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听风起 第57章 异变（九）

元初弦没有搭话。

她抬起头，面对崇明，在重复了数次的跌倒后，终于摇摇晃晃地重新站直了身，摆出一个标准的太虚剑法起手式。

“太虚剑法……”崇明冷笑一声，“我已经很久没有练习过了。”

“但应对你……绰绰有余！”

她蓄起浑身灵力，准备发起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击，暴涨的红色灵力在她身旁具象为狂风般的漩涡，她低吟着古朴难懂的音节——如果有研究古汉语的专家在此，会惊觉眼前的少女对这些早已失传的发声技巧无师自通，箴言渐渐成型，金色的绚烂符文在空间中被瞬间点燃后炸开，一切都准备妥当。

而面对这样庞大的术法攻击，元初弦却只是闭上了双眼。

她听见风在耳畔呼啸的声音。

空气中灵力的脉络，似乎都因为灵格的解放而愈发清晰，这份力量自从到手，甚至没有正式被她使用过。

血脉相连之人逝去赋予她的力量，在此刻，被发挥到了极限。

崇明冷酷地看着眼前的人，此刻没有朋友之前的恩怨情仇，没有曾经的惺惺相惜和互相欣赏，只有两个神代种之间的博弈与抗争。

她吐出两个音节，钢铁般的词语掷地有声。

“「构建」。”

庞然陨石在顷刻之间被构建，带着磅礴气势，在瞬间砸向瘦削的少女，可少女却一动不动。

“狂傲的家伙。”崇明鸟冷笑，“不会觉得自己光凭太虚剑法能抗下这一击吧？”

元初弦睁开双眼，剑意和决意在此刻彻底融为一体，统统注入刀刃之中。

这一斩，灭却落星。

巨大的波动在井窖之间动荡，固若金汤的禁制之上显出皲裂的痕迹，亘延千古的术令在此刻濒临崩溃。电子器件早就因为磁场故障而失灵，井窖中的光源悉数熄灭，只留几盏顽强的应急灯不死不休。

元初弦收刀入鞘，湛蓝的眸子在昏暗中亮的瘆人，她叹出一口气，“收手吧，都到此为止。”

“怎么可能？”崇明精致的脸庞上出现一丝裂痕，她不可置信地呐呐说道，“你的灵力量……什么时候这么庞大了？”

“梅梅，我原本想对你手下留情的。”元初弦低声说，“但是你背叛了我，也背叛了南家。”

“对待这样的朋友，我会奉劝她，早日改邪归正。”

她变换剑招，太虚剑法第三式，“无妄”。

剑锋出鞘，带着“无妄”的决绝和凛然，直指伪神的命门。

崇明退无可退，只能抡起身旁的主机箱，朝着元初弦扔去。

剑招轻而易举将金属铁笼劈作两半，元初弦眼中仍旧是平静如水的蓝色，这样至纯的颜色，反倒昭示着她的危险程度正在急剧上升。瞳色越是纯净，意味着此刻掌控的灵力量越是庞大。

崇明瞳孔骤缩：“你……”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面对那样庞大的陨石和现实中存在的铁箱，元初弦都面无惧色。

这把无刃之刃，之所以能化作削铁如泥的杀器，并不是靠着自身优秀的灵力导体潜质，而是全凭元初弦已将灵力磨砺至极。换言之，即便没有绛月，元初弦依然可以凭着肉身斩落方才的陨石以及铁箱。

她自己就是利刃，无需仰仗旁物。

元初弦并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趁她分神之际，转瞬便来到她的身后，手中鲜红刀刃旋转刺入她最脆弱的核心，顷刻之间，再度拔出。

而灵力驱动的术式，也在瞬间植入崇明体内。

她感到身体似乎被切割成千片万瓣，尖锐的骨刺在自己的体内生长，虫蚁咬啮自己的血管，身体烫得仿佛熔金涌动。

“不愧是……号称最公正的灵守，南家新一代的‘执法者’。”崇明冷笑着，那巨大的翅膀渐渐皱缩，变成雏鸟般的羽翼，接着收回她的体内；骨爪和尖牙等妖兽的象征也都在快速倒退生长，仿佛未曾出现那般。现在，她又变回了那个青春美好的少女，浑身赤-裸而不着一物，她吐出口中鲜血，粘稠的血液自洁白的肌肤上滑落，像一副糜烂的图景。

元初弦在此刻却微微蹙眉，“你的弱点不在你的心脏？为何在你的……”

“我的胃袋。”王梅梅将手放在小腹偏上的位置，亲手剖开腹腔，将那近乎透明的胃袋掏出，金色的奇异的光芒在井窖中盛放，元初弦才看清，那如同钻石一般发出炫目光芒的，是某人的心脏。

她的身体渐渐愈合，如同天使一般纯洁美好，玉石一般的**修复如初，徒留鲜红的血迹，缓缓在她的小腹上流淌，像是庆贺丰饶的石榴汁。

“‘构建’的灵能，当然属于我唯一的神明。”她勾起唇角，“我只是窃取了属于她的力量。”

井窖中央的茧忽然跳动了一下，沉寂许久的它正渐渐膨大，正如即将成熟的果实。

“啵——”

清脆的破裂声响起，淡金色的液体带着点点荧光，推着孕育许久的少女涌出肉茧，她睁开双眼，和正常的人类瞳孔不同，她的眼瞳没有明确的结构层次，眼眶中横亘的只有一片漆黑。

“母亲……”刚诞生于世的少女眼神迷蒙，但依旧清晰地知道眼前的人便是自己的母亲。

元初弦想起自己方才听到的声音，也是少女对孕育自己母体的呼唤吗？

她不得而知。

“母亲……你不要哭……”少女尽力爬行到已经没有气力的崇明身旁，她朝着崇明的脸庞伸出一只手，能看出她在尽力安抚眼前的人，如同一台执行命令的机器，在思考构筑被灌入脑中的信息，“是我做错了，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崇明温柔地抚摸着她长长的胎发，“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亲爱的。”

“有错的，明明是他们才对。”

元初弦站在远处，见崇明并没有任何想要攻击的意图后，收刀入鞘。在刀刃全部没入刀鞘的瞬间，她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疲倦，身体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柔软的棉花之上，浑身血液仿佛倒流一般，大脑缺氧。

她眼前一黑，险些摔倒。

似乎是感知到了佩戴者遇到的危险，胸口的戒指中忽然释放出丝丝的暖意，是南流景的灵力，正在帮助她修补战后留下的损伤。

她看向南流景，他依旧紧闭双目，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若不是方才元初弦分出一部分灵力保护他和秦墨时，恐怕两人早就在神代种之间的争斗中死去了。

“谢谢你。”

听见了她微不可闻的道歉声似的，南流景的手指忽然动弹了下，她连忙抓住那只手，试图在他脸上看出任何苏醒的迹象。

崇明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她从口中吐出一个u盘，扔给元初弦。“我累了。”她说，“我们和好吧，初弦。现下只凭我，是没有办法保护璐璐的。”

“你叫这个替代品璐璐吗？”元初弦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是悲哀还是怜悯，她看着那枚夹带血丝，沾满了崇明鸟唾液的u盘，知道这里面存着曾经名为王霈媛的少女，毕生研究和追寻的结果。

她也顾不上脏，将那个u盘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我知道了。”

王梅梅眨了眨眼，恍惚之间，她似乎又变回了元初弦熟悉的那个少女，她有些疲倦地笑了：“果然就该如此，我什么都不适合，也不擅长，唯一擅长的学术，想要帮助自己的朋友，却也总弄巧成拙。”

“吃了你的药，我确实每天都有变好，但我没想到，你会在里面存放你的灵力。”元初弦低声说，“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哈哈，我不喜欢百密一疏，万一你不理解我呢？万一你执着于毁灭璐璐，那我用肉身一点点构建的她的躯壳，还有我这些天来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吗？”王梅梅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如果秦老师醒来，请你告诉他，我很抱歉。”

“我会转述的。”元初弦点头。

空气中的景象在逐渐消退，方才的异象不过是一场瑰丽而又志怪的奇特幻觉，王梅梅还是穿着工作服，两眼无神地抱着许璐的身体，和领域中的样貌不同，许璐的身体并不是自然生长而成的，关节处留着显眼缝合痕迹，那些用于连接肢体之间的线，似乎随着皮肉的生长而渐渐埋入体内，逐渐消失不见。

她紧紧抱着怀中的人，抱着自己破碎的太阳。

主机房的机器蜂鸣依旧，甚至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堪称恐怖的战斗。

她拿出手机，颤抖地按下南映葵的电话号码，领域解除，白梅山的磁场也该恢复正常了。

“喂，初弦？我找到南清了，他好像还挺享受的，我一时半会不太想理他——”

电话另一头，南映葵的声音依旧活力十足，似乎下一秒就要怒气冲冲地把老友从睡梦中叫醒。

元初弦松了一口气，“你们没事就好，Erica。”

“先不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老公怎么样？他还好吗？”

元初弦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面前发生的一切，她嘴角噙着一个麻木而又空白的笑，机械冷漠地重复着。

“你过来井窖吧，葵姨，我真的……已经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