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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偶佳成 第2章 复生

作者:酒时醒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20 20:41:34 来源:文学城

第二章

黑暗漫无边际,也不知过了多久,昭宁才猛地睁开双眼,有了意识,却发现自己已不在定远侯府的灵堂。

她愣了愣神,迷茫地望向前方。

时下虽入夜,然十二章纹八角宫灯高悬各宫廊下,灿如繁星,映照出巍峨皇城,不远处的汉白玉台基上,两座麒麟兽石雕塑雄伟静立,殿宇高阔,灯火通明,其间隐约传来觥筹交错的宴饮及丝弦管竹乐。

天边蓦然响起“砰”的一声。

昭宁吓了一跳,抬目望去,原是一簇簇盛大烟火在夜空绽开,五光十色的,衬得那伦满月愈发明亮皎洁,“砰砰”的巨响里,鼻尖拂来木樨淡香。

此情此景,倒像是中秋佳节,父皇于长乐殿宴请王孙贵族,文武大臣。

可她不是死在了那个狂风暴雨的中秋夜,魂飞魄散,肝胆俱裂,又怎么会到这儿来?

昭宁弄不明白,本能起身,想四处看看,怎料刚转头就撞进一个硬邦邦的胸膛,疼得她“嘶”了声,不禁捂着额头嗔视过去。

是一个身量异常高大的郎君负手立于漫天华彩。

他穿着一袭海青色暗绣云雷纹的锦袍,墨发高束却未戴冠,最惹人注目的是他那英武的身姿,挺拔颀长,既如山岳,又似松柏,是个放在泱泱人群里也能一眼捕捉到的矜贵人物。

只周身气息格外冰寒,那张轮廓深邃显得冷厉的脸庞,在烟火落幕后,竟无端透出压抑的愠怒和暴戾,仿佛一场狂风暴雨就要来袭。

以至昭宁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陆绥?”

陆绥冰寒的目光在看到她被撞红的额角时,微微一动,但很快,余光扫到她不断后退躲避的珍珠绣鞋,语调又沉下来:“我不是他,令公主失望了。”

这话好耳熟。

昭宁皱眉打量着跟前这个既熟悉又透出些陌生的陆绥,此时有一簇花火炸在天边,光彩金黄璀璨,明晃晃地映照出男人侧脸上慢慢浮现痕迹的巴掌印。

等等,巴掌印?

昭宁乌黑的瞳仁一闪,不敢置信地歪头去细看,待看清,心尖一颤,攥紧的手心后知后觉的疼起来。

这,这怕不是宣德十五年的中秋,她与陆绥成亲的第一年,一同进宫赴宴那晚吧!

中秋本是阖家团圆的欢庆日子,可这一年,昭宁的双生弟弟定王病得最重,太医院束手无策,继后一族趁势上奏,请宣德帝免去定王入朝听政之权,立安王为储。

宣德帝向来属意发妻所生的定王,对此不予理睬,然这份偏爱却叫立储之争愈演愈烈,众臣不好直言批判皇帝偏心,一道道折子便直指定王,要定王审时度势,勿因一己贪欲使江山社稷走向危路,成为千古罪人。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定王又待如何?一边是寄予厚望的父皇,一边是虎视眈眈的安王与继后,他欲进,可身体日渐衰败,连起身行步都艰难,他欲退,可双生姐姐在定远侯府孤立无援,待父皇老去,安王上位,绝容不下她们。

此等进退两难的紧要关头,朝中除了外祖裴家,只有温辞玉站出来,为定王说话。他入仕不过两年,官居五品根基尚且不稳,却毅然如此,倾尽心血拉拢祖父温老的故旧门生,极力化解立储争端。

可惜,一月不到,就被安王设计,被迫停职,又大病一场,眼看似锦前途就要毁于一旦。

于公,定王缠绵病榻,自顾不暇,昭宁这个当姐姐的要代为笼络上下部属,不至于叫人寒心。

于私,温辞玉是她自幼长大的竹马,在她另嫁他人后,他还能为定王做到如此地步,她该携礼物与良药登门探望。

是以宫宴过半,她便道不胜酒力,向父皇请辞出宫,没曾想才出长乐殿,就被陆绥拦了下来。

那时陆绥肃容冷面,直邦邦地杵在她跟前,高大凶悍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中秋夜市通宵达旦,街巷鱼龙混杂,澄庆坊不宜再去,请公主回府。”

温宅正是在澄庆坊。

昭宁怎么会听不懂这番话的深意。

她当时就生气了,她是公主,他有什么资格约束她?尤其想起宫宴前去看望弟弟时,听说陆绥送了一套功法来,叫弟弟务必每日练习。

病得连身都起不来的人,病得咳两下便会吐血昏倒的人,怎么能练武功?

陆绥怕不是想逼死她唯一的弟弟,好叫昔日心头好永庆的兄长安王上位!

这年,夫妻俩一个十九,一个十七,都年轻气盛,争执起来哪还有理智可言?吵到激烈处,昭宁一怒之下,扬手给了陆绥一巴掌。

此后本就形同陌路的夫妻,再见已是剑拔弩张的仇敌。

饶是如此,陆绥听闻她坠江的噩耗,还是第一时间率领心腹从军营赶过来,暴雨寒江里不眠不休,捞了她三天三夜,为她血刃仇敌,给了她死后的尊荣与体面。

如今,她竟然又回到这个糟糕的节骨眼……

事情太过离奇,昭宁有点懵,心里也乱糟糟的,整个人都陷在死后重生的纷乱思绪里。

眼看她突然从激烈的争吵安静下来,陆绥也静了一瞬,余光注意到长乐殿走出来赏月的一群人,以宣德帝与永庆公主赵皇后为首,王孙贵族文武大臣随后。

陆绥剑眉微蹙,垂眸看了眼呆怔的昭宁。他行事向来果决,眼下却有片刻迟疑,但片刻之后,明知会惹来昭宁的厌恶,还是伸手拉住了她。

陆绥自幼习武,臂膀健硕有力,掌心也布满粗粝的茧子,此刻因料想到昭宁心生抗拒,会再度大闹动手,钳制的力道比寻常还要重三分。

但这一次很奇怪,昭宁回过神,既没有挣扎抗拒,也没有凶巴巴的斥责。她只是略有些茫然地仰头看他一眼,声音很轻地抱怨了句:“好疼……”

陆绥眸底划过一抹异样,紧攥住她的掌心蓦然一松,却也没有完全放开,他拉着她转身,她竟不问也不疑,就这么乖乖地跟着。

陆绥眸光又暗了暗,径直拉昭宁步入假山。

嶙峋山石很快将她们的身影完全遮掩。

宣德帝一行人正是此时走到木樨园。

永庆公主盯着山石嘀咕:“我方才好像看见昭宁和陆世子在这里拉拉扯扯的,不知道又吵什么。”

提起这二位,人群就神色各异了。

其中尤属定远侯脸色最难看——他儿子三岁习武,七岁将兵书倒背如流,及至十五参加武举,破了他的先例在严苛残酷的比试里夺得头筹,成为大晋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武状元,十六便已是边关破阵杀敌战功显赫的少将军了,如此天之骄子,偏偏猪油蒙了心,千方百计,不择手段,非要娶那个刁蛮娇纵的昭宁公主!

一个京都多少端庄淑贤的名门贵女尚且高攀不上的铮铮儿郎啊,竟被公主嫌恶得连地上最低贱的尘土也不如,简直叫他这个父亲抬不起头来!

永庆见状却是乐了,肚子里憋着坏水,脚步轻快地绕到假山后,势必要叫死对头昭宁在文武众臣面前出一回丑!

可她绕过来,附近连鬼影都不见一个!

身后的宣德帝皱了眉,沉声道:“昭宁身体不适,早就回府休歇了,你此话是何居心啊?”

永庆正欲叫人提宫灯来仔细照一照那山石暗处,闻言霎时止住脚步,变了脸色。

……

窄小的山洞里,月光透过奇石缝隙倾洒,映照出一双相对无言的璧人。

昭宁贴着陆绥而立,秋风拂来,腰间桃粉的宫绦不听话地缠住他袍角,她不自在地想拽回来,谁知风倏而变得又急又冷,反将丝绦吹得凌乱飞舞,余光里,木犀树小小的花瓣也被打落,枯黄叶片打着转儿飘零到地上。

昭宁拉拽宫绦的手慢慢垂了下来,不知怎的,想起了前世定远侯府凄冷的灵堂。

也是这样的中秋,祭奠的纸钱就是落叶枯黄的颜色,夜风一阵又一阵,吹得林立白幡簌簌作响,吹得火盆里堆满的灰烬溢出纷飞,更吹得,满堂的纸扎人似要泣泪般哀婉沉寂。

那时陆绥提着淌血的长剑,如修罗恶煞,掩映在跳跃火光里的面庞却是苍白无力,再不复往昔的意气风发。

昭宁忽然觉得鼻子很酸,咬唇强咽下酸楚,但双眸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上两汪水盈盈的泪光。

——“啪嗒。”

陆绥一怔,眼睫轻垂,入目即是昭宁泛红的眼,晶莹的泪,咬肿的唇……仿若一朵晨间含苞待放的娇芙蓉在疾风骤雨里,摇曳无依。

硕大的泪珠不断砸在他手背,冰凉入骨,他心口跟着一抽一抽地疼起来。

昭宁公主向来高傲娇纵,像个小凤凰,每每见了他,都要昂首挺胸,摆足了公主高不可攀的冷淡姿态,这还是头一回,她头一回在他跟前示弱地掉了泪。

可在温辞玉面前,她曾无数次这般哽咽软语地诉说委屈和难过。

今夜他拦了她去往温府的路,她为病重闲赋的温辞玉委屈得哪怕在他面前落泪示弱也不在乎了,是吗?

嫉妒和不甘如同墨水打翻在心上,等陆绥反应过来,他的手却已经情不自禁伸到昭宁面前,心疼地想要为她拭去脸颊的泪水。

意识在这一刻清醒,陆绥猛地收回手,负在身后攥紧成拳。

外边皇帝一行人已经走远,他艰难地挪开视线,语气严肃,对昭宁说道理。

“暂避于此不过权宜之法,今夜满朝文武重臣,皇亲贵戚皆在,若瞧见你我这般失了分寸的大吵大闹,被有心之人利用挑唆,麻烦只多不少。”

陆绥也不想再听父亲抱怨这桩婚事是多么不合适与不应该,只是此话没对昭宁说,他顿了顿,继续道:“再则,如今温辞玉已是安王的眼中钉,病重不过是以退为进的借口。今夜你前脚登门,后脚就有赵皇后及永庆差人写上几道折子,即便清白,言官的嘴也能给你罗列无数污名,毁你声誉。”

昭宁万分窘迫地别开脸,抬袖揉了揉眼睛,蹭去面颊湿润,没吭声。

前世还真是这样。

他们吵得天翻地裂,什么都顾不上了,正叫永庆得了时机,于是本该赏月的众人意外看了一出怨偶决裂的大戏。

赐下这门婚事的宣德帝脸上挂不住。

赵皇后幸灾乐祸的拱火。

位高权重的定远侯瞧着儿子脸上的巴掌印,脸色黑如锅底。

翌日早朝,言官一连五道折子,痛批昭宁公主娇纵跋扈,肆意妄为,侯府是开国功臣,战功赫赫,又掌兵权,根基深厚,附庸者众,连带着,又扯出定王及立储一事。

总之这事既害她出了丑,又受了好一通奚落。

话落半响,陆绥见昭宁没有回应,不知听没听进去,又或是还惦记着昔日竹马,他眉眼染了一层冰霜,加重语气冷冰冰道:“楚令仪,你已经嫁给我了!”

昭宁一怔,倏而回神,蹙眉抬起头——敢这么连名带姓唤她,陆绥是第一个。

这话他一年也说过好几次,无外乎警告她,别坏了侯府和他陆世子的名声。

可她是公主,自幼便是宣德帝的掌上明珠,娇宠长大,哪怕出嫁仍旧代表皇家的“君”,侯府再权势滔天也是臣,遑论公主不是“嫁”,是他这个臣子有幸尚公主,凭什么他每次都板着脸,语气居高临下又冷冰冰地凶她?

昭宁垮着张脸,不高兴地呛道:“随便别人怎么说,谣传而已,本公主不在乎!”

陆绥看她这副倔强执拗的模样,便知不管说再多也无用,他抿唇沉默下来,一颗心像是被烈火烹过又被无情地丢进冰川里,既恼怒悲怆又心寒无力。

她们已经成亲了,为什么就不能放下过去,回头看看他?

两厢沉默。

昭宁不想吵架,刚重生回来心里正乱着,只想回府静静。她用力地从陆绥掌心抽回手,拨开他走出山洞。

岂料没两步,身子忽然一轻,视线天旋地转,她居然像只小猫一样被陆绥轻而易举的抗了起来!

昭宁:“……诶???”

昭宁拍了拍陆绥宽阔的背:“你做什么?我会自己走。”

走?走去哪?温府吗?

陆绥薄唇压成一道冰冷的直线,一言不发。

但昭宁明显感觉眼下光景飞快变换,好似下一瞬就要飞起来,她脑袋晕乎乎的,柔软的腰腹被陆绥硬邦邦的肩头顶着,陌生的颠簸疼感令她既羞恼又不适,使劲儿拍打着陆绥,叫他快放自己下来。

可那点挠痒痒的力道除了把自己折腾得够呛,根本无法撼动体魄过于健硕挺拔的男人。

陆绥眉眼冷厉,充耳不闻,她挣扎得越激烈,他脸色就越阴沉,脚步也越快,扛着她径直来到含元殿前停放车马的厩库。

昭宁公主四驾并驱的华盖香车十分醒目,他走过去,靠在车旁打盹的大太监映竹瞧见这架势几乎一愣,反应过来赶忙拉开车帘。

陆绥一手护着昭宁的头,避免她被车顶磕到,另一手则抱着她放进车里。盛怒过后,他一双深不见底的漆眸异常幽冷,定定看着气得美目瞪圆雪颊通红的公主。

她的手气势汹汹地抬起来,陆绥脸色微沉,却不躲不避,狭长凤眸无可奈何地阖上。

就在他以为又有一个巴掌要落在脸上,她打完解了气,还是要想方设法,不顾一切地奔向心心念念的竹马时——

昭宁抬起的手飞快扶住了发髻上快要掉下来的华冠与金簪,又压住被揉皱得露出一片雪肤的衣襟,气鼓鼓地控诉道:

“陆绥!你这个粗鲁的莽夫!你大胆!居然敢像扛麻袋一样扛本公主!尚撵局在你眼中是摆设吗?好歹也要像戏文话本那样勾住腰肢和腿弯,打横抱在怀里吧!”

陆绥猛地睁眼,眸底翻涌着惊诧和意外。

昭宁还在整理皱巴巴的裙摆,没注意到男人异样的脸色,越控诉就越郁闷:“现在好了,本公主的衣裙被你弄乱了,发髻松散了……如此不雅,如此狼狈!这一路不知有多少来往的宫人与官宦贵眷瞧见,你方才不是还言之凿凿说什么大庭广众下吵闹有失颜面,哼!你的颜面要紧,那本公主就不要面子了吗?”

说着才发现,居然连珍珠绣鞋都蹬掉了一只!

昭宁顿时恼得抬眸瞪了陆绥一眼。

却见黯淡月光下,男人眉骨冷硬,轮廓深邃,那双黑曜石般乌灵的漆眸正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她,幽深似海。

昭宁没有防备,险些被吞没进去,心跳都漏了一拍,同时又情不自禁想起,就是这个冷得跟冰块石头一样的凶男人,不管不顾地在寒江捞她三天三夜。

心酸了下,蓦地软下来。

羞恼也似泄了气的皮球。

罢了罢了,公主不计莽夫过。

昭宁抿抿唇,不自在地别开脸,在陆绥探究又古怪的眼神里,嗡声吩咐映竹:“回府!”

昭宁是公主封号,名字是楚令仪,因为一开始我先定好了封号,但名字想了几个迟迟没定,正文第三人称就先用“昭宁”写着,就写习惯了,有感觉了,试着改回名字来叙述总觉得有点不对劲,遂不改了,在此备注一下,晚六点还有一章[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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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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