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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尾下的你 第17章 未曾见过的你

作者:偷走梦的猫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17 01:39:30 来源:文学城

黎明前的灰白,如同浸透冰水的裹尸布,沉沉地缠裹着维尔纳夫庄园冰冷的石墙。

索菲将自己死死贴在主楼侧门幽暗回廊粗糙的石壁上,恨不能嵌进石头里消失。

怀里那个粗麻布包裹被她勒得死紧,里面是几条浆洗发硬的旧布巾、一小罐气味刺鼻的褐色药膏、几块石头般的黑面包碎屑,还有那块深蓝色、浸染新旧血迹的丝帕——它烫着她的胸口,像一块烙铁。

门内,伯爵书房方向死寂无声。厚重的橡木门紧闭,却渗出凝固的、令人窒息的寒冰。

老爷那句“滚出去!”的咆哮,似乎还在冰冷的空气里震荡,震得索菲心胆俱裂。小姐…被赶出去了。连同那个从地狱边缘拖回来、只剩一口气的窃贼。

脚步声从偏房方向传来,沉重,缓慢,每一步都像踩在索菲绷紧的神经上。她屏息,从拱廊阴影里探出头。

艾米莉亚·德·维尔纳夫出现在雾气中。

索菲几乎认不出她。那身深灰羊毛裙早已辨不出原色——沾满泥点、干涸发暗的血污,裙摆被荆棘撕裂多处,狼狈得像块被丢弃的破布。

曾经一丝不苟的金发如今被雾气濡湿,凌乱地披散着,几缕黏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

最刺目的,是她左侧脸颊——几道红肿的指痕依旧清晰,嘴角挂着一丝未擦净的、凝固的暗红血痂。老爷的耳光…索菲的心像被冰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然而,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不是昔日维尔纳夫小姐用礼仪和傲慢撑起的笔直,而是被彻底折断后,仅靠残存意志强行拼凑的、孤注一掷的倔强。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弥漫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浓雾,蓝灰色眼眸深处,那些日子在偏房笨拙照顾克拉拉时流露的柔和早已耗尽,只剩下近乎枯竭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她的嘴唇干裂起皮,眼下是浓重的、化不开的青黑,脸颊消瘦得颧骨微凸,整个人像一株在寒冬里被连根拔起、暴露在寒风中的植物,失去了所有庇护,只凭本能抓住最后一点泥土。

她不是一个人。她半拖半抱着一个裹在脏污薄毯里的身影——克拉拉·杜邦。

索菲倒抽一口冷气。克拉拉的头无力地歪在艾米莉亚肩上,深棕色头发汗湿地贴在额角,眼睛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在毫无生气的脸上投下深重的阴影。她的狐耳紧贴着头皮,毫无活力地耷拉着。

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带着肺部不堪重负的嘶嘶杂音,在寂静的晨雾中格外清晰。

那条涂着厚厚褐色药糊、用木板和布条草草固定的左腿,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垂着,随着艾米莉亚艰难的移动而轻微晃动,每一次晃动都让索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姐一个人…怎么抱得动?她伤得那么重!

艾米莉亚的手臂因持续用力而微微痉挛。

艾米莉亚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瘦削的肩膀承受着克拉拉几乎全部的重量,身体因过度用力而无法抑制地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混着冰冷的雾气滑落。但她没停,没向任何人求助。

只是紧紧抿着渗出血丝的干裂下唇,目光死死钉住侧门方向——那扇象征着过去终结、通往未知深渊的小门,也是此刻唯一的出路。

一个佝偻的身影如同雾气凝结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侧门旁。是老花匠让诺。

浑浊的老眼扫过艾米莉亚红肿的脸颊和她怀里气息奄奄的克拉拉,又飞快地、近乎漠然地瞥了一眼主楼方向,布满皱纹的脸上只有深潭般的平静。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用那双布满老茧和泥土的手,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包着铁皮的侧门。

生锈门轴发出刺耳欲裂的呻吟,彻底撕碎了黎明死寂的伪装。

门外,伯爵府的后巷如同一张贪婪的巨口。冰冷潮湿的晨雾如同粘稠的灰白色汁液,瞬间涌了进来,裹挟着深秋刺骨的寒意和白露城街头特有的、混合着煤烟、马粪与底层生活腐烂气息的馊腐味道。

巷子狭窄肮脏,湿滑的青石板路面上积着浑浊发黑的水洼,墙角堆满了垃圾和枯萎的藤蔓,像被遗弃的骸骨。

远处,城市在浓雾中如同沉睡的巨兽,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投下模糊摇曳的光晕,如同垂死者涣散的瞳孔。

艾米莉亚在门口顿了一下,似乎被门外汹涌而来的、与庄园精致冰冷截然不同的污浊与寒意冲击得身形微晃。

她下意识地将怀中滚烫的身躯抱得更紧,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深深地、带着一丝绝望地吸了一口那冰冷污浊的空气——麻木的眼神似乎被这真实的“外界”刺了一下,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淹没。

然后,不再犹豫,拖着灌了铅般的沉重步伐,一步,踏出了那扇象征着维尔纳夫姓氏、体面与所有束缚的大门!

这一步,踏碎了她的过去,踏入了无边的浓雾。

索菲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看着小姐那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浓雾吞噬的身影,看着克拉拉那条在薄毯下无力晃动的伤腿…巨大的恐惧和空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小姐要去哪里?带着这样一个重伤垂死的人?她们吃什么?住在哪里?老爷冻结了一切…小姐身上连一个铜子儿都没有了!小姐现在…什么都不是了。她们两个弱女子,其中一个还奄奄一息,在这如同巨大迷宫般吃人的白露城,能活过几天?

管家那冰冷机械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脑中回响:“…小姐,老爷的吩咐,您明白的。府里的一切,包括…人,都有各自的规矩和去处。”

索菲知道,自己最好的结局,是被像一件不合时宜的旧家具般遣送回乡下老家,嫁给某个素未谋面、粗鄙的农夫,或者被更“妥善”地“安排”到另一个贵族府邸,继续当一个不起眼、随时可以被替换的小女仆。

安全,但…活着如同行尸走肉,灵魂被名为“规矩”的锁链禁锢。

然而,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晃过那些刻入骨髓的画面:

艾米莉亚不顾一切跪在泥泞冰冷的花园角落,双手被碎石和荆棘划得鲜血淋漓,只为挖掘那救命的紫色鸢尾根茎时的疯狂…

克拉拉在昏迷的深渊里,那只冰冷、布满绳索勒痕和细小伤口的手,死死攥住艾米莉亚手腕时传递出的、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生命讯号…

还有…当小姐笨拙却异常轻柔地用湿布,一点一点擦拭克拉拉脸上汹涌的、混着血污和泥垢的泪水时,那一刻狭小偏房里弥漫开的、超越了所有阶级藩篱与刻骨仇恨的无言暖意…

这些画面,像一道道微弱却无比固执的光,硬生生刺穿了索菲心中那层由“规矩”和“恐惧”编织成的厚茧。

她想起了自己乡下的妹妹,如果妹妹也病得快死了,自己会不会也像克拉拉一样铤而走险去偷?会不会也绝望地祈求,哪怕那援手来自一个曾经高高在上、视自己如背景的小姐?

“索菲…”一声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气音,幽幽地从浓雾深处飘来。

是克拉拉!昏迷中无意识的呓语。

这一声,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破了索菲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她不再多想!身体比思绪更快地做出了反应——猛地从藏身的阴影里冲了出来,像一只被逼到绝境却终于下定决心的小鹿,怀里紧紧抱着那个鼓囊囊的、承载着所有卑微希望的粗麻布包裹,踉跄着、不顾一切地追向浓雾中那两个几乎要被灰色吞噬的身影!

“小姐!等等!等等我!”她的声音带着奔跑的剧烈喘息和无法抑制的哭腔,在死寂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艾米莉亚闻声,身体猛地一僵,极其艰难地停下脚步,转过身。

浓雾模糊了她的轮廓,但索菲能无比清晰地看到——那双蓝灰色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呆滞的、难以置信的震惊!

瞳孔在刹那间微微放大,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幻象。

她平时对索菲并不好,呼来喝去是家常便饭,刻薄的言语也从不吝啬。

这个总是怯懦畏缩、被她视作理所当然存在、甚至有时是发泄情绪对象的小女仆,在她失去一切、被家族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坠入深渊的最绝望时刻,竟然…追了出来?说要跟她走?

一股强烈到让她喉头发紧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滚烫发热,她几乎是狼狈地仓促垂下眼睫,试图掩盖这不合时宜的脆弱和狼狈。

索菲跌跌撞撞地冲到近前,怀里死死抱着那个鼓鼓囊囊、此刻显得如此卑微却又无比珍贵的包裹,脸上泪痕和奔跑的汗水混在一起,被冰冷的雾气打湿,但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有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光芒。

“小姐…我…我跟您走!”索菲大口喘着气,眼泪不受控制地又涌了出来,和冰冷的雾气交织在一起,“我…带了点东西…药膏…布…还有些面包…”她语无伦次,笨拙地展示着,仿佛捧着的不是简陋的必需品,而是稀世的珍宝。

艾米莉亚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索菲的脸上,仿佛这么多年才第一次看清这张脸,那最初的震惊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覆盖。

她看着索菲那张熟悉却又在此刻显得如此陌生的脸庞——那上面有担忧,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孤注一掷的忠诚。

目光缓缓移向那个寒酸的包裹,再低头看向怀中气息微弱、即使在昏迷中也因痛苦而紧紧蹙着眉头的克拉拉。

蓝灰色眼眸深处那层仿佛坚冰的麻木,似乎被这景象硬生生凿开了一道更深的裂缝,流露出一丝近乎脆弱的震动。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沉重得仿佛顶着千钧重担,又带着一丝被这赤诚彻底击中的茫然无措。

她的声音嘶哑得更厉害了,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几乎含混不清:“…好。”

一阵带着湿冷寒意的沉默,在三人之间弥漫开来,只有克拉拉微弱艰难的呼吸声和远处模糊的城市声响。浓雾像潮湿的幕布包裹着她们。

艾米莉亚的目光没有离开索菲,那蓝灰色的眼底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困惑、自我质疑和一种近乎痛楚的审视。

她忽然开口,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仿佛被砂砾磨过的沙哑,更像是在质问自己内心那个残存的、高高在上的幽灵:“…为什么?索菲。你知道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没有钱,没有地方,只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像个包袱。而且,我以前…”

她艰难地停顿了一下,仿佛吐出这几个字需要耗尽力气,眼神无法再与索菲对视,仓惶地落向一旁的水洼里面倒映着过去的自己,那些过往颐指气使、刻薄伤人的画面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良心,“…我对你,并不好。一点都不好。”

索菲完全愣住了,像是被迟来的风拂过心房。

她从未想过,从未奢望过,小姐会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问出这样的话,并且…主动提起“以前”。

她怔怔地看着艾米莉亚低垂的头——那曾经总是高昂着的、带着与生俱来傲慢的金发头颅,此刻凌乱地、湿漉漉地低垂着;

看着那苍白脸颊上凝固的血痂和清晰的红肿指痕;

看着那强撑着挺直却无法掩饰疲惫颤抖的背脊…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心疼和酸楚的热流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试图稳住声音,那声音不大,甚至带着点怯生生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像初春破土而出的嫩芽,带着一种未经世故雕琢的纯粹力量:“因为…您需要我啊,小姐。现在…您身边没人了。真的…没人了。”

她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勇气,声音变得更轻,却也更坚定,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而且,从您很小很小的时候,梳着羊角辫、抱着娃娃在花园里跑的时候…就是我陪着您了。您…您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好,说话…有点冲,”她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词汇,脸颊微微发红,“但…但我知道的,您的心…不是坏的。您会偷偷给受伤的小鸟包扎,会把点心分给饿肚子的小花匠…现在您这样…摔倒了,掉进泥里了…我不能…不能丢下您不管。我做不到。”

艾米莉亚猛地抬起头,蓝灰色的眼睛像被强光刺到般骤然睁大,直直地、近乎失焦地看向索菲!

那里面不再是麻木、震惊或是疲惫,而是被这朴素至极、却又重逾千斤的话语彻底击穿的、灵魂深处的震动!索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温度的、最纯净的雨水,狠狠砸进她冰冷绝望、龟裂干涸的心田,激起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她淹没的酸涩暖流。

那些属于“德·维尔纳夫小姐”的冰冷坚硬外壳,那些用以保护脆弱内心的傲慢与刻薄,在这一刻被这毫无保留的赤诚彻底冲刷得粉碎!巨大的愧疚、难以言喻的感动和一种久违的、几乎让她战栗的温暖洪流瞬间席卷了她。

“索菲…”艾米莉亚的声音完全哽住了,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鼻音,破碎得不成调子。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那只曾经只会优雅地端起银质茶杯或冷漠指点的手,此刻沾满了泥污和药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内心巨大波澜的颤抖,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握住了索菲那只同样冰凉、粗糙、带着女仆劳作痕迹的手。

然后,在索菲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惊愕到几乎石化的瞬间,艾米莉亚有些笨拙地、带着一种前所未见的、近乎孩童般的羞涩和别扭,将索菲单薄的身体轻轻拉向自己,给了她一个极其短暂、却异常用力的拥抱。

她的脸颊短暂地、带着温热湿意擦过索菲湿冷的鬓角,声音闷闷地从索菲肩头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近乎恳求的脆弱:“以后…别再叫我小姐了。叫我…艾米莉亚。就…就这样叫。”

索菲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冻结在寒冰里。小姐…拥抱了她?像拥抱一个…平等的、亲近的人?还让她…直呼其名?这巨大的、颠覆性的冲击让她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手还下意识地死死护着怀里的包裹,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现实。

直到艾米莉亚松开了她,脸上带着明显不自然的红晕和强装的镇定,眼神却固执地看着她,索菲才仿佛被解冻般猛地倒抽一口气,结结巴巴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惶恐和巨大的不习惯:“小…小姐?不…艾…艾米莉亚…小姐?”她下意识地又想用敬称,却在艾米莉亚那坚持的、甚至带点紧张的目光注视下,生生把那称呼咽了回去,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要滴出血来,声音细若蚊呐,几乎被浓雾吞没,“…艾…艾米莉亚…”这个名字从她口中念出,带着生涩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艾米莉亚似乎微微松了口气,肩膀不易察觉地放松了一点点,那点别扭的羞涩被一种奇异的、卸下重担般的释然取代。

她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沙哑疲惫,却不再有丝毫冰冷的距离感:“嗯。扶着她另一边吧。”她示意索菲分担克拉拉的重量。

索菲如蒙大赦,慌忙上前,用自己瘦弱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分担起克拉拉另一侧的重力。

触碰到克拉拉滚烫得吓人的体温时,还有她柔软狐耳无意识擦过自己脖颈带来的细微痒意和生命感。

感受着那具脆弱身体因伤痛和高烧而无法抑制的颤抖,索菲咬紧牙关,努力站稳,仿佛接过了无比沉重的使命。

三个人——一个被彻底放逐、撕掉姓氏标签的少女,一个重伤垂死、挣扎于生死边缘的贫民窃贼,一个背弃了森严“规矩”、选择追随本心的小女仆——就这样在白露城深秋刺骨的、浓得化不开的晨雾中,深一脚,浅一脚,像三片被狂风卷落的叶子,相互搀扶着,踉跄地融入了后巷更深的、迷宫般的阴影里。

身后,维尔纳夫庄园那巨大而森严的轮廓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座沉默而冰冷的墓碑,逐渐模糊、远去,最终被灰色的浪潮彻底吞没。

巷子曲折幽深,如同巨兽的肠道。令人窒息的霉味、尿臊气和底层生活腐烂发酵的馊腐气息无处不在。

湿滑的地面布满暗坑和垃圾陷阱。偶尔有早起的醉汉或蜷缩在门洞阴影里的流浪汉投来麻木或探究的目光,每一次都让索菲的心提到嗓子眼,她紧紧护着怀里的包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每一个可能潜藏危险的角落。

艾米莉亚沉默地走着,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她不仅要支撑克拉拉大部分的重量,还要在这浓雾弥漫的迷宫中努力辨认方向。

她的目光在狭窄、雾气缭绕的巷道里艰难地逡巡,似乎在绝望地寻找一个并不存在的灯塔。她的蓝灰色眼眸里,只有一片茫然的疲惫。

“艾米莉亚…”索菲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低声问道,声音被浓雾和恐惧挤压得细弱,“我们…去哪?”直呼名字的感觉依然陌生而惶恐。

艾米莉亚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身体因这短暂的停顿而微微晃了晃。

她的目光扫过前方一个在雾气中摇摇欲坠的破旧招牌,上面模糊地画着一个药杵和研钵的图案。那是一家门脸窄小得可怜的药店,窗户上积着厚厚的、经年累月的污垢,勉强能透出里面昏暗如豆的油灯光晕。

招牌上的字迹早已剥落大半,只剩几个难以辨认的字母:“…armacie du…Levant”。刚才在庄园门口面对索菲时的短暂暖流,此刻被更深的无力感取代。

她们需要药,需要落脚点,需要任何能缓解克拉拉持续高烧和那可怕感染的东西。杜瓦尔医生的紫色鸢尾根茎带来的奇迹已经过去些时日,克拉拉的状况依旧危殆,她们需要更多。

“这里。”她的声音带着疲惫,也没有任何命令的意味,只是陈述一个无奈的选择。她攥着药包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更加惨白。

她示意索菲扶稳克拉拉,独自走向那扇在寒风中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药店破门。

推开门,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混合着陈腐草药、霉菌和劣质消毒水的气息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瞬间将人淹没。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戴着老花镜、身形佝偻得像棵枯树的药剂师慢吞吞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充满警惕地打量着门口这个衣着狼狈不堪、脸颊红肿未消、却奇异地带着一种破碎威严感的年轻女子。

索菲吃力地扶着意识全无的克拉拉,站在药店门外冰冷刺骨的浓雾里。

她看着艾米莉亚略显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门后,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低头看向怀中,克拉拉的头无力地垂在她瘦弱的肩上,深棕色的发丝被雾气和冷汗打湿,黏在滚烫的额角和索菲的脖颈上,带来一丝微弱却灼人的生命热度,还有那柔软狐耳无意识的、细微的颤动。

即使在昏迷的深渊里,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似乎也在本能地寻求着一点依靠和慰藉,指尖微微蜷缩着,轻轻地、固执地勾住了索菲那件同样浆洗得发硬、此刻被雾气濡湿的女仆裙角。

这个细微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动作,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索菲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索菲僵住了。她看着那只沾着干涸褐色药渍和泥痕、布满细小伤口和老茧的手,此刻正虚弱地抓着自己破旧的裙摆。这不再是旧城墙下那个为了生存亡命狂奔、眼神凶狠如受伤幼兽的窃贼的手。

这只是一个重伤垂死、在冰冷绝望的黑暗中本能地寻求一点点温暖和依靠的生命的手。巨大的酸楚混合着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责任感,如同温热的泉水涌上心头,暂时驱散了她自身的恐惧和寒冷。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克拉拉靠得更稳当些,那只抓住她裙角的手也因此没有被牵动。她用自己的体温和身体,努力地、尽可能地为怀中这具滚烫又无比脆弱的身躯遮挡着寒风。

艾米莉亚并没有完全走进药店深处。她停在那扇吱呀作响、仿佛在呻吟的破旧木门内侧,背对着门外弥漫的灰白雾气和索菲她们。

索菲只能看到小姐略显佝偻的侧影轮廓,正微微前倾着身体,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低微的姿态,低声与柜台后面那个同样佝偻着背、隔着油腻柜台投来审视目光的老药剂师交谈。

小姐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索菲从未听过的、浓重的沙哑和…近乎恳切的疲惫。

索菲听不清具体的话语,但能想象出那内容——没有钱,没有身份,没有任何担保,只有对一个垂死伤者状况的苍白描述,以及最卑微无助的请求。

药剂师浑浊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像探照灯一样反复扫视着艾米莉亚红肿未消的脸颊、沾满污渍早已看不出原色的衣裙,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不信任和精明的市侩。

他不停地摇着头,枯瘦得像鸡爪般的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油腻发亮的柜台边缘,发出令人心烦的哒哒声。

索菲的心揪紧了,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看到艾米莉亚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塌下去一点,那强撑着的、最后一点笔直的背脊似乎也弯折了一丝微小的弧度。

她蓝灰色眼眸深处,那些曾经属于贵族的冰冷高傲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混合着绝望与最后一丝近乎乞求的微光。她身上再无半点可以证明她是谁、或者能用来交换的东西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狭小肮脏的药店内弥漫。

药剂师浑浊的眼睛在艾米莉亚脸颊上那几道依旧刺目的红肿掌痕上停留了片刻,又狐疑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施舍般的审视,瞥向了门外浓雾中那两个模糊的身影——索菲正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昏迷不醒的克拉拉,克拉拉头上的狐耳毫无生气地紧贴着湿发,薄毯下那条用木板草草固定的腿以一个扭曲的角度无力地垂着,克拉拉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深深埋在索菲瘦弱的肩窝里。

这幅景象,无声地诉说着极致的危急和绝望。药剂师脸上那层市侩的精明似乎被这幅景象短暂地刺了一下,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像是在权衡着赶走她们带来的麻烦和施舍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哪个更省事。

最终,他极其不耐烦地从喉咙深处咕哝了一声,像驱赶惹人厌的苍蝇般厌烦地挥了挥手,然后极其不情愿地弯下腰,在柜台底下摸索了片刻,拿出一个小小的、用粗糙黄纸随意包着的药包,隔着柜台,远远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像丢垃圾一样递给了艾米莉亚。他甚至吝啬于说一句这是什么药,仿佛递出去的是什么肮脏的、会玷污他手的东西。

艾米莉亚默默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小小的、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任何分量的药包。她没有道谢,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攥住了它,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仿佛那是沉入深渊前唯一能抓住的、细若游丝的稻草。

她转身,脚步比进去时更加沉重,像拖着无形的镣铐,重新融入了门外冰冷的灰色雾气中。

她的脸色比进去时更加惨白,眼神也更加空洞茫然,但攥着药包的手指却透着一股绝望的固执。走向索菲和克拉拉时,索菲敏锐地注意到小姐低垂的眼睫上,似乎挂着一点未干的湿意,被她飞快地眨掉了。

当艾米莉亚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她们身边时,索菲怀里的克拉拉似乎有所感应。

那只原本紧紧抓着索菲裙角的、无意识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虚弱和一种难以理解的迟疑,摸索着松开了那点可怜的依靠。

然后,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小心翼翼地、仿佛用尽了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轻轻地、带着药糊微涩气息的指尖,覆在了艾米莉亚沾满泥污和泪痕的衣袖上。冰冷的相触。带着微弱生命讯号的指尖,轻轻搭在沾满狼狈的布料上。

艾米莉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低下头,看着那只覆在自己衣袖上、虚弱却固执的手,又抬眼看向克拉拉依旧紧闭双眼、眉头因痛苦而紧蹙的脸庞。

索菲屏住了呼吸,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浓雾冻结。

艾米莉亚的嘴唇极其轻微地抿了一下,像在压抑胸腔里翻涌的、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蓝灰色的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挣扎、冲撞,最终化为一声几乎被雾气吞没的、沉重的叹息。

那叹息里,有疲惫,有无力,或许…也有一丝被这微弱依靠触动的茫然。

艾米莉亚没有甩开那只手。她只是沉默地、更紧地攥住了那个小小的、未知的药包。然后,她抬起另一只手臂,重新揽住克拉拉滚烫的身体,分担起那沉甸甸的重量。

她的动作,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小心和轻柔?

“走。”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只剩下这一个字,带着耗尽一切的疲惫。

索菲连忙用力点头,重新撑起克拉拉的另一侧。三个人再次在这浓雾弥漫、肮脏冰冷如同巨大墓穴般的巷道中,艰难地、踉跄地前行。

索菲抱着她那个寒酸的包裹,艾米莉亚死死攥着那个未知的药包,克拉拉那只冰冷的手,依旧固执地搭在艾米莉亚的衣袖上,像最后的连接。

深秋白露城的晨雾,像一张无边无际的、湿冷沉重的灰抹布,沉沉地笼罩着这三个被世界放逐的生命。

前路茫茫,除了脚下这条散发着馊腐气息、不知通往地狱还是深渊的窄巷,她们一无所有。

索菲只能感觉到身边两人身体传来的微弱热度和沉重呼吸,以及自己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混合着无边恐惧和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却名为“守护”的星火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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