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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尾下的你 第49章 傲慢与偏见

作者:偷走梦的猫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21 17:42:24 来源:文学城

次日清晨,莫雷尔庄园的早餐室内。

阳光透过高大的拱窗,为精致的银质餐具和洁白的亚麻桌布镀上一层暖金。

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煎培根和咖啡的混合香气,本该是温馨惬意的氛围,却被一种无形的沉闷所笼罩。

长桌旁,爱丽丝低着头,用银叉无意识地戳着餐盘里几乎未动的煎蛋卷。

她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雪白的兔耳无力地耷拉着,往日里神采奕奕的湛蓝眼眸此刻黯淡无光,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灰。

坐在她斜对面的克拉拉也好不到哪里去,深棕色的狐尾软软地垂在椅边,连最爱吃的、淋着蜂蜜的松饼都没能引起她的兴趣,琥珀色的眼睛怔怔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伊莉莎坐在克拉拉身边,姿态依旧优雅,她小口啜饮着花茶,红宝石般的眼眸却不时关切地扫过爱丽丝和克拉拉。

坐在主位的莫雷尔伯爵夫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试图暖场:“爱丽丝,尝尝这个,厨房新做的蓝莓酱,是你最喜欢的口味。”她又转向克拉拉和索菲,“克拉拉小姐,索菲小姐,请不必拘束,多用一些。”

伊莉莎适时接过话头,声音清冽柔和,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默:“感谢夫人款待。关于艾米莉亚小姐未能前来用餐,她委托我向伯爵阁下与夫人致以诚挚的歉意。她……昨夜临时有要事需处理,未能当面辞行,深感不安。”

端坐在主位上的莫雷尔伯爵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他面容儒雅,眼神却锐利如鹰,闻言只是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无妨。维尔纳夫小姐身份特殊,去留自有考量,我们作为主人家,自然尊重客人的意愿。”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垂着头的爱丽丝,语气听不出喜怒,“倒是要感谢伊莉莎女士,昨夜小女身体不适,多亏您出手相助。”

“伯爵阁下言重了,医者本分。”伊莉莎微微颔首。

伯爵话锋一转,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仿佛不经意,又带着深意:“爱丽丝这孩子,从小被我们保护得太好,性子单纯,不识人心险恶。承蒙各位平日里对她的诸多‘照顾’,让她见识了……嗯,更‘广阔’的世界。”他特意在“照顾”和“广阔”上微微加重了语气,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穿着朴素、与这奢华环境格格不入的克拉拉和索菲。

他继续道,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莫雷尔家的女儿,自有她的责任和位置。我们只希望她平安喜乐,生活在阳光之下,结交……身份相当、品行端正的友人。而非卷入不必要的纷争,或是被一些……嗯,复杂的经历和观念所影响,变得不像她自己。”

他顿了顿,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仿佛只是在进行餐间闲谈,“看她如今这般心事重重、失魂落魄的模样,着实令我们做父母的……心疼。”

这番话如同绵里藏针,让餐桌上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伊莉莎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红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凝重。

索菲紧张地低下头,脸颊泛红,放在腿上的手悄悄握紧。

连一直发呆的克拉拉都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狐耳敏感地抖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抬头。

伯爵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反应,优雅地起身:“诸位请慢用,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他对着伊莉莎等人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餐厅,留下一个威严而冷淡的背影。

伯爵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无奈,她看向爱丽丝,柔声问道:“爱丽丝,昨晚……”

“我吃饱了。”爱丽丝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她甚至没有看自己的母亲一眼,声音干涩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餐厅,那背影带着一种倔强的脆弱。

餐桌旁陷入了一片死寂。过了几秒钟,伯爵夫人勉强笑了笑,对伊莉莎等人说道:“诸位请慢慢享用,不必客气。”随后也起身,带着些许匆忙离开了。

偌大的早餐室里,只剩下伊莉莎、索菲和依旧魂不守舍的克拉拉。

索菲担忧地看了一眼爱丽丝离去的方向,又看向伊莉莎,轻声问道:“伊莉莎修女,艾米莉亚小姐她……到底去了哪里?”

伊莉莎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她在启明星商会。”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克拉拉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瞪圆了,带着难以置信:“启明星商会?她去那里做什么?!”

“塞勒丝汀·诺特女士似乎有意招揽她,”伊莉莎解释道,语气平静,“艾米莉亚……也接受了邀请,现在在那里任职。”

“任职?!”克拉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激动和不解,“她在那里能做什么?她一个大小姐,从小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她是下得了苦力扛得动箱子,还是懂得做生意算得清账目?为了……为了远离我们,她至于这样作践自己吗?!”她的话语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还有一丝被抛弃的委屈。

“克拉拉,冷静点。”伊莉莎的声音依旧平和,“这就是生活。她既然选择了放弃维尔纳夫小姐的身份,就必须学会依靠自己活下去。这是她必须面对的道路。”

克拉拉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言以对,只能悻悻地闭上嘴,深棕色的狐耳彻底耷拉下来,盖住了耳朵尖,整个人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动物。

这时,伊莉莎再次开口,抛出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另外,我明天一早,也会去启明星商会任职。”

“什么?!”克拉拉和索菲异口同声地惊呼。克拉拉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满是震惊和茫然。

索菲急切地问道:“伊莉莎修女,为什么?您也要离开吗?”

伊莉莎的红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为了兑现承诺。昨晚,我和塞勒丝汀女士做了一笔交易——她帮我带回艾米莉亚,我为启明星商会效力一个月。”

她看向满脸担忧的索菲和依旧处于震惊中的克拉拉,安抚道,“放心,塞勒丝汀承诺过,商会是正当营生,涉猎范围虽广,但并非什么非法勾当。而且……她目前并未为难我。”她微微停顿,似乎在回忆昨晚交涉的情景,“至少,目前我是这样认为的。当时情况紧急,我别无选择。”

索菲轻声问:“那……您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一早。”伊莉莎回答。

克拉拉看着伊莉莎,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她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走的路,都有无法推卸的责任和承诺,她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去挽留什么。

就在这沉闷的静默中,伊莉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温和的询问:“其实,我希望你们能和我一起去。”

索菲惊讶地看向她。

伊莉莎的目光扫过索菲,最终落在低着头的克拉拉身上:“这是艾米莉亚的邀请。她……很希望你们能过去。她说,她可以照顾你们。”

“照顾我们?”克拉拉猛地抬起头,语气带着点自嘲和倔强,“我才不需要她拿那点微薄的薪水来养活!她连自己能不能养活都还是个问题呢!”

伊莉莎看着她,平静地报出一个数字:“艾米莉亚在商会的月薪,暂定为一金日。”

“一金日又怎么……等等,多少?!”克拉拉下意识地反驳,话到一半才猛地反应过来,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金日?!相当于一万银月?!城里的首席医师一个月也才六千银月!这都快赶上宫廷**师的收入了!她……她做什么能拿这么多?!”

巨大的数字冲击让克拉拉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张着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彻底的懵然,连尾巴都忘了摆动,只是僵直地竖在那里。索菲也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震惊。

伊莉莎看着克拉拉的反应,轻轻将一块涂抹好黄油的面包片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与期待:“所以,不必担心她的生计。现在的问题是,她希望你们能在她身边。那里或许有适合索菲的文职工作,而克拉拉你……”

她顿了顿,目光中带着对克拉拉潜力的认可,“你的机灵和身手,在商会错综复杂的事务中,或许也能找到意想不到的用武之地。这并非施舍,而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我们可以继续相互扶持的机会。”

克拉拉怔怔地看着伊莉莎,又低头看了看那块金黄的面包,内心剧烈地挣扎着。

一方面,她对艾米莉亚“自作主张”离开又用高薪“炫耀”的行为感到气闷;另一方面,伊莉莎的邀请和“相互扶持”的话语,又像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她被迷茫和失落笼罩的心。

她确实无处可去,也确实……舍不得大家。

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叉子,默默地、小口地吃起了那块面包,仿佛所有的纠结和复杂的情绪,都随着这个动作被暂时咽了下去,留待日后慢慢消化。

早餐室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黏在爱丽丝的裙摆上,跟着她一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猛地关上雕花木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许久没有动弹。

最终,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扑倒在那张柔软奢华的四柱床上,把脸埋进带着阳光气息的羽绒枕头里,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也试图压下喉咙里那股酸涩的哽咽。

不知过了多久,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爱丽丝?是我。”门外传来莫雷尔伯爵夫人温柔而带着试探的声音。

爱丽丝没有回应,只是把脸埋得更深。

门被轻轻推开,伯爵夫人走了进来。她坐在床沿,温柔地抚摸着爱丽丝柔软的长发和耷拉着的兔耳,轻声道:“我的小爱丽丝,别难过了。你父亲他……他只是太担心你了。”

爱丽丝猛地抬起头,湛蓝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和不忿:“担心我?他那是担心我吗?他担心的是莫雷尔家的面子!是怕我给他惹麻烦!”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根本不懂!他什么都不知道!”

“爱丽丝,”夫人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恳求,“你要理解父亲,他身为伯爵,有很多不得已……”

“理解?我理解得还不够多吗?”爱丽丝打断母亲的话,扭过头去,拒绝再沟通。

伯爵夫人看着她倔强的背影,知道此刻说什么都难以听进去,只得换了个方式:“好了,不想这些了。这段时间你就安安心心待在庄园里好不好?让埃德加陪你去骑马,或者母亲叫几位相熟的小姐来陪你解闷?”

“我不要!”爱丽丝想也不想地拒绝,声音闷闷的,“我不想见任何人。”

伯爵夫人又劝了几句,见爱丽丝始终不为所动,最终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替她掖了掖被角,悄声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爱丽丝自己压抑的呼吸声。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套,留下深色的痕迹。

又过了一会儿,一阵沉稳而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不同于母亲的轻柔,带着端庄的威严。

爱丽丝身体一僵,没有回应。

门外沉默了片刻,莫雷尔伯爵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比早餐时少了几分客套,多了几分属于父亲的、命令的口吻:“爱丽丝,我知道你没睡。”

爱丽丝依旧一动不动。

伯爵似乎也不期待她的回应,继续沉声说道:“你这几天就老老实实待在庄园里,哪里也不准去。我会挑几个机灵乖巧的同龄女仆来陪你,或者,让你母亲下帖子,请几位家世相当、品行端庄的小姐过来小住。你需要的是真正适合你的朋友,而不是……”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明显的贬斥,“而不是那些不知底细、别有用心的狐朋狗友。她们接近你,不过是看中了莫雷尔家的钱财和地位罢了。”

“狐朋狗友?”爱丽丝猛地从床上坐起,声音因为愤怒和伤心而微微颤抖,她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她赤着脚跳下床,几步冲到门后,隔着门板,对着外面喊道:“那父亲告诉我!什么样才是真正的朋友?!”

她的声音拔高,带着积压已久的委屈和控诉:“是那些表面上恭维我、背地里却嘲笑我‘天真无知’的贵族小姐吗?是那些眼睛只盯着我的嫁妆和莫雷尔家联姻价值的贵族公子吗?!”

她的拳头紧紧握起,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就连庄园里的女仆,她们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怜悯!她们觉得我可怜!父亲,您知道吗?我明明什么都有,华丽的衣服,精美的食物,偌大的庄园……可我偏偏没有我自己!我不知道我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到底是为了莫雷尔家族的荣耀,还是为了维护你们那高高在上的脸面和掌控欲?!”

泪水汹涌而出,她用力拍打着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窒闷都宣泄出来:“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件商品!一件被锁在精美盒子里的收藏品!需要的时候拿出来展示一下,满足你们‘拥有完美女儿’的虚荣心,不需要的时候就被扔回这个华丽的笼子里积灰!父亲!您告诉我!到底什么才是幸福?怎样才算开心?按照您规划好的每一步,嫁给一个您认为‘合适’的人,过着和母亲一样、和所有贵族夫人一样的生活,那样就是您希望我拥有的、所谓正确的人生吗?!”

门外的莫雷尔伯爵沉默了。

厚重的橡木门板隔绝了父女二人的身影,却隔绝不了女儿那字字泣血、带着绝望锋芒的质问。

那一声声控诉,像冰冷的锥子,刺破了他长久以来固有的认知和权威。

记忆中那个会扑进他怀里撒娇、会因为得到一件新裙子而欢呼雀跃、眼神清澈明亮如同晴空的小女孩……在那些被他忽略、被他以“为你好”为名轻易否决的日子里……似乎……真的早已悄然长大,并且,带着满身的伤痕,对他关上了心门。

门外,久久没有传来任何回应,只剩下一片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寂静。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为莫雷尔庄园披上了一层清冷的银纱。

主宅最高的塔楼顶端,夜风带着凉意,吹拂起爱丽丝米白色的长发。

她环抱着双膝,坐在冰凉的石头边缘,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失神地望着脚下那片属于她的、灯火璀璨却又令人窒息的“家园”,以及更远方、隐没在黑暗与零星灯火中的吕米埃阿克城。

细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很轻,带着犹豫。

爱丽丝没有回头,只是兔耳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

克拉拉走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坐下,双腿悬在塔楼外,深棕色的狐尾在夜风中轻轻摆动。两人沉默了片刻,只有风声在耳边低语。

“爱丽丝,”最终还是克拉拉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我们……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爱丽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缓缓转过头,湛蓝的眼眸在月光下泛着水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脆弱:“连你们……也要离开我吗?”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碎了什么。

“不是离开你!”克拉拉急忙解释,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我们只是……只是去城里的启明星商会。伊莉莎修女答应了要去那里帮忙,艾米莉亚也在那里……索菲姐姐和我,也跟着一起去。我们还在城里,还能……见面的。”她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那句“还能见面”带着明显的不确定,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

爱丽丝静静地听着,没有像往常一样激动地反驳或挽留。

她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的城市,沉默了很久很久。

晚风吹动她额前的发丝,也吹干了眼角险些溢出的湿意。

“……我知道了。”最终,她只是轻轻地说,声音平静得有些异常,“早点回去休息吧,克拉拉。明天还要赶路。”她甚至努力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试图让对方安心的弧度,“别担心我,我能接受的。”

克拉拉看着爱丽丝故作坚强的侧脸,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兔耳,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最终只是“嗯”了一声,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慢慢地离开了塔楼顶。

当克拉拉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盘旋而下的楼梯间,塔楼上重新只剩下爱丽丝一个人时,她一直强撑着的平静瞬间土崩瓦解。

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石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紧紧地咬住自己的下唇,任由肩膀在夜风中无助地颤抖。

她望着那片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城市灯火,望着脚下这座巨大、华丽、却空荡得令人心慌的庄园,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月光下,她蜷缩在塔楼边缘的身影显得格外娇小、单薄。哭红的脸颊上,泪痕交错,映照着清冷的月光,写满了无声的悲伤与迷茫。

莫雷尔庄园高耸的围墙之外,帕拉斯骑士团临时驻扎的营地篝火零星。大部分骑士已被派往城中各处暗哨,监视着启明星商会的动向,只留下一个小队在此接应。

雅典娜·斯通处理完最后一桩军务,确认了夜间岗哨的轮值,这才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走向自己的营帐。

掀开厚重的帐帘,一股混合着皮革、金属和淡淡药草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然而,在这属于她的气息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清冷味道。

她血红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地扫过帐内,随即定格在自己的床铺上。

那里,一个灰色的身影蜷缩着,已然入睡。

是塞拉菲娜·怀特。

她不知何时溜了进来,身上依旧穿着那身沾满尘土和暗红血渍的破烂女仆装,灰色的长发凌乱地铺在雅典娜素色的枕头上。

她侧躺着,身体微微蜷起,那双总是带着警惕或冷意的渐变色眼眸紧闭着,长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睡颜竟透出一种与她平日截然不同的、毫无防备的脆弱。那对黑色的卷角在昏暗中也显得柔和了几分。

雅典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丝厌烦掠过心头。她不习惯与人分享私密空间,尤其是一个不久前还是敌人、此刻又麻烦缠身的家伙。

她站在原地,沉默地看了片刻,帐外巡逻骑士的脚步声规律地响起,衬得帐内更加寂静。

最终,她什么也没做。没有叫醒她,也没有将她赶出去。她只是走到床铺的另一侧,动作尽量轻缓地脱下臂甲和外衣,然后静静地躺了下来,与塞拉菲娜保持着一段不至于触碰、却又无法完全忽视的距离。

营帐里很安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织。

雅典娜睁着血红的眼眸,望着帐顶晃动的阴影,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回响起那日颠簸马车里,塞拉菲娜昏睡时,含糊不清的梦呓——

“……糖果……甜甜的……开一家……糖果店……”

那时只觉得荒谬,维尔纳夫家最锋利的刃,梦想竟是开一家糖果店。此刻,听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那荒谬的梦话却似乎带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就在这时,身旁的塞拉菲娜忽然动了一下。

她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手臂胡乱地一搭,竟直接环住了雅典娜的腰,整个人如同寻找热源的小动物般贴了过来。

她的脸颊无意识地蹭了蹭雅典娜肩颈处的布料,嘴里发出断断续续、带着泣音的模糊呓语:

“……哥哥……别走……”

“……莉娜……别丢下我……”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睡意,含糊不清,却清晰地透露出深藏的恐惧与依恋。

最后,所有的音节都模糊下去,化作一声极轻极轻、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又带着无尽悔恨的:

“……对不起……”

这声抱歉,轻得像羽毛落地,却重重地敲在了雅典娜的心上。

雅典娜身体僵硬了一瞬,血红的眼眸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没有推开怀中这具温热的、微微颤抖的身体,也没有回应。

她只是依旧沉默地躺着,任由塞拉菲娜抱着,听着她逐渐重新平稳下来的呼吸,感受着那份透过薄薄衣料传递过来的、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和脆弱。

帐外,夜风吹过营地的旗帜,发出猎猎的声响。

帐内,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在这片狭小、昏暗的空间里,以一种奇特而沉默的方式,暂时依偎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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