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顺候在酒楼门口,背手踱步,时不时抬头望向二楼的某间窗户,皱巴着一张脸,心里也是焦急。
他是一路从府邸跑来的,来前时只顾着心急,可跑来这一截路,灌了不少风,脑子也清楚不少,临了到了酒楼门口,他开始犹豫不决。
自家爷现在正在二楼和当朝三皇子商议要事,他这么贸贸然上去,好像不大妥当。而且小姐的伤也已经叫了大夫去看,应当,大概是不会有事的。福顺权衡一二,还是乖乖等着爷下来,等爷把重要地事务都处理好了,再说也不迟。
半柱香的功夫,二楼最里间的客房门打开,孔邑抬手作揖,行了君臣之礼,便先行离开。
福顺脖子都快抻断了,终于瞧见自家主子,忙不迭地小跑迎上去,孔邑蹙眉,目带询问,疑心他怎么跑到这处来。
“本来是有事想说的,怕扰了爷您的事儿,特地在这儿等着呢。”
他这样磨磨叽叽,半天说不到正点子上,孔邑有些不耐烦,一撩长袍就要上马车,刚转身,就听见背后唯唯诺诺的话语传来,
“小姐不知怎的受伤了,傅公子抱回来时一身的血,我吓坏了,便跑来想告知您一声,可又怕—”
话还没说话,小腿肚就被猛踹一脚,福顺登时跪在地上,小腿剧痛无比,却不敢大声叫出来。冷汗从额角低落下来,福顺咬牙忍耐,嗓音都是抖的,“已经请了大夫,现在应当是无事了。”
“你脑子团了浆糊,怎挨到现在才禀告?”
冷冷丢下一句臭骂,孔邑哪还有耐心听他说话,裹狭着滔天怒意,直接从酒楼马厩里拉了一匹马,如离弦的箭般奔驰回府。
“大公子安。”
“大公子安。”
进府一路有奴仆行礼问安,孔邑沉着脸,步伐急速,凡从旁边经过的,都能感受到一阵风意。大公子那怒气沉沉的模样,奴才们都猜到原因,大公子应该是知晓小姐受伤的事了。孔邑虽还年轻,可在府里威望极高,他一生气,谁敢在这节骨眼触他霉头?因此奴仆们见了他,都俯首弓腰,谨小慎微着,稍有差池,好日子恐怕在今天也就到头了。
钟毓身上的伤原本只是觉得痛,现下敷了药,精神松懈下来,四肢不仅是痛了,还有酸意。尤其是身体各个骨节处,根本不能随意乱动,一动酸痛感就来袭,缓上好半天才能恢复正常。
小腹处的痛意更折磨人,是以叫柳儿端来小厨房做的山楂桂枝糖水,她不方便端碗,只能叫柳儿一勺一勺地喂着。
“小姐,大公子回来了,肯定要生气,您到时候可别犟嘴了。”
柳儿怎么能不担忧,大公子把小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一样重,早上出去时人还生龙活虎地,才几刻的功夫,搞得一身伤,现在连端碗也不利索。倘若叫大公子瞧见小姐现在这幅可怜巴巴地孱弱模样,指不定多心疼多生气。
也不知道会掀起怎样一场滔天巨浪。
“大公子安。”
屋外丫鬟的请安声传来,屋内主仆二人皆是一愣,钟毓“咕咚”把最后一口糖水咽下,许是惧意大过痛意,碗都端不起的孱弱病身,泥鳅似的全须全尾的钻进被窝里,被子鼓起一个大包,光是看着都闷得慌。
屋门被从外推开,沉沉脚步声越来越近,柳儿端着食盘的手有些发抖,颤颤巍巍地请了安。孔邑从进来之初眼神就一直在那鼓起大包的榻上,并未正眼看过柳儿,抬了抬手,示意她出去。
屋里静得过份,钟毓躲在黑不隆咚的被窝里,竖着耳朵听动静,什么也没听见,只觉得越来越闷热。偷偷把压实的被角松开一条缝,脑袋伸出半截,头发跟狮子狗似的乱糟糟的,圆溜溜的眼睛正乱转着呢,倏地与孔邑那双狭长的凤眼对上,吓得赶紧又把头埋进被子里。
仅一瞬间,还是叫他发现她脸上已结痂的伤痕,孔邑眸光深如幽潭,拼命压抑着才没叫自己发出怒来。
“出来!”
孔邑沉声喊道,被窝蠕动了一下,钟毓却没听话,装死不理。
彻底没了耐心,担忧和怒气使得他失了以往地镇静与风度,直接掀了钟毓的被子。
钟毓只穿着宽松的亵衣亵裤,裤腿因为乱动全都卷起,细白光滑的腿上的伤痕全暴露在外,青紫斑斑,看得触目惊心。
孔邑眉心一跳,正要说话,钟毓却抢了话头,唯唯诺诺的讨好模样,“大哥,这些伤只是看着吓人,并不疼的。”
不疼?拿他当傻子唬不成!
“钟毓,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怎么好端端人,竟伤成这样。你叫我以后如何再放心你出府,从明日起,再要出府,没我的准许,你别再想出府一步。”
“我没事儿,真的没事。”
钟毓最怕他这样霸道,偏偏这次自己不占理,惹了一身伤,害得全府上下的人都跟着担忧。尤其是爹爹,本就身子不好,她受伤的事传到主院去时,爹爹险些吓昏过去,爹爹真因为她的事实有什么闪失,孔邑回来肯定能扒了自己一层皮。
她还敢逞能犟嘴,孔邑看她油盐不进的浑样怒意更甚,胸口起起伏伏,铁青着脸,狠狠盯着她看,尤其是她脸上结痂的血痕,更是刺目。
“你且和我好好说说,你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微微眯了眯眼,话锋倏地一转,语带杀意,“还是有人故意害你,将你伤得这样厉害?”
钟毓急了,跪坐在榻上,双手扒着孔邑的宽袖,仰着脑袋解释,“我不小心摔得,是我自己太大意,不干别人的事。”
她一句话就想带过,孔邑却不是好糊弄的人,一颗七窍玲珑心,况且钟毓从小在他身边长大,她随意一个小动作,孔邑便能将她看透猜透。
“你既不肯说实情,那就照我说得办。”
孔邑拂开她的手,满怀怫郁,钟毓不肯说,他自有办法去查,若是真有人存心想害她,定要将那人千刀万剐。
“我说,我说。”
为了自由,为了往后不被束缚在府里,钟毓仓皇喊住他,老老实实说出原委。
“不过我摔下来的时候,模糊看见马后蹄朝我脑袋这里踢,幸好我机灵,一骨碌往旁边滚了去。”
“就是胳膊腿有点疼,青青紫紫地,看着吓人罢了。”
光是听她这样讲,孔邑都觉得心惊,竟然从高马上直接摔下来,若不是她反应敏捷,那畜生甚至可能将她活活踢死。
“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福顺说你回来时裤子上都是血,到底是哪里伤着了?”
幸好现在她还是完好无损地在自己面前,孔邑终究还是没忍住,把人揽在怀里,下巴抵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蹭着。
“啊,那是...那是.....”
饶是她再没心没肺,可到底还是一个姑娘,无法坦然说出自己是来了小日子的缘故,闹出一场乌龙。
“支支吾吾的做什么,再不说我就请大夫过来,帮你好好看看。”
钟毓撇撇嘴,嘴巴移近他耳边,囫囵着舌头,不情不愿说了原因,“我小日子到了,留血不是受伤,是那个。”
那个是哪个?孔邑滞了一下,忽而反应过来,竟没忍住笑,恼得钟毓直哼哼。
“那就好,那就好。”
孔邑俯首贴着她脸,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脸上的血伽,眸光温柔,那样专注神迷的眼神叫钟毓极不自在。
况且她与他又不是小孩子了,这样贴脸相近,感觉一张嘴说话,嘴唇好似都能碰到对方的,太怪异了。
“我—”
钟毓缩着脖子正要说话,腮边突然贴上温热的唇,羽毛轻刮了一下似的,很轻,也很快的撤离。
钟毓:!!!
“你先歇息,我去看望父亲。”
他一贯自然妥帖的模样,摸了摸她发顶,丝毫不见任何不妥。
柳儿待大公子走后匆匆进了屋子里,原以为又会是剑拔弩张地氛围,不想大公子出来时却是满面春风,一丝一毫的怒气也无。
“小姐,您是怎么了?”
钟毓傻愣愣的跪坐在榻面上,柳儿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摇摇头说无事,“我累了,想睡会儿。”
钟毓睡觉喜静,一丁点声响都极其敏感,柳儿关好门窗,去小厨房给小姐煨些滋补的汤。
钟毓哪有半分睡意,她只是被孔邑那一吻乱了神志,只想寻个安静,好好捋捋神思。
往日孔邑对她的一些亲密她不是没有察觉,包括偶尔不经意投在她身上热烈的眼神,只是她不愿多想,怕自己揭开那层面纱,所有的事情都脱离原有的轨道。
可刚刚他的所作所为,已经不是自己再装傻就能当作没发生的了。
傅楚一连三天都来看望她,二人谈天论地,好不热络。傅楚身上没有孔邑那种压迫人的气势,钟毓和他在一起,只有轻松自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无需顾忌言语是否妥当,十分快活。
“傅楚,我有一个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爹爹寿宴三日后就要摆席,也是昭示她女儿家身份的日子,钟毓已经等不及要看傅楚还有萧信杭那帮人瞪目结舌的反应了。
“嗯?那你说说看。”
她吃相属实不算好,栗子糕竟也能糊到腮上,傅楚帮她抹下渣滓,淡笑问她。
“嘿嘿嘿……”钟毓只笑不答,满目狡黠,老神在在地晃着脑袋,“不可说,不可说,反正我爹爹寿宴那天你可千万要记得来。”
那是自然,傅楚老爹与孔云峰是相识十几年的老友,肯定会来府上祝寿吃席。
“毓哥儿,明后两日我有些事,不能来看望你,若是你想见我,申时之后可去我府上找我,那时我肯定是在府里的。”
不然她空跑一趟,下次肯定就不愿再去第二次。
傅楚已经不是以往无所事事的纨绔公子哥,回都城也是有军中事务要处理的,钟毓心里有数,应允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