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青见闻录 第32章 富水村的陈小圆篇二十一

二日后，有马车从村外停到了赵元青处，云碧谷来人了，那人敲了门。

赵元青成日守着陈小圆，是元让蓝开的门。

“可是赵元青家？我自云州来。”那人开口作揖问。

“是，是！”元让蓝回身大嚷：“兄长，云碧谷来人了。”

“快请进，快请进。”紧接着马车中又下来了约四五个人。

“我们师妹要我来瞧瞧，病人在何处？”

“在东屋！我引你去。”元让蓝等人都进了门，栓好后往屋子走。

陈小圆还睡着，这几日都如此，赵元青不敢让她醒太久。那人点头又同赵元青打了个招呼。她回礼，让了位置，几个人先后依次给陈小圆诊脉，摸骨，又次第看过陈小圆现在喝的药方。又互相看了看。还是那人开了口：“我是沈师妹同门，我们几人都是她的师兄，师承岐黄门一脉，我师妹收到了信后便急着让我过来。我资质驽钝，但比师弟们胜在年长些，得了师傅七八分真传。”

赵元青懂，赵元青点头：“绝不敢质疑任何，直说就是。”

那人满意颔首：“我姓沈，单名机，你叫我沈师兄便是。我见过她，刚刚摸了骨后才想起来，这位病人的丈夫便是我诊治的。她身子弱，又兼有郁证，我先问你，她可还想活？”

赵元青立刻坚定回：“想！她想活！她是我见过的最想好好活着的人！”掷地有声毫不怀疑。

“哦，两种方案。一种能活一年半，便是像她丈夫那样日日疼痛难忍，一种能活最多三个月，我拿药封了她的神经，她身体没感觉，但最多三个月就会把之前的疼全同时反噬到身上，到时候会活活痛死。她丈夫选了第一种。”

“……怎么了？”那人看兄弟俩都不说话了，又问。

“不能我把她石灵骨拿回来你再给她装上吗？”赵元青忍气问，心里大骂有病吧问能不能活两种这不都是死吗？她还惦记那个石灵骨。

“哦，原来她有石灵骨啊，我说呢，她丈夫怎么当时问我能不能换骨。不能哦，这玩意又不是义肢，随随便便就能装上去拆下来，尊重医学好吗？”

“如果做不了决断，可以先听听诊费和药费哦。”他又讲：“没准你听完就立刻决定让她去死了。”

赵元青真想打人，学武功根本屁用没有，她心里怪上天元老人了还。被世家欺负世家不怕死，被大夫气到半死还得忍气吞声。

旁边有个最小的弟子可能实在不忍心道：“对不住啊，我大师兄看病看多了见多了人性，人就难免会恶毒些，但学医的时间长了都会这样，技术、技术还是很过硬的，而且他和沈师妹关系很好的，对吧师兄？”

“天呐，谁情商低到会和师傅的女儿关系不好啊？你吗？”那沈机手里还捏着陈小圆的手骨，细细探查着，头也没抬地回。

那小弟子立刻装自闭去了。

“我。”赵元青吞了吞口水：“我选第二种，三个月那个。”

沈机诧异地抬头看赵元青问：“啊？你不用问问她自己吗？就算你选，我们医生得优先听病人的意思啊。”

赵元青实在没忍住：“那你问我？？？”

“钱是要你花啊，你要是没钱，不就两种都不用选了？你不会让我小师妹花钱吧？”

赵元青决定不和他说话了，气的她头昏脑涨的。过去欲解了陈小圆睡穴，

那沈机双手护胸一防：“喂，干什么？不能打人啊。”

她没搭理他，上前一点陈小圆脖颈处，陈小圆悠悠转醒。

“元……青？”

那沈机奇道：“你这穴位力道倒是精准。”

赵元青当听不见低声说：“小圆姐，大夫来了。”

沈机瞧病人醒了，神情认真起来，喊师弟们过来帮忙，先给陈小圆止疼，用针扎住陈小圆周身大穴。

牛毛细小的针一一刺入了陈小圆的身体数百只后，陈小圆渐渐精神些了，沈机又重复了一遍两个方案，他对病人态度倒是很好，还细细给她分析利弊，又深表歉意和她讲无法完全治好，只能略微续命。陈小圆也没在意，定得很快：“第二种。”刚说完又觉得不对：“不，不用治了。”

在场的人都知道她应该是想到了钱方面的问题，大家都看着赵元青。

“小圆姐，你想选什么就选什么，我这次去江州发财了呢。本来这次回来同你商量搬家的事情，大不了我们先不搬了，等你治好了我们再搬。”赵元青还是轻快地说。

沈机见赵元青是想治的，心里略微满意，说出口的话也偏帮些赵元青了：“第二种不贵，毕竟时间短。放心吧，你就安心养病便是。”

——

沈机说的第二种方法需配合他在琅嬛境取到的功法施针，那针尖还是牛毛大，但内部是空的，沁满药汁，扎入陈小圆所有骨缝处灌入药汁后再配合功法吸收，是费时费力的一个事情，也只收了赵元青三百两银子。赵元青心里清楚，这是只收了药费，在之后沈机挤兑她她当听不见不说，还好言好语地夸沈机。元让蓝倒是十分不爽。但沈机是施恩，他是一个好大夫，医术精湛，也是一个好人。元让蓝也只能憋着。

但沈机愈发发出暴言，他不知道为什么十分喜欢看赵元青忍让他，每天不招惹赵元青感觉像晚上没做医案一样，就感觉一天没过完。

很快，陈小圆精神好些了，能够下床行走了，她还能自己回原来屋子里拾掇东西，赵元青的坏日子结束了。陈小圆的言辞更加刻薄地挤兑了沈机——她就活三个月了，她能怕什么。

谁欺负她元青妹妹都不行！

沈机觉得无趣，另一方面也是他说不过陈小圆，见差不多了就告辞带着几个师弟们离开了。临行前和赵元青依依惜别，让她下次去云碧谷记得喊他。

赵元青嘴上嗯嗯啊啊的敷衍，心中十分不想。

这屋子里又回到了三个人。

陈小圆能正常行走时候就急急地把元让蓝喊了过去，之后她每日都在书房或者东屋教元让蓝，赵元青也听了听，大概总结下来就是一些阴谋诡计牛鬼蛇神世道昏暗一些稀奇古怪的策论探讨和辩论，屡屡听地她眼睛发愣脑筋别不过来劲儿。她也劝陈小圆问她有没有想去的或者想报仇？想玩？

陈小圆只笑着说她想好好教元让蓝，她想有个徒弟传承。赵元青只得每日做好后勤工作，给他俩做饭。

她像是要在最后这三个月里把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塞给这师徒二人。

元让蓝已经不去上课了，他请了长假。三人一起聊了元让蓝的未来，陈小圆很支持他去牧野，赵元青一听，陈小圆既然支持的话，那肯定是有道理的，就也跟着支持。

很快，到了大考的当天，元让蓝天没亮出门，他是要去嵩阳村考的，要考三天。考完后才能回来。这三天就是她们两个在家。

早上起来赵元青做了些粥饭，二人吃过之后在东屋里的炕上晒着春日的太阳。赵元青拿了个话本子给陈小圆读。她读起来磕磕绊绊的，惹的陈小圆笑声不断。

正说到书生夜会千金二人垂泪凝噎之时，陈小圆突然和她讲：“元青，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要相信你手里的刀和剑。不要为别人活着。”

赵元青放下书本：“我没为别人活呀。我现在干的都是我想干的事情。”

“可是元青很久没读游记了呢。”陈小圆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下翻了个身，侧躺着望着赵元青。

“唉，最近忙嘛。也怪游方君，好久不出新书了。要不然怎么我都有时间挤出来看的！”

“元青，等我死后，让蓝去了牧野，你就去玩吧。”陈小圆被阳光晒得懒洋洋的：“你走一走这九州，但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给任何人伤害你的机会，不要像话本子里那个小姐那样相信什么爱情。”

赵元青突然想起来了好久之前就想问的事情:“小圆姐，你的丈夫是怎么回事啊？”

陈小圆笑弯了眼：“你想问我爱不爱他？还是他爱不爱我？”

“都想问。”

“元青，于我而言，他是人，我是鼠，我要敬畏，躲着，同时我还要靠他活着。我们就是这样一类关系。”

“可那个王夫人说王景昱爱你，他为你而死。虽然我不信，但是她当时还挺伤心的。”

“哈，他可能爱我吧，也可能不爱，管他呢？我不是很在乎。我感激他，他教我良多。但我不欠他，我把石灵骨还给王家，等我死了，你把我的身体烧成灰扬了，只留节指骨带在你身边陪着你，行吗？我知道你不怕这个。”

“可我小的时候，邻居说死后有全尸下葬才能投胎。”

“不想投胎了，太累。”陈小圆被太阳晒得半阖眼：“也别太信你那徒弟，人的立场会随着年龄增长不断变换的，只信你自己，行吗？”

“小圆姐，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分辨的出来，你要活久些。”赵元青老实地说。

“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讲过的吗？”

“相信你的直觉，把对所有人的好感都压在陌路人的位置，若有不舒服，就杀、跑、或者躲。”

“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