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青见闻录 第37章 富水村的陈小圆篇二十六

隔日一早，有人敲了他们家的门，那声音起先急促，又停了一会儿，接着便更大力起来。

是陈小清开的门，她在里间正和面呢，今天元让蓝一早出了门，按照沧州的习俗，有人要远行了得吃饺子，元让蓝走那天她事情多，便自作主张今日和了面打算讨个巧。

她匆匆洗了手，迈着碎步边跑边喊：“来啦！别敲了别敲了！”猛地打开门一看，眼神一缩，全身上下像被巨型的野兽盯紧一般，汗毛都了起来，却不敢动。

“咦？”那人约莫四五十岁，赘肉横生但神情并不颓废，果然富贵养人，捧着个铜制手炉，肥腰间还挂了了个玉珏，像个土财主。可能见陈小清反映有意思，又瞥她一眼才开口问：“陈小圆可是住着？”

掀了下摆前襟欲往里近，陈小清不敢拦，她还在僵着。

“好没规矩的丫头。”他自言自语嘀咕声，右手提起了玉珏，左手掀起下摆进了院子。

此时赵元青刚掀帘子瞧见了：“这位是？”她望向陈小清，陈小清面目空白，要不是人还发颤着，简直像失了魂，根本顾不上回她。

“这位小哥，我是来找陈小圆的。她，可是同你一起？”那男人带笑作揖，脸颊的肉挤到了一起，最后的话语却逐渐带着质问。

“你是？”

“我乃沧州桓城人，是陈小圆的父亲。”那富人此话说的掷地有声，眉毛微竖，语带怒意。

陈小圆也从屋子里出来了：“可是父亲来了？”

陈小清见她姐姐还能这么自然地开口，连忙门也忘了关，快步赶到她身后缩着，像是要躲进陈小圆的影子里。

但陈小圆现在太瘦了，遮不住她。

“不是你在你屋子留了字条！喊我来的？”这话一说完，赵元青立刻回头意味不明地看了陈小圆一眼。

“元青，过来扶我一下，让我仔细瞧瞧我父亲。”

“小圆姐，我们先进屋子聊聊行吗？”赵元青走去陈小圆旁边，低声问道。她们都没管那装模作样欲抬腿要走的陈父。

“元青，我的时日不多了，心中只想再和昔日的父亲姐妹聚一聚，别怪我没同你说，我只是不知如何开口，今日事到如今，再让我同他们说说话吧。求你了，好吗？”陈小圆抬头望着赵元青的眼睛。

赵元青眉头紧锁眼带急促：“可……”

“元青，你我相处仅一载不到，可我同父亲相处十多年年才分开的，他生了我，我总得回报他，我从回来后就想啊，想了好久，总得有人陪陪我才行。你明白的，对吗？”陈小圆瞳仁深深地看着她。

赵元青沉默良久，轻声回说：“好。”她把手撤回去了，没再看陈小圆。

陈父还在小步地往门口挪着，时不时回头看陈小圆。

“小清，你扶着我，咱们今天出去吃。”她又笑着朝门口的那个她的生身父亲开口：“父亲，可还记得小清？”

那人站定了，咳了声：“小清是？”

陈小清顿时眼中恨意弥漫，恨不得一刀捅了他，可惜她没这胆子，只得愤然地想今天可真是一场好戏。

陈父不想见陈小圆如今可怖模样，也没在意小清是哪个，偏过头望着庭中葳蕤花草道：“父亲如今已是可单独立户的农户，如今是来接你回去过好日子的。你若不想走，或舍不得那猎户，不妨把他也叫着？”他把身板略微挺了挺。

赵元青听见这话又望向陈小圆。

可陈小圆回绝了。

“小清，帮我把我屋子的那个包袱带着，这是我给父亲特意准备的。”陈小清依言回东屋拿了包袱，赵元青还站在原地，她没再说话，也没再动过。

她看着那三人出了门。

也看到了陈小圆趁着妹妹关门时，朝着她笑了一下。

门关了，重新隔绝了院外的热闹和院内的冷清，泾渭分明。

——

陈小清还拎着那个包袱，一手扶着陈小圆，听着也是她亲生父亲，却不记得她的人与陈小圆扯着江州的风光。她心里很矛盾，又乐意去，又不乐意去。

乐意是因为陈小圆指定要干些什么，她是十分乐意凑这个热闹的，不乐意是因为怕波及到她，她可好不容易爬上了岸呢！

可恨陈小圆不知怎得今日力气特别大，一直拽着她的手！她只得去！

他们三人一起走入了一家酒楼。这里也有包厢，现在还不是晚上，陈小清在柜台扔了些银子，她日常采购是有些银钱的，有时还能通过自己的讲价省下来些，这些她不必还给赵元青，毕竟省的也是她自己赚的呢。

瞧，这不就派上用场了，为了今天这顿饭，陈小清可乐意花这个钱。

进了屋子她刚扶陈小圆落座，就瞧陈小圆问对面那已经自顾自斟茶的父亲：“父亲忘了小清吗？她是我最小的妹妹，也是你的女儿呢。”

陈小清此刻真恨她话多，忘了就忘了，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

陈父也不觉得尴尬，定睛瞧了瞧：“是小清？啊，真是女大十八变了，模样像足了你娘，好看！”

这两位姊妹同时露出了一模一样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着不屑，嘲讽，和轻视。陈小清甚至突然觉得，哎？为什么今天头一次见面她会怕这男人来着？

她干脆也坐到了陈小圆旁边的凳子上，抢过了壶，给陈小圆和她自己一人倒了一杯茶。

陈小圆声音细细地开了口：“父亲，上回见面十分匆忙，屋子里也暗，没瞧清楚父亲的模样，因此我便在屋子里留了条子，想着若是父亲真的惦记我，肯定是能来寻我的。不过在说正事之前，我这可怜妹妹有个疑惑，我这当姐姐的也说不上来，正巧父亲今日在，便想请父亲解答一番。”

陈父有些不耐烦:“若是过去的事情，没什么好提的。”

说罢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今日还有求这两个鼠崽子的时候呢。又圆了一下：“不过若你有什么事情非要我说，那边说吧。”

“父亲，我妹妹一直问我，你为何单把我卖去当了丫鬟。”陈小圆笑吟吟地喝了口茶她脸颊红润生光，像真的碰到了什么喜事一样。

他不耐烦：“你不是都清楚？那日里你磕头磕的脑子坏了？”就两个女子，他一个男人还怕她们不成？竟如此不敬父亲！他心中愤愤。

“那父亲用我换了什么好处呢？”陈小圆并没有生气。

“换了地！换了婆娘！换了三个儿子！你满意了吧？”他起身拍了下桌子震得全身肉一颤，很快又背过手臂。

“我的两个好女儿，当时家里什么条件你们是清楚的，我不卖你们，你们也得被饿死啊！”陈父又开始怀柔：“出去好歹有条活路啊！无论怎样，我是你们的亲生父亲，这便是比天大的恩情啊。”

陈小圆还在笑，皮肤底下似长出了血肉般，充盈着身躯，她让陈小清拿了那个包袱过来：“父亲说的正是呢，我是记得你的好的，如今我年纪也大了，活不了许久，总想着得还恩父母，九泉之下死了才能落个干净，落个安心，因此，特地为你准备了个礼物。”

陈小圆慢慢解开包裹，突然！用全身的力气把那东西抛到了陈父的脸上。

那东西量很足，撒了陈父一头一身，陈父被熏的仰了过去摔倒在地，浓烈变质的腥膻味道让他大叫一声，伏在地上作呕不止。陈小清掩住鼻子。

陈小圆拍着桌子狂笑道：“哈哈哈哈，我啊，我想了一下，父亲给我什么，我便得给父亲什么啊，这样才算两不相欠，对吗？”

陈小清脸上嫌弃，心中大呼爽快，早知道有这一天，这些年留在体内的都取出来留着了，等这一天统统扔给他！也不枉自己活这一场沦落到那地方去！

但很快她又后怕，他那么高大肥壮，她和陈小圆可抵抗不了。

心中又焦急起来。

陈父从地上爬起来，那腌臜物弄的他身上、脸上都是，甚至有些已经进眼睛里了，急急地找了茶水壶欲冲。

陈小圆还在笑，她简直都笑的直不起腰，伏在桌子上，突的又直起身子面无表情幽幽地说：“父亲，你对我的生恩就是这些了，我还你了。下面我们来算算别的。”

陈父此时根本听不进去，只有陈小清听见了，她看陈小圆拿出了把刀，伸手要抢，被陈小圆单手挡了下去。

陈小清惊觉为什么她此刻力气如此大，还要再抢就看陈小圆回身看她：“你若再拦我，我便杀你。”

陈小清一愣神，刚想说你杀了他我在现场也跑不了！

就见陈小圆扑过去一刀砍在了动脉，血泉涌般喷溅而出。第一刀砍完后她脸颊沾血回身朝陈小清又如恶鬼般畅快地笑：“现在，跑吧，去报官。”

陈小清早就两脚一软，瘫倒在地，听见陈小圆如此说连滚带爬地出了门，迎面撞上了来查看的小二和老板，也没顾上，直直地夺路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