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云峰这阵子很是高兴,原因没有其他,是赵娘子身子有喜了。
钟毓也欢喜,一想到将要有个软乎乎的弟弟或是妹妹,便笑弯了眼。
“娘今晚陪我睡好不好?”钟毓身上盖着绣锦被子,胳膊圈着赵娘子腰腹,撒娇耍赖。
“今晚不行,要是怕黑,叫红梅睡屋子里的小塌上陪着你,好不好?”
自打赵娘子有身孕后,老爷常常夜宿在她那处。只有孔云峰歇息在张娘子那边时,钟毓才能跑过去和她娘睡。
孔邑捉弄钟毓那次之后,说不上对她多亲近,好歹没那么大敌意了。钟毓和赵子胤还有傅楚玩得极好,那萧信杭是个眼睛长头顶上的,钟毓也不稀罕。
夏季散了学堂后,天色还亮堂的很,傅楚起的头,说不如去西市玩一圈,玩尽兴再各回各家。
钟毓心动,从到都城也有一年多了,还没怎么去街上玩过呢,有时候外出都是随娘亲一起,买好东西就直接回府,没甚意思。
都城分东南西北四个集市,钟毓最爱往西市跑。因为西市类似于现代的花鸟市场,并且包含各种消遣娱乐活动,比如套圈、斗鸡、斗蛐蛐,抖空竹各种,钟毓恨不得多长一双眼睛,不够看了都。
旁边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钟毓嘴馋,今日出来没带银钱,只能巴巴地去求孔邑。
袖口一阵坠感,孔邑皱眉看着满眼讨好的钟毓,不自觉一股不耐之意涌上心头,
“作甚?”
“大哥.....,我想买根糖葫芦...”
孔邑看向肩扛大粗棍的小贩,那棍子上面用稻草外面裹着一层白布,白布上插着一根根糖葫芦。山楂裹着一层微黄糖衣,阳光下散发出诱人的酸甜的气息。
他不说话,钟毓以为孔邑不肯借,暗啐一句小气鬼,准备向赵子胤或者傅楚借几个铜板。
还没开口,孔邑已经走向小贩。小贩见来人是个到自己胸口处的小小小少年,衣着却不像平常百姓。一身紫色长袍,衣领和袖口处用金丝细线包边。模样更是出众,一对剑眉下凤眼上扬,鼻子高挺,嘴唇偏薄,面上不喜不怒,自带与年纪不符的威势,倒显得有些冷峻,便堆着笑,
“小公子要买?一铜板一个,您要几个?”
孔邑突然一回头,钟毓来不急收回鬼脸,食指按在下眼睑往下拉,舌头像小狗似的吐在外面,十足的丑态全被孔邑瞧见。
“还不自己过来拿。”孔邑装作看不见刚刚那一幕,递了一块碎银子扔给小贩,小贩隔空接住,佝偻着腰,笑的不见眼,“谢谢公子,这些您随便拿。”
小玩意吃食根本不值钱,没成想今日遇见出手这么阔绰的,够他家里半个月开销。
钟毓这时候还不懂古代银钱的概念,小贩说随便拿,她也不敢多拿,出来一共五人,五指对着小贩撑开,说道,“唔....拿五根吧。”
“大哥,这个给你。”眼前横亘着一条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孔邑头往后退,似有嫌恶,“拿开,我不吃。”
钟毓以为他不好意思,倒也不多勉强。心里还惦记着另外三人,萧信杭不吃,钟毓就把他的那份给了傅楚,赵子胤谢过她的好意,到底也是接了,不过只是拿在手里,没有动过。
钟毓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山楂残骸,说话囫囵不清,也不知一口气塞了几个,腮帮子鼓起一个肉包,活像一只仓鼠。瞄一眼身边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糖葫芦直接抵在孔邑嘴边。
甜腻腻的气息直直钻进鼻端,钟毓怕他不吃,直接把糖葫芦抵在孔邑唇上,无奈至极,孔邑咬住一颗山楂,钟毓才罢休。
“嘻嘻,好吃吧?”一脸得意,孔邑应付她随意点点头,去了旁处。大街上人烟稠密,傅楚拉着她非要玩套圈,钟毓手上还拿着孔邑吃剩下的糖葫芦,两手一摊,“我今日出来没带银子。”
傅楚一副“我以为多大事”的表情,往袖子里摸索,掏出钱袋子,“毓哥儿,咱俩是好兄弟,花我的。”
这财大气粗的。
另外三人不知道去了哪,只是赵子胤特意和他们交代过,“就在这里不要乱跑,待会我们回来找你们。”
等这三人回来,就看见钟毓和傅楚手上各抱着一个陶瓷小盆,盆里趴着一只小龟,懒懒散散的。
“还是阿毓厉害,这两只小龟都是他套着的,送了我一只。”
傅楚对钟毓的崇拜更上一层楼,莫须有的生出自豪,向三人解释。
除了赵子胤在笑,孔邑恍若未闻,看一眼直傻乐的钟毓,带了些轻视。
不就得了些小玩意,至于咧着嘴高兴成那样?
见她手上还有一串吃的差不多的糖葫芦,忍不住揣测:这贪吃鬼,难不成把他吃剩下的也吃了?
萧信杭更不用说,似笑非笑,阴腔怪调开口说道,“若是这吃喝玩乐也能算进考取功名的科目里,钟毓怕是连书也不用温习,得个状元郎的功名还不是绰绰有余?”
傅楚单纯,没听出来萧信杭拐着弯骂钟毓。但钟毓不傻,懒得和他磨嘴皮子,装作不知,献宝一样,下巴朝腿跟前摆着的两个花瓶抬了抬,
“赵大哥,这瓶子也是我瞧着好看才套的,你要是喜欢,挑一个拿回去插花也是好的。”
赵子胤性格温和,不止一次的在课堂上帮她,有时候萧信杭故意找茬,钟毓也有压不住火的时候,每每这个时候,傅楚都跟小公鸡似的,挺着胸脯,撸起袖子,要帮钟毓一起揍萧信杭。眼看就要动起手来,赵子胤则会立马制止闹剧发生,三言两语化解纠纷,所以钟毓蛮喜欢他。
花瓶工艺粗糙,上面画的花草鸟兽着实一般,也就钟毓稀罕。
“多谢毓小弟的一番好意,不过我家里实在不缺花瓶。” 赵子胤道谢,并无一丝轻视之意,钟毓没多想,反而觉得两个花瓶都能为自己所有,还更开心了。
日头西斜,各自回家去,钟毓左手拎着小龟,右手抱一花瓶,地上的另一只花瓶实在抽不开手拿。
“大哥,可否麻烦帮我抱着那只?”
孔邑睨她一眼,也不说话,单手抓起花瓶就走,步子急快,仿佛大街上嫌跟她站一块多丢人一样。
“慢点儿,大哥你小心别碎了花瓶!” 钟毓哪知道他的想法,紧盯着孔邑抓着花瓶颈的手。他就那么随意拖着花瓶,花瓶底和地面堪堪只隔一小指节的距离,分外担忧。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夫子最近教的文章可都能吃透?”孔云峰放下茶盏,孔邑颔首,“父亲放心,儿子不会教您失望。”
孔云峰知道他天赋聪慧,也不过是起个话头,想和儿子交交心。
“你可是不喜欢赵娘子?”
“父亲多思,赵娘子对儿子也算尽心,并无苛待。”
孔云峰听儿子这么说,有些诧异,“哦?”
尾音上扬,明显不信。
“儿子句句属实。”
“那你为何不喜钟毓,我瞧着他是个好孩子”
一直以来,孔云峰以为孔邑厌恶赵娘子才不喜欢钟毓。
“他.....”孔邑微微拢眉,回想起钟毓刻意讨好与他亲近的样子,还有那串糖葫芦,有些犹豫。
“他如何?”难得见儿子为难的样子,孔云峰来了兴致,追问。
“他太笨了,只知吃喝玩乐”,孔父指着他笑,一脸的高深莫测,“你呀你呀,聪明倒是聪明,怎还被一个小儿骗了?”
那钟毓是个多机灵的人啊!
孔府里有个宋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先是伺候老夫人的。当初孔云峰娶正室也就是孔邑母亲的时候,孔邑奶奶特地挑过来帮忙料理小夫妻生活,看人眼光更是毒辣,隔着一层肚皮都能看穿你内里的心思。府里的小厮丫鬟们谁都敬她几分,破天荒的,一日在房里居然说起钟毓,
“老身看那孩子还挺喜欢的。”
这是宋嬷嬷的原话,由此就知道那孩子多会与人交际了。
怎么孔邑就是看不清呢?
“他就算读书不用心,可对你前大哥好后大哥好的喊,成天堆着笑脸追在你后面,真心想和你亲近,你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是啊,每逢清晨遇见他,钟毓就像根尾巴尾随在他后面,可孔邑总觉得那厢是抱着什么目的,只觉得厌烦。
“父亲说的儿子记下了。”
孔云峰点到即止,拍拍儿子肩膀,回了主院去。
“毓哥儿,这天热燥的厉害,特意用乌梅和山楂给您煮了汤,最是能消食合中,行气散淤呢。”
钟毓正坐在圆桌边上,手撑着下巴,拿小棍逗弄盆里的小龟。听见红梅说的话,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迈步走到红梅跟前。
“那大哥那处呢?也有酸梅汤?”
红梅摇摇头,说不知。大公子那边有专门伺候起居衣食的奴才,怎轮得到她这么个小丫鬟操心打听。
钟毓端起木质红漆描边托盘,嘿嘿一笑,“那可不成,大哥读书比我用功百倍,自然不能少了他那份。”
说完人就溜了,红梅在后面扬着手帕唤她,“毓哥儿,你慢点,别摔着了。”
大中午的日头这么毒,中暑可怎么好?
孔邑正在温习功课,屋子为降温四个拐角处用器皿装了从地窖里取出的冰块,十分凉爽。钟毓一路过来出了不少汗,匍一进来,凉气扑身,不由得舒服谓叹一口气。
“你怎么过来了?”听见动静,孔邑望向门口,就见钟毓端着一盘子东西,眉头微皱。
“给大哥送碗酸梅汤,这天气喝最适合不过了。”
轻轻放在孔邑书桌边上,孔邑没看碗,目光灼灼地盯住她。
“你到底想干嘛?为何一次两次的奉承我?”语气带着严厉,孔邑站起来,逼近她,穷追不舍,“说!”
最后一字带着狠劲,钟毓没见他这样动怒暴躁的模样,一时结巴起来,
“我我我....就是喜喜欢大哥,你书读的好,都说你以后...会会会有出息,我就想巴结巴结大哥,劳你以后多照顾我一下。”
一番话半真半假,可她惊吓到要哭,眼里蓄着泪要落不落的,孔邑心里的戾气消散大半。
谅这个小废物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你怕我?” 孔邑坐回圈椅里,看钟毓拿袖子抹了抹泪,故作镇定,“不怕,大哥从没害过我,我怕你作甚?”
放屁!
孔邑心中骂一句,朝她招手,“你过来。”
钟毓小步挪到跟前,嘴皮子动了动,还是等他先开口。
“我姑且信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假若让我发现你在骗我.....”
钟毓瞪大眼睛,竖着耳朵听孔邑接下来的话。因为刚才哭过,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湿漉漉的,添了几分让人怜惜的味道。
可她一门心思注意在孔邑未说出口的话,不知这副样子让孔邑心里犯了涟漪。
“你若是骗我,我定叫你生不如死。不过你一心归顺我,我自然会好好待你,不为难你。”
典型的先给一巴掌再赏个甜枣。
“嗯嗯,那...今后就仰仗大哥了。”钟毓得意忘形,小肉手抓着他的,眼里都要放出光来。
孔邑此刻所有的思维感受都聚焦在手上,那扒在自己手上的另一只手,温温的,软软的,就像他曾吃过的杏仁豆腐。
同一屋檐下的两人,各怀着不同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