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青见闻录 第35章 富水村的陈小圆篇二十四

赵元青掏了钱，那女子随着他们三人来到岑河边的酒楼，今日赵元青刚好定了个包间，外面半邻岑河，坐在桌子上就能看到河面同岸上风光。三人先坐了下去，再一看，女子没落座，瑟瑟地站在那里，不知是冷还是怕。

陈小圆也只得轻轻同她讲坐罢，那女子挑了个挨着门的位置，半坐在凳子上，腰背佝偻着。

她内心此刻有如在云端一般，狂喜，又有对前路的茫然，对贵人们的惧怕，因实在没想到这么顺利，陈小圆随便一求就托旁边男子三百两买了她的自由身。这价格贵了，她知道。

但！但她自由了，身契还热乎乎地揣在自己兜里，那英气男子得了身契后便随手塞给她退回到陈小圆身边了。她瞧得出陈小圆是妇人打扮，衣裳料子也不算好，三人中只有那年轻些的少年衣裳料子好些，但三百两！都没讲价就付了！

女子紧紧用指甲掐住自己手心，微微抬眼观察。他们三人相处有些亲近但不狎昵，也不知是个什么关系。

又暗中提醒自己稳重些，有了身契并不能决定什么，她的姐姐来救她了！她得再求求她的好姐姐。

想罢她从凳子上起身，又跪倒在地掩面哭泣开口道：“三姐，求你了，我愿为奴为婢伺候你，可以不把我送走吗？”这是要把身契放在陈小圆处，不然就算自己拿着独居也会被旁人举报抓起来，她也没有江州的户籍，还是沧州人，这样是无法独自生活的，会被赶出江州，可若回到沧州，她也无法生活，会被人再次抓走。

陈小圆他们三个在江州的户籍落在一起了，兄妹三人，她是老大，同丈夫和离后归家，都姓赵。

赵元青进屋之后拿壶给陈小圆倒了水之后就开始闷头吃饭，一眼没看那名女子。

陈小圆看了一眼元让蓝。

元让蓝明白她的意思，他已经会看些眼色了，最起码会看陈小圆的眼色。便开了口：“姐姐，小圆姐身体不好，我们暂时住在淅川，你若不嫌弃，可以暂时留在这里，我兄弟二人白日里一个要工作一个要读书，若姐姐方便，可以帮忙照顾家中一二吗？”

女子眼中已蓄了泪，颔首连忙道：“可以的，可以的，她是我姐姐，我一定尽心尽力照顾她，我会做许多，洒扫缝补都会的！”

元让蓝略微满意，给她递了筷子：“姐姐应该饿了，先吃些饭吧。”

艳色装扮若横穿回城北有些引人注意，回家前赵元青先出去买了套正常的女装让她去屏风后处换上。几个人慢慢往回走。

淅川晚上的风景也很好，很热闹，但他们好像都没什么心情看。

到家后，因只有两间房，赵元青先把陈小圆喊回屋子，问她打算。陈小圆含笑和她说：这是她的妹妹，陈小清，她们自然一起住。还说若不方便，她们姐妹二人可以去住客栈。赵元青闷声不说话。

陈小圆知道这是不同意的意思。

只得又开口细细劝慰：“元青，我时日不多了，临走前还能见到这个妹妹，她人不坏的，从前在家中我们关系就很好。银钱方面，我不和你说外道话，我只希望她能最后陪我走完一段路，也算有始有终了。”

赵元青闷声闷气地开口：“小圆姐，你很奇怪，明明一开始不打算救她的。”前后态度不一样。

陈小圆怔了一下：“我一开始是想起自己时日无多了，救她又能如何呢？之后她也没个着落，可我一想，在哪里都比落在那种地方好上一些吧？你瞧她，明明是我妹妹，年纪瞧着到比我大些，实在是个可怜人。让她最后陪陪我罢，元青，我想同她多说些儿时的趣事，这是我唯一觉得稍微快慰些的时光了。我记得那时我同她一起抓田鼠烤来吃呢，我这妹妹幼时就十分亲昵我。”

赵元青沉默了一下最后勉强回她：“不管怎样，小圆姐，你要好好的。我今天搬过去和徒弟住，他那边可以再支个床。让她睡你这。”

陈小圆目的达成，笑道：“好，那我去喊她。”

赵元青伸手让陈小圆别动了，抬脚出了屋外，打算去找徒弟说一下他房间没了。

陈小圆在院中却又喊住了她：“元青？”

赵元青回首：“嗯？”屋子中仅有一盏烛火，明明灭灭的，陈小圆在映衬下笑的很温柔：“……睡的好些。”

赵元青冲她灿然一笑，那笑很好看，她实在是个很俊俏的人，也很适合那样笑，陈小圆希望她永远都会那样笑。

陈小圆脱了外衫躺回床上想，今天疲惫感十足，但陈小清出现是个好事。

——

元让蓝听完赵元青话后十分不满，十三岁的少年瞪着圆眼憋着嘴边收拾书边同他师父抱怨：“我已经十三了，还和你住在一起，像话吗？”他声音有些哑，快到变声期了。

这也是从陈小圆回来后难得的二人独处。

赵元青弹了他脑壳一下：“那你连夜在院子里给我支个棚子，我也能凑合。”

“我给你支个你能让我睡棚子。还有，凭什么她不睡棚子？江州这房价怎得如此贵！一开始你都让我睡东屋的，现在我沦落西屋不说，连自己独处都没了。”他嘴说个没完。

赵元青听得心烦，干脆走过去捏住了他嘴道：“今天我睡地上，再说话你床没了。”

他果真停了一会儿，但又小声开口：“师父，那人真是陈小圆妹妹？”

“嗯，你叫小清姐吧。以后她们姐俩住东屋。”赵元青也开始往地上铺着从陈小圆屋子里拿出来的被褥，元让蓝洗漱完已经躺下了，瞧她忙活的头发翘起凌乱，伸手拽了拽她发尾。

“？”赵元青回头看他眼中不解。

“……”他也解释不好刚刚为什么就想扯一下，干脆指使上了赵元青：“渴了，想喝水。”

然后看她那好师父给他拎了桌子上的壶递过来道：“喝。”

他意思性喝了两口，把壶还给旁边等着的赵元青，看她放回去后熄了烛火打起了坐。

“不睡觉吗？”元让蓝问她。

“你睡。”

“……要不行，明日我去城里找份工吧？我看今日……”

赵元青打断了他的话：“不用，等你再大些。”

元让蓝坐起身又瞪她：“你不能……！我总不能老是靠你吃穿。”

赵元青摸了摸旁边地上砖地，找了个小碎渣手一用力弹到他身上，他觉得肩胛一痛身子一麻又无力地躺了回去。

“赵元青！”他恨恨低声道。

“叫师父。你这几日看着点那个陈小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同我说。”她又开口。

——

陈小清从外间进来了，她用外面的水先擦了擦身子，窸窣着躺在了陈小圆旁边。

她没什么睡意，以往这个时间正是应该正是被折腾得精神的时候，因此侧身面对里面平躺着的陈小圆问道：“小圆姐，你还记得我吗？”

陈小圆并没有睁眼回她：“记得呢，小清，我最小的妹妹。”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陈小清好像十分有谈兴。

陈小圆在黑暗中饶有兴趣地睁开了眼：“小清，我被王氏的三公子娶了去，开了正门，八抬大轿，也上了族谱，勉强算个宗妇。原本我们这辈子不会相逢，但出了些意外，我丈夫早逝，后来被那兄弟二人收留来了江州，若说不好，便是怪我自己个身体不好。你呢？”夜是黑的，陈小清看不见她的脸，只能听见她声音温柔又苦涩，像哀怜自己多舛的命运。

“我……你走后我也被父亲卖了，老鸨瞧我长得不错，在沧州留了几年后被贩到了江州。其他兄弟姊妹都在桓城，二哥长得也好，我走时都有了名声了。一开始在江州我是丙等娼妓，后来渐渐不再新鲜了，只能去外面揽客，卖与一些力夫。”她顿了一下，又接着问：“姐姐，为何独你能被卖去当丫鬟？”

她竟然还记得。

陈小圆佯装自己睡着了，没再回答她。

次日她的好妹妹天不亮就起来了，殷勤地在外屋忙碌着，烧水做饭，果然像她说的那样，干的十分好。

这着实解放了赵元青，她早晨听见旁边有声音走到门口看了眼，瞧见是陈小清独自在外间忙活，也不方便出去，就又回去打坐吐纳。

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大家都在慢慢适应。

赵元青先看了几日，觉得陈小清照顾的也算细心，手脚勤快麻利，和她之前在琼州码头旁见过的一些女子并不同，也很规矩，稍微放心了些，白日里就带着陈小圆出去瞧一瞧，若陈小圆觉得不想出去，就让小清带她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她在屋子里打坐修炼。

这一过过了半个月，几人也都稍微习惯些了，赵元青便按月开始给小清银子，让她也负责一些采买的活计。陈小清按照要求去做，她不识字，但算是这屋子里顶尖的砍价选手，买回来的东西质优价廉。

中间还传来了好消息，元让蓝大考甲等，可以凭着成绩让富水私塾的老师们举荐去牧野面试太学。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只除了陈小圆。

她精神还是很好，但已经无法再瘦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强撑着她，吸着她的生命力。

但她还不能死，她要等的人还没来，陈小圆悉心吊着气，要给自己的生命画下一个圆满的完结，这是她想了许多，许多天才想下的办法，几乎是回到富水，甚至更早之前就在想的事情了。

于是这个夜里，她悄悄地和陈小清说着话，声音细不可闻：“小清，还醒着吗？”

陈小清作息已经全改过来了，此时困意浓厚，听到姐姐的话还以为她不舒服，连忙要起身，被陈小圆的手虚虚按住。

“别动，明日里，去你原来的地方帮我弄些东西好吗？”陈小圆一字一字地慢慢的在她耳边讲了她的要求。

陈小清瞪大了眼看她：“你……你要这腌臜物干什么？”

“去吧，过几日我便能告诉你，为何独我一人能被卖进世家当了丫鬟。你要听话，睡吧。”陈小圆闭了眼，陈小清却睡不着了。

她在黑夜中眼睛瞪得极大，没了睡意，内心感到了十足的震撼和恐惧。

她想，陈小圆……陈小圆莫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