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听风起 第16章 北郡（九）

元初弦停下车子，看着他，“怎么了？”

“你是要去渝北监狱吗？我这边看到你在系统里预约了。”江辰问。

“怎么了？”她问，“有哪里不妥当吗？”

“……没有，只是那边比较偏远，我有点担心。”江辰忸怩地开口。

元初弦有些无语，她最讨厌磨磨唧唧的男人：“你的车不会有事的，我保证给你全须全尾地还回来，如果哪里有问题，我出钱维修就是了。”

“……好。”

话说到这份上，江辰也实在是没有什么挽留的理由。元初弦戴上头盔，一脚油门离开了。

她把手机放在摩托车的支架上导航，“伏羲”的导航设计的十分好用，甚至在地下也能发挥良好性能。元初弦暂时还不需要它发挥这么多功能，她沿着临江大桥一路向前驶去，越过长江，经过那些重重叠叠的矮楼房，朝城市边缘进发。

渝北监狱可以称得上一句与世隔绝，附近都是山林，路径也极其难走，仅一条年久失修的柏油路联通城市。怪不得旁人都说，进了渝北，插翅难逃。

靠近监狱的地方，有一片茂盛的竹子林，元初弦把车停在竹林边缘，走向门卫室。

“你好，我之前有预约的，找张民志。”

门卫接过她递来的证件，粗粗扫了几眼，便还给了她，嘴里嘟囔了一句，“怎么又是来找他的？”

“又？”元初弦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连忙开口问：“最近还有其他人来过吗？”

“有啊，好像是一个……自称他女儿的人。”门卫翻了翻记录，随口答道，“嗯……她好像只是送了点东西就走了。”

元初弦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感觉手指冰凉了些许。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着开口：“访客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这个哪里能说？”门卫有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还进不进去？探视时间有限哈。”

元初弦只好走进会客室，坐在椅子上，等着张民志被押解出来。

张民志因为贪污受贿，金额过大，且影响恶劣，判了10年，算来最近也差不多该出狱了。

没等一会，狱警就押着一个瘦弱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光看长相，倒不像他那个年龄段的人，眉眼更加老态龙钟，皱纹要多，和记忆中大腹便便、总是笑呵呵的中年人，已然没有任何相似点了。

“张民志，对吗？”元初弦问。

“你是……？”中年男人唯唯诺诺地问。

元初弦听他声音，心里就一股无名火，她按捺下心里的愤怒，尽可能面带微笑地看向他：“我是元初弦，以前向阳福利院的，张院长不记得我了吗？”

“……不记得了，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张民志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但他又很快恢复了先前双眼空洞的模样。

元初弦打开手机，将之前拍好的照片隔着玻璃展示给他看，“这是我之前收到的信，还有汇款单，这些钱多半被你贪了，你还记得吗？”

张民志凑近玻璃端详了片刻，随后向后放松，靠在椅背上，“好像确实有些印象。”

“你放心，我今天来，并不是要追责，我只想问你，这些钱是怎么来的？”元初弦循循善诱，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我不在乎这点钱，甚至你只要如实奉告，我可以在你出狱之后给你一笔钱。”

“你是怎么拿到这些的，按理说，汇款单被我藏了起来，应该没有人能接触到。”张民志眯起了眼睛，“那时候你才多大？十岁多？”

元初弦笑了笑，“这就不需要你知道了。”

张民志的眼神忽然变得深沉起来，他有些惆怅地摸了下口袋，却发现里面一包烟也没有。

“需要我把看守支走吗？”元初弦笑，“一包烟，通融通融，还是能给你的。”

“唉，不用，我早就戒了。”张民志说，“汇款单这个事情，其实我也没有核验过地址，只记得当年是在邮箱里发现的，也没有邮戳，我去兑换过钱，倒是货真价实的。”

“原来是这样，那当年的地址……”

“这个我倒是没研究，不过那块应该当年是工业园区吧，现在都成废弃厂房垃圾处理点了。”张民志说，“怎么，你对这个写信的人很感兴趣吗？”

“……倒也算不上。”

元初弦敲击着的手指顿了顿。

对面的中年男人笑了，像一只狡黠的狐狸，“我见过来探视你的，元初弦，这个名字我想起来了。除了你现在的收养人，还有一个人曾经想要收养你。只是因为证件不够，加上没多少钱，我给他打发了。”

“他的名字？”元初弦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艰涩，喉咙里有什么东西阻碍着嗓音，“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你当然不可能知道，再说了，我亲爱的女儿可是非常喜欢你，经常在我面前提到你。我想她既然喜欢这个有点精神问题的小姑娘，就没有随便答应人——那可不是什么好鸟，鬼精鬼精的，之后说不定还要把你卖掉。”张民志笑了一声，“不过你的命也是真的好，居然有富婆收养你，想必你也是她的唯一继承人吧？”

“……”元初弦一时被哽得说不出话来，她几度想要开口，话临到嘴边，绕了个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该给你的钱，我会给的。”

她打开背包，拿出支票本，认真地写好一张支票，让一旁的狱警代为转交。

男人接过支票，看到上面的数字，眼睛都亮了，“哎哟，这可真是不少了。”

“一幅没见过钱的样子。”元初弦听到她这边的狱警小声嘀咕。

元初弦不置可否，她直起身来，走向门口。

“欸，等一下。”张民志突然叫住她。

“探视时间马上到了，有什么事情快讲。”元初弦头也不回。

“我想起来了，那个人，左脸有一道疤，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很瘦弱。今年说不定四十岁了。”

没多少有价值的信息。

元初弦叹了口气，推开会客室的大门。

外面的天很阴，像是马上要下雨了，元初弦从摩托的储物箱里拿出雨衣，披在身上。

她有些心事，但不知道该和谁讲。

路上果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她将车子减速停在小道上，拿出防雨镜戴上。

回去的路似乎并没有去时的长，元初弦到酒店的时候，南流景还没回到房间。她索性直接拿了换洗的衣物去洗澡，热水哗啦啦地流下，她靠在墙上，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道狰狞的，白色的疤痕。

按理说，以灵守的愈合能力，一般是不可能留疤的。

除非曾在短时间内被人反复捅伤。

元初弦闭上眼睛，当时有多痛，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自那之后，再使用能力，她从未觉得特别疲累，甚至也没有先前的经络刺痛感。

冲淋了许久，她关上了水龙头，换好衣服后，才发现自己没有拿睡衣。

反正南流景应该还没回来，元初弦想，她索性直接裹着浴巾出了浴室。

刚推开门，就看见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南流景有些不自然地扭开头，“你怎么直接这样就出来了。”

“我不知道你在啊。”元初弦只感觉整个身子红了半边，“你快把眼睛闭上！”

她飞快地推开门，躲进自己的房间，换好衣服，这才走出门。

门外，南流景坐在客厅里，若有所思，见到元初弦，罕见地没有出言不逊，而是盯着花瓶发呆。

元初弦走了过去，拨弄了一下花枝，“这是你买回来的吗？”

“叫花店的人送的。我很喜欢这种花。”

“有理由吗？”

“没有。”他抬起头，“喜欢什么又不需要特定的理由。”

“……”元初弦不想跟他争。她坐到桌前，驾轻就熟地用叉子插起一粒草莓，送入口中。

“还顺利吗？”

“哈？”

元初弦正在吃水果，听到这句话，差点把手里的草莓弄掉了。

“我说你去渝北监狱的事情，还顺利吗？”

“还好。”元初弦不敢抬头，只敢用余光打量着他，他看着窗外，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

“今天很晚了，早点睡吧。”忽的，他叹了口气。

“……嗯，你也是。”元初弦也不知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她回到房间，关上房门，企图隔绝门外的世界。

和南流景重逢这么久，她还是看不懂他。

元初弦蹲在门边，也不管地上凉，打开手机，想找点有意思的东西打发一下时间。

许璐生前写过几本小说，她还没有看完，随手翻到上次看的一页，电话忽然响了。她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那头传来江辰的声音。

“初弦姐，不好了。”

元初弦的心里忽然有了某种猜测，但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着江辰通知自己。

时间似乎被拉得很长，每一秒的流逝，都无异于凌迟。

“你探视的那个犯人，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己的牢房里，就在刚刚。”

“张民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