。

所以反思是无用的。

如果反思有用，南晓莹也不会在放学的时候把自己堵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了。

学校里还有老师，南晓莹可能偶尔忌惮一下，在校外，她压根就没把纪律和王法放在眼里。

元初弦倔强地看着眼前高个子的少女，她显然练过散打，招招都是足以毙命的招式，留手只是不想让事态发展得太难看。

她把书包拿在手里，抡圆了砸向南晓莹，可每每都被轻而易举地闪过。

“真无聊。”南晓莹终于停止了你追我赶的猫鼠游戏，开始认真了，她轻而易举地将元初弦揍倒在地上，抓起她的头发，看着她鼻青脸肿的样子，“看着就恶心，小偷。”

“我没有偷……”元初弦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从嗓子眼里挤出一点声音，“你当不了少行官跟我又没有关系。”

“继续打。”南晓莹压根就没想跟她好好交流，“打得她会学狗叫了为止。”

“好嘞！”跟班们早就摩拳擦掌，“得令。”

元初弦只能把身体蜷缩得更小一些，方才的一点点锐气，也被轮番殴打消磨殆尽。对方显然没把她当人看，拳脚打在身上的感觉很痛，四肢似乎被撕裂一般，嘴里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元初弦知道，那是鲜血从喉管上涌的味道。

“喂。”

小巷尽头，一位少女斜披着校服外套，身上哥特式的吊坠乱七八糟，染着一头金发，裤袜上有几个奇形怪状的洞，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

“你们干啥呢？”她歪了歪头，看着被揍得连亲妈都不认得的元初弦，笑了一声，“欺负我朋友？”

元初弦努力把浮肿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张檩夏，依旧迎着夕阳，一副傲然的模样。

但不是她。

王霈媛把手里的校服外套盖在元初弦的身上，正巧遮挡了她的视线。

“接下来可能有点少儿不宜。”她冷笑，“学妹，你还是先别看了。”

她上前去，把那群小混混揍得嗷嗷叫，好几天都没敢来骚扰元初弦。

这样暴烈酷拽的王霈媛，简直成了元初弦幼小心灵的偶像。

可就在某天之后，王霈媛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不染发了，蓄起了一头乌黑的长发，也不化妆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化妆品，尽数被她扔进了垃圾桶。她变成了人们所熟知的王梅梅，端庄典雅温柔大方，谁看了不夸一句这就是学生典范。

她的身上也总带着一股淡淡的的疏离感，像是和谁都三米远。

许璐倒是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嘻嘻哈哈。也不知这两个如此不搭边的人，是如何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一个号称能读懂所有人类的心，一个面若冰霜谁也猜不透。

时至今日，元初弦想，或许是因为她们灵魂深处烙印的，共同的孤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