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转,转眼便到了九月。
黎明时分,天将将亮,唐池漫步林间背着装了大半篓柴的背篓,汲着湿漉漉的鞋子,淌着晨露,一步一步朝着河滩走去。
石子河宽阔而平静,河面上泛着粼粼波光,映照着初日彩霞的微光。
这是齐阿婆捡到她的地方。
唐池望着静静流淌的石子河,就着手中的一片叶子,吹出一段段曲子。
那是故乡的旋律。
红日渐升,唐池离开河畔慢悠悠地往回走。
不料,却在半道上遇一黑衣女子,靠着树干似是睡着了。
这林间小道由行人踩踏而来本就窄小,这女人倒是把唐池的路给挡了。
唐池颠颠背上的柴,心定了定,当即选择绕道。正经人哪有大白天捂着一身黑的,瞧着像极了夜行衣。
“站住。”
一道冷冽之声响起,唐池左右瞧瞧,心下一凉:这可如何是好!
“草药留下。”清冷声音再度响起。
不杀人呀,不杀人好。
只是,什么草药?她哪里有什么草药?
“你手里的就是。”那女人好心解释。
唐池看看手里拿着的一束花花草草,这玩意儿竟然是草药?
唐池将信将疑,这人说是就是吧。
唐池慢慢靠近黑衣女人,这才发现,女人模样极为清丽,面部轮廓比起她所见到的齐家村的人立体得多。更为关键的是,女人望来的眼珠竟是碧色的!外国人?
女人似是注意到了唐池心中所想,她眼眸微敛,审视一般地盯着唐池,声音更冷了。
“害怕?”
“很美。”唐池摇头答道,像水晶石一般,在日光下闪着光,好看极了。
唐池把那被称作草药的花花草草放到女人一米之外的地方,这才注意到女人腰间有一处伤口,在渗血。
“你受伤了。”
“嗯。”女人抬着头,碧色的眸子安静地看着她。
“……”
唐池提了提背上的背篓,打算不再管这奇怪的女人,如此往前走了数十步,可总觉着如芒刺背,那人盯得她心里发毛,直想撒腿就跑。
唐池认命地原路返回,果真见这女人一直瞧着她。
“你别一直看着我,怪吓人的。”唐池小声嘀咕,她伸出手,“这附近有大夫,我带你看大夫吧。”
还是没办法见死不救呀!她可是社会主义好青年来着。
女人看向身前伸来的手,许久没有动静。
唐池以为这人拒绝了她的好意,正要收回手去,却又被她一把握住。
女人的手很凉,带着晨露的潮气。
唐池搀着她起来,她这身体如今就是个半吊子,承受不了太多重量,唐池脚下踉跄,反被这黑衣女人扶了一把。
唐池面上挂不住,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我叫唐池,请问怎么称呼?”
“苏禾。”女人依旧惜字如金。
这该死的寂静!
唐池无所适从,只得暗自加快脚步,只求能早日到齐大夫家,结束这煎熬。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唐池终于看到齐大夫家的小院了,不觉喜上眉稍,却冷不防地听身边这女人幽幽地说“唐姑娘想到了什么开心事?”
“到了。”唐池也惜字如金,敲响了齐大夫家的大门,此时时间尚早,齐大夫应当还未出诊。
果然,没过一会大门就从里打开了。
“小池呀。”齐大夫转头再看唐池扶着的黑衣女人,面露惊讶之色,“小、小……快进来快进来!”
齐大夫赶忙把两人请进了院子,唐池简单地把事情说与齐大夫,便将人留了下来,她则背着背篓回家去了。她许久未归,齐阿婆该着急了。
果不其然,唐池远远就瞧见齐阿婆在门口张望。
“怎么去了这么久?”齐阿婆边问边帮着唐池把背上的背篓放下。
“阿婆,让您担心了。回来的路上遇着一个受伤的姑娘,就先把她送到齐大夫那里了。”唐池接过背篓拎到院子里,将里面沾着潮气的柴火摊在地上凉晒。
“快别忙活了,先吃饭。”
“哎。”
四方桌上的菜食相当简单:两碗白米粥,一小碟炒青菜,两个白面馒头,一个鸡蛋。
“阿婆,怎么又只煮了一个鸡蛋?”唐池咬着馒头,心里明白是齐阿婆舍不得了。
“鸡蛋是个好东西,你身子骨弱,你吃。”齐阿婆自嘲般地笑道,“我一个老太婆都一把年纪了,也补不上什么东西了。”
“阿婆。”唐池拧不过她,便剥了蛋壳趁齐阿婆不注意把蛋黄放到了她的白粥里。
“你这孩子!”
“阿婆您就放心吃吧!”唐池笑道,“先前欠齐大夫的银两我昨日已还了五两。”
“五两!”齐阿婆瞪大了眼睛,夹菜的手停在半空,急道,“这么些年哪里来的?你这孩子……你可别误入了那邪道。”
不怪齐阿婆不信,齐阿婆一年也就花个一两银子。
唐池见齐阿婆是真着急了,也不想着给她个惊喜了,立马如实招来。
这事还多亏了齐大夫。前些日子唐池手腕恢复得差不多了,虽说不如上辈子灵活但捡起画笔的功夫还是有的。于是唐池就托着齐大夫帮她买了文房四宝,试上一试。
齐大夫可真是难得的大好人啊!
她只从书本里了解过这个时空的绘画艺术,心里没底,忐忑了两天,好在结果是好的。
没成想,水墨画在这还挺受欢迎的。
听齐大夫转述,那老板说唐池的画颇有几分当前书画界红人风随的风骨,只不过画技尚欠火候,有些地方的处理有明显的瑕疵,所以唐池只能低价甩卖。
唐池,齐家村名副其实的首负,欠着齐大夫一大笔饥荒,当即应下这不平等条约。
好在画店老板虽说甩卖,但这份收入在唐池看来还是比较可观的,这还要归功于那位风随作品太少,一画难求。
只是唐池不能多画,如今的手腕撑不住。
一想到此唐池就恨极,到底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净不干人事!
“难怪你前些日子总闷在房间里。”齐阿婆松了口气,欠齐大夫的银钱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可二十两银子对连齐家村都没怎么出过的齐阿婆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要是让她还,只怕两辈子也还不清哟。
唐池这孩子,出息。齐阿婆越看越喜欢,不免又想起自己的孙儿,心里又泛起辛酸。
吃完饭一切收拾停当,唐池照旧在院子里闲逛,齐大夫说她多活动活动对身体好。唐池又不愿在村子里招摇,就只饶着小院转圈。
今天太阳好,无风,齐阿婆也拿了针线活在院子里晒太阳。
不多久便见着一个女人奔着齐阿婆的小院来了。
看清来人是谁后,唐池瞪大自己的眼睛,抿着嘴,憋笑。
只见苏禾顶着一张清丽绝尘的美人脸,穿着一身红配绿的碎花衣裙,实在抽象。
唐池扯着嘴角,这女人来这做什么?
莫不是讹上她了?唐池又要被自己逗乐,她实在很难想象一个清清冷冷的美女讹人的场面。
谁料,这人径直走过她,来到齐阿婆面前。
“姑娘有什么事?”齐老太太停了针线,仰头看着她,这人好生熟悉,可她确实没见过绿眼珠的人,应当是她认错了吧。齐阿婆想。
唐池给她搬来一个小凳,怎么说也是客人不是?
“阿婆,这就是我今早跟你说的那个受伤的姑娘。”唐池乖乖地站在齐阿婆身后,嘴角浸着丝笑,眼里却是审视。她俯视着苏禾,这人想干什么?
“老人家,小女子闯荡江湖不慎身受重伤,可否借您这里养些日子?”苏禾的声音里没了先前的那种冷意,听着很是温和。
奥斯卡小金人非你莫属!唐池腹诽。
“西行五里可入城,那里有客栈。”唐池果断拒绝了苏禾的提议,说完还笑吟吟地与苏禾对视。
那碧色的瞳眸深深地看着她,唐池亦不甘示弱。
“我不白住。”苏禾从袖袋里掏出一大锭银子,轻轻放在方桌上,朝着齐阿婆拱手道,“拜托了。”
两人均被这大银锭晃了眼。
齐阿婆: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大一锭银子!看这份量,得有个五十两!
唐池:这斤两要是放在我生活的那个时代,得值不少钱吧!
齐阿婆一锤定音:“成!”
唐池:“……”
那碧色的眼瞳幽幽地望向她,隐隐含着一抹得逞的笑意。
错觉,一定是错觉!
“不过姑娘,要不了这么多。”齐阿婆到底是老实人,她本不是那占别人便宜的人,可二十两的债务对于她们平头老百姓来说实在是个天文数字。齐大夫人好,医者仁心,没催着她们要,可她们却不能不给。
“前些日子小池这孩子病重,欠了齐大夫一笔不小的费用。姑娘若是……若是……”饶是如此,齐阿婆仍旧羞于开口。她这陋室,实在值不了这些银钱。
“老人家莫要推辞,能用这些银子换得更好的养伤条件,于我而言就是值得的。再者,今晨劳烦唐姑娘带我寻医问药,也算聊表谢意。”
“那就多谢了。”唐池把那锭大得离谱的银子放在手里掂了掂,真是让人踏实的重量!
事到如今,齐阿婆也没什么可纠结的了,起身收拾屋子去了。留下唐池与苏禾大眼瞪小眼。
“苏姑娘喝茶!”唐池给金主倒茶。
“不渴。”
苏禾言简意赅,唐池郁结。
“怕吗?”
苏禾问得莫名其妙,唐池一头雾水。
“怕什么?”怕你讹我?我看现在有点像我在讹你。
“这双眼睛。”苏禾冰泉般凛冽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唐池,“有人见之色变,唤为妖邪。”
唐池不屑道:“我看他们是羡慕嫉妒恨,混血多好。”她还想有一双水汪汪的蓝眼珠呢!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美瞳。
混血?倒是种有趣的说法。
“在我的家乡,很多人如此,蓝眼珠的、绿眼珠的街上一抓一大把,不足为奇。”
而且,你的眼睛好看极了,比灵泉山的清泉都通透。未免再被苏禾噎死,唐池选择保持沉默。
“你家在西域?”苏禾挑眉,面露惊讶之色。
唐池的脸上挂着一抹微笑,良久,她望向远处,背对着苏禾说道,轻轻说道:
“我的家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在钞能力的驱使下,苏禾晚上就安顿在了齐家。可第二天一大清早就不见了人影,唐池拿起桌上被烛台压着的一张小纸条:急事,勿寻。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