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六年,玉门关破,异族人挥师北上,剑指长安。
内忧外患,魏垂垂危矣,在这时,江湖开始出现关于龙渊令的传言,相传得到此物就能登上天梯,一步成仙。
一时间朝廷暗流涌动,朝中人人自危,市井小民对此却毫无察觉,还饶有兴致地在醉仙楼谈起了闲话。
只见一个男子夹了一筷子卤牛肉放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听说了吗?好像龙渊令现在就在涪陵常家。”
“嘘。”一旁的老者显然对此有所忌惮,赶忙按住他,左右看了看周遭,“这些话说不得。”
传说中的秘宝就在涪陵有名的富商家中,任谁听了不好奇一下。
除了无鱼。
她是长安城中的一个小乞丐,小时候和父母走散,靠着要饭才把自己养活大。
名字还是崔秀才给她取的,说什么岁岁无虞是个好寓意。
无鱼看来不然,连鱼都没有哪能有什么好寓意,不过她还是叫了这个,毕竟比花儿啊草啊的更像个人名。
无鱼靠在窗下,将这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没什么八卦的兴致。
那些大人物的事左右与她没有关系,她拿着碗往墙边靠了靠,向远处张望。
任家的小公子今日会在醉仙楼设宴,给他家的大黄狗庆祝生辰,她特意早早过来等候。
底层老百姓日子过得没有权贵的狗好这件事,无鱼早就知道了,但无鱼不嫉妒。
因为这位小公子每次找由头设宴都会摆上数十桌好酒好菜,还会顺道宴请乡亲父老。
而且,任公子没有把乞丐排除在外。
报上名的,都能来参加。
只见一队极其招摇的仪仗闯入视野。八名家仆开道,仪仗中央是一架极为宽敞的沉香木轿辇,四面并无帷幔遮挡,任由阳光与目光毫无阻碍照进去。
无鱼眯着眼睛打量着,没看见那只狗。
哟,寿星没来。
只有一个人坐在正中央,轿辇中央正是权倾朝野的任宰相独子,二十中了进士的探花郎——任意。
红衣本就灼眼,偏他穿得恣意潇洒。
任意人如其名,有一张漂亮得看起来甚至有些嚣张的脸,眉眼间盈满了少年人独有的锐气。
不知是哪家胆大的姑娘掷过手中丝帕,轻飘飘地倒是还没触及辇身,便落在了地上。
周遭霎时间安静,无鱼也倒吸一口凉气。
在佳婿排行榜中,任意常年第二。
倒不是说任意的长相输给了第一的嘉大人,而是他的脾气秉性太过桀骜。
也就是谁都瞧不上。
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天下的姑娘他一眼就能看穿,都无趣得紧,后半辈子守着这种日子还有什么可活。
任意轻摇手中的玉骨折扇,利落地翻身落地,皂白底的登云靴毫不吝惜地踩在了那丝帕上面。
不知有没有一同踩碎那姑娘的芳心。
他抬脚迈步,店小二早就得了消息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站成了一排,迎上任意往里吆喝,“起菜!”
丝帕被风吹过,在地上滚了几圈,沉寂的气氛也被吹散。
醉仙楼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任意设宴摆酒从不清场,百姓在他身后一拥而进,无鱼仗着自己身体小也是挤了个好座位。
邻桌就是任意,空气中还能若有若无地闻得到随着他动作间飘动的梅香。
无鱼虽然是个乞丐,倒也是坐有坐相吃有吃相的体面人。
更何况她今早特意在河边梳妆打扮了一番,除去身上的补丁,任谁都看不出她是乞丐。
无鱼自认一同吃饭是不会讨嫌的,但奈何风不止。
无鱼刚往嘴里扒拉了一口叫花鸡,同桌就有人开始阴阳怪气起来,“到底是乞丐,上了这餐桌还吃上叫花鸡真是有趣。”
这人无鱼认识,是个卖豆腐的。
上周无鱼为了给陶安安抢一个位置,起早贪黑蹲了好几天,终于蹲了个好位置,他过来胡搅蛮缠说别人都来陶安安这里买芡实糕,抢走了他的顾客,非要陶安安挪走。
陶安安倒是软包子性格,收了摊抹着眼泪回了家,无鱼一听还有这种恶霸,说什么也要给他个教训。
无鱼就拿着小木碗在他的摊子前要了一天的饭,让他那一天只卖出去了两块豆腐。
这一来,两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不听不听,无鱼面色如常,依旧嚼着嘴里的鸡肉,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喂,我说,任世子宴请乡亲父老,你一个乞丐也配占这样一个好席位?”那人见无鱼无视他的态度,气不打一处来。
“你在说我吗?”无鱼挑了挑眉。
无鱼将嘴里的饭嚼了嚼咽了下去,又用筷子夹了一块不知道是什么肉,“先到先得的席位也是我争取来的,你有什么资格质疑?”
“你!”那人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反驳,也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他猛地一拍桌子,恶狠狠地说:“你也配!”
醉仙楼登时安静无比,任意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酒杯放在桌上在安静的环境发出哐当一声。
任意脸上笑意未减,声音漫不经心,“他不配你就配了?”
无鱼侧过头看着这个公子哥。
无言的感激。
虽然说他这话有种大家不要争不要抢,都是垃圾的意思。
但好歹也算是为她撑了腰。
公子哥挑了挑眉,转头就看见那个被人嘲讽的小姑娘,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小姑娘倒也不惧,腮帮子鼓鼓地满脸感激看着他。
让他想起了大黄,若不是它今天闹性子不出门,他很想抱着它和这个姑娘比一比。
任意不由得心情一阵大好,连这人扰了他设的宴,落了他的面子都不想计较。
东道主这样发了话,那人涨红了脸也只是小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其余人或许是食之无味,但这一顿饭让无鱼吃的好不痛快。
还有些没出息地偷偷包了些糕点,打算带回去给崔秀才和陶安安吃。
只是动作间感觉胳膊开始发痒,喉咙也感觉越发紧,她下意识挠着脖子,嗬嗬的气音从嗓子里挤出来。
她就要呼吸不过来了。
无鱼伸手乱抓,怀里的包裹撒了一地。
“怎么了这是?”身边人一惊,赶紧起身退开一丈远,仿佛无鱼得了什么疫病。
呼吸愈发困难,泪水聚集在眼眶中模糊了视线,周围的人将她围成一个圈,对着她指指点点却无一人靠近。
慌忙间无鱼抓住了一个红色的衣袍,那人俯下身就势将手搭在无鱼的脉搏上。
“是哮证!大夫怎么还没来?”
无鱼感觉头顶上方传来急吼,耳边能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小,而后彻底消失不见。
不知无鱼在黑暗里过了多久,她忽然感觉有人在摇晃她的手臂,“小姐!小姐快醒醒。他们打进来了。老爷让我带你从后门快走。”
无鱼一睁眼就看见一个丫鬟装扮的女子,神情焦急地把手里的簪子放在她的手心里,“这是老爷嘱咐你一定要带着的,千万不能弄丢。”
见无鱼还在愣神,丫鬟一用力将她硬生生拉起来,“没时间了小姐,快随我走。”
“不是,我不是……”无鱼下意识开始和女子一起奔跑,院门外传来厮杀的喊叫,女子拉着无鱼的手灵巧地绕过庭院的花丛。
踉踉跄跄地跟上丫鬟的无鱼才喘口气说出了剩下那几个字,“你们的小姐。”
“是不是认错人了?”无鱼此刻很无语。
什么跟什么这都是。
“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开玩笑。”丫鬟倒是急得不行。
见说什么她都不信,无鱼干脆省了口舌。
没准这就是个梦呢,一觉起来她还能和陶安安挤在那个破庙里听着崔秀才的念那些酸诗。
无鱼一边小跑一边四处打量着,以她浅薄的经验来看,这应该是一个富贵人家。
斗拱缠着金线,屋顶铺的都是琉璃瓦,黑夜里也能反射月亮莹莹的微光,小路边的灯笼也别做了防风的设计,在外面一盏就要百文,这里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照亮了石板路。
两人七拐八拐终于走到了走到这女子所说的后门,刚推开门却不想正撞见门外想进来的三人。
几人撞了个正着,无鱼下意识拉着这女子后退一步。
对面几人穿着布甲,弯刀上的血顺着刀身缓缓滴落在地上。
一脸络腮胡,明显不是中原人。
站在最前的人不知用哪种语言嘟囔了什么,剩余二人开始笑嘻嘻地推搡着为首的人。
他们商量出什么结果,无鱼听不懂。
但她知道自己马上就会知道了。
为首那人快步朝着二人走来,剩下的两个人站立不动,一副看热闹的姿态。
无鱼警惕地盯着他们开始后退。
这是她挨了多年打得来的经验。
情况不对,就要先跑。
无鱼二话不说拉着呆愣在原地的女子想跑开。
却不想冷不丁却没拉动,反拽自己一趔趄,无鱼一抬头这才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小姐,他们说常府的人都死光了,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什么常府不常府的,无鱼不理解她说的那些话。
还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想,活着才是天大的事。
这女子怎么会如此不拿生命当回事。
无鱼和她拉扯间,那名带头的男子已经开始逼近。
女子哆哆嗦嗦地不止却是下了个决心,只见她猛地朝打头阵的那人扑过去,发狠抱住那人。
只为了阻挡他前进的动作。
“小姐,你会武功,你一定能活着出去。快跑……”她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随手摔在墙上。
那人看也不看,反手一刀抹下了她的脖子上。
噗呲一声,血溅出一人多高,女子的人头落地,滚了几圈,毫无生气的瞳孔反射出瞪大了双眼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无鱼。
无鱼颤着手摸向自己的脸,温热又黏腻的血液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张开嘴想尖叫,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不是梦。
眼前的男子大步向前,途中还饶有兴致地提起那女子的头颅别在腰上,拎着那带血的弯刀一步一晃地走过来。
无鱼的脑海里有人说话,“现在快往你身后那间屋子跑。”
她也来不及判断真假,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求生的意志迸发出来,本还在颤抖的腿却出乎意料地跟上了那人的指挥。
无鱼猛地推开房间门,耳边接着有人指挥,“床下有个洞,快钻进去。”
洞口极窄,饶是无鱼如此小的身形也是费力地钻了半天,不过里面倒是别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