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记忆有些模糊。
他合理怀疑谢云的嘴唇上掺了酒精,要不然他怎么会走路都打飘,每一脚都像踩在棉花上,晕乎乎的不真切。
好容易回到帐篷,荀安一猛子扎进睡袋里,谢云跟在后头拉上门帘。
随着拉链拉到顶,映在布面上的月光一点点淡去,帐篷里再度陷入黑暗,视线被彻底剥夺。
睡袋很柔软,绒面的内里维持着舒适的温度,一切都如此恰到好处,催人入睡。
但是荀安却诡异地睡不着了。
像是喝醉酒的人隔夜醒来,酒后做的那些事便像胶片一样在脑袋里回放,他一闭上眼睛就不受控制地想起谢云。
想起他指腹贴着脸颊的触感,想起他微重的鼻息,还有看起来凉实际上温热的唇瓣……
……
这觉没法儿睡了!
他越想越热,体内活像有火在烧,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沸腾起来。
他木着脸翻了个身,背对谢云,气呼呼地把手搁到睡袋外,又把袋口往下扒拉,扒到胸口还嫌不够,卷吧卷吧还想把腰也露出来。
四周静可闻针,他这么窸窸窣窣、哗哗啦啦的一套动作,动静大的像是要把帐篷给拆掉。
谢云盯着他的背影静静看了一会儿,几分钟后,还是忍不住靠过去,胸口贴住他的肩胛骨,低声问:
“怎么了?”
低哑的声音贴着耳际响起,像是羽毛挠过,带起一阵轻微痒意。
他没忍住动了动耳朵,回道:“没,就是有点热,睡不着。”
话音落下,身后的人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好半晌,才有动作。
帐篷里太安静了,甚至能听见肌肤相触的声音。谢云扣住他的手腕,干燥温暖的指腹在他手背上摩挲着,轻声说:
“是感到负担吗?”
荀安一愣,想立刻回说“能有什么负担”,可话到嘴边又顿住,然后缓缓地、一点点地咽了回去。
刚才的氛围太好,青涩炽烈、暧昧萌动,像是泡在甜白葡萄酒里,整个人处在兴奋的微醺状态。
现在兴奋一点点褪下去,像是海水退潮后露出沙滩,那些被抛在脑后的问题便一个个浮上来。
他知道谢云的意思。
他从观星坡上下来的时候就感受到了,那种一下子从桃源掉回现实的感觉。
在观星坡上接吻的时候,他有种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错觉。但是一下平台,一看到排排摆放的帐篷,他就回过神来。
在现实里,他们受到诸多禁制。
荀安在心里捋完这一通,不觉抿起唇。
他动了动手,手指勾住谢云的食指:
“我可不会放手。”
谢云没吭声,只是食指微弯,和他扣在一块。
“我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继续道,“以后可能会有不好听的话,但是我无所谓,我……”
“我也是。”谢云贴着他的颈侧道,“我只是怕你难受。”
“哪儿有这么脆弱?”荀安语调轻快地回应,鼻头却没来由地有点发酸,
“总之我们是盖过章的了,谁都不许反悔。”
谢云“嗯”了一声,然后说:“好,不反悔。”
说完这一通,像是了却一桩心事,心里轻松不少。荀安也不热了,挨着谢云很快就睡着了。
返程的路不用再迈着两条腿开人力车,学校派了大巴车来接学生回去。
刚出发那会儿的干劲早磨没了,大家一上车就纷纷瘫在了座位上,没骨头似的软趴趴,活像坨烂了的面条。
荀安刚在椅子上坐下,就听到前排传来江任飞的哀嚎:
“哎哟我这腿,酸的嘞……哎哟我这波棱盖,动一下都疼……哎哟哎哟,不行不行不行……”
……
当年西游记剧组怎么没请他去演妖精呢?把他绑了挂树上,唐僧在十里外都能被他喊过去。
“得了吧你,矫情啥?”
何骏阳没好气地在他腿上拍了一下,把他拍的直跳起来,“看看周围,就你一个叫这么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把你怎么了呢。”
江任飞立刻冲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誓要报那一掌之仇。
何骏阳忙伸手招架,余光里看到鲍天宇顶着两个黑眼圈走过来,稀奇道:“啥情况啊鲍鱼,昨晚上做贼去啦?”
“别提了。”鲍鱼一屁股坐在赵奕旁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没睡好,困得要死。”
“怎么会?”何骏阳说,“昨天那么累,不应该倒头就睡吗?”
“一开始确实是,但我半夜去了趟厕所,回来就睡不着了。”
“咋啦?难不成撞到鬼啦?”
荀安本来在闭着眼睛补觉,听到这里不由得支起耳朵。
“谁知道呢。”鲍天宇耸了耸肩,
“昨天水喝多了,去了两次厕所。第一次去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影在往山上走。我以为是工作人员,没多想。”
“过了一个小时吧,我又跑了一趟,结果又远远的看到人影,但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在沿着小路往回走。”
“我寻思着怎么还大变活人呢?想着想着就一夜没合眼。”
“这有什么的。”
江任飞报仇成功,头发乱蓬蓬地坐起来:“你没看到的时候,人家走来走去的不是很正常?”
“但是大半夜啊,连个手电都不打,晚上什么也看不清,就感觉那两个人影特别长,长的吓人,感觉有两米多高,像被拉长的影子。”
两位“两米多高”、“像被拉长的影子”的当事人:“……”
“行了行了,我们可是唯物主义的坚定信徒。”
江任飞探出身子,隔着走廊拍拍鲍鱼的肩膀,“没开手电,估计是哪对小情侣偷偷约会,你别自己吓自己。”
说着,他还转过来头看荀安:
“荀哥,你说对吧?”
对你个大头鬼。
荀安懒得理他,闭上眼睛装高冷,但是装了一会儿耳朵却悄悄红了。
说的也没错,好像真的是小情侣偷偷约会啊……
徒步只有短短两天,但是留下的后遗症却折磨了这帮学生整整一个星期。一到课间,你就能在高二楼的楼梯上听到学子们“嘶嘶”的抽气声和“呃呃啊啊哎哟哟”的痛呼。
大概是腿疼的缘故,趁着下课到处溜达窜班的人少了,大家都被不争气的腿拖在了教室里。
江任飞把一沓纸拍在赵奕的桌上,急匆匆说一声“老班,方老师让你发掉”,就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回了座位。
“啊——还是坐着舒服。”
赵奕把纸转过来,扫了一眼,随后站起身,分作四份发给每个组的第一排。
荀安正处在做题的倦怠期,不想搭理试卷,便手撑着下巴,懒懒看着纸一排排传过来。
传到最后刚好剩两张,他递一张给谢云,同时眼睛随意瞄了一眼。
抬头是五个大字:
“住宿申请单”
一中的住宿安排按年级来,高一和高二上普遍走读。
到了高二下,学校开始动员学生们住宿。到了高三,大部分学生都会住在学校里,只有极少数例外。
不过一中的宿舍条件很不错,两人一间,独立卫浴,一张上下铺两张课桌,空间也不小,在公立学校里算是顶配的级别。
荀安叼着笔帽,从上到下扫完一遍,然后拿起笔一栏一栏填写。
前面都是些熟面孔,姓名、班级、家庭住址,他闭着眼睛都能填。
一直填到最后一栏,他才停下笔,只见栏框左侧写着:
“意向舍友”。
一中在这方面很开明,鼓励大家自行组宿舍,然后写在申请单上,到时候两个人就会被分到一间。
虽然要写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出于礼貌,他还是不嫌麻烦地走了一趟流程。
“谢云同学。”
他扭过头,把申请单压在对方桌上,笔尖在最底下那栏点了点,“签字。”
谢云正低着头算一道物理题,听到他的话后也不细看,手一移就签下了名字,倒是十分大方。
荀安把纸拿回来,盯着那笔利落的字看了两秒,笑道:“看也不看你就敢签?不怕我把你卖了?”
谢云在卷尾写下“综上:带电粒子将三次经过P点”,然后抬起头,很放松地看过来:
“卖给你,不算亏。”
也许是他表情太淡的缘故,说这话的时候显得一本正经,像是在说什么严肃要紧的正事,偏偏内容又不太正经,两相结合便莫名多了种撩人的气质。
荀安木着脸,把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竭力装出情场老手般的淡定,最后却还是被通红的耳尖出卖。
装不像索性放弃,量这家伙也不敢笑话他。
他把纸放回桌角,然后长手一伸把谢云的申请单捞了过来,在最底下签上自己的大名,理直气壮地越俎代庖。
签名一气呵成,“安”字的最后一笔还潇洒地飞出框去。
他正欣赏自己的签名呢,江任飞突然转过来,手里拿着熟悉的单子,殷殷切切道:“荀哥,我们……”
话说到一半,两道视线齐刷刷地转了过去。江任飞不由得咽了口口水,一低头又看到荀安笔下的签名,要出口的话堵在了嗓子里,
荀安把笔搁下,把纸放回到谢云桌上,问道:“我们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江任飞笑着摇头,心道他怎么忘了,荀哥总归是要和谢神一块的。
他嘻嘻哈哈地打了几个茬,就转回身去。
不过,虽然他没争取到和荀安一个宿舍,却争取到了和荀安共用一堵墙壁。一个星期后,分宿舍的结果出来了,荀安和谢云在403,江任飞和何骏阳在404。
于是这周末,一中破例放了个大的,腾出时间来让高二的学生搬行李和整理宿舍。
荀奶奶年纪大了,荀安舍不得她跟着忙活,林月兰公司也正好有事,抽不出身,所以他们两个准备打车。
“我装了两个行李箱,一大一小。”
荀安边走边比划,手在身前框出一个长方形,“哝,大概这么大。”
谢云在他前面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嗯,我也是两个。”
顶上的风铃被吹动,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他们去柜台点了两杯拿铁,然后拿着小票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店里人不少,大多是趁着晚饭期间出校门放风的学生,一眼望过去清一色的一中校服。
“那正好,后备箱塞两个大的和一个小的,剩下那个放副驾。”
荀安左手撑在桌面上支着脑袋,身体斜斜地朝向右边,“这样就都安排好了。”
也许是订单多的缘故,上咖啡的速度比往常要慢。他歪着脑袋,想要欣赏一下窗外的景色,但入目却只有马路对面的一中校门,是熟悉到相看两生厌的地步。
他收回视线,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
“哦,差点忘了。”
他点开微信便想起来,“有道题要问你,是别班的朋友拜托我的。”
“很刁钻,说是想了两天都没想出来。”
他把手机屏幕转过去,谢云便单手撑着椅边,很自然地靠过来。
“你看这里,这里,这里——”
荀安忍不住伸手点在屏幕上,“这是人能出出来的题目?”
他光顾着吐槽,没注意到说话间被拉的极近的距离。
大概是和一个人相处久了,不知不觉间就熟悉了彼此身上的气息。
谢云看完题干,无奈地轻笑一声,眼神又往回落在几处,开始想可能的解法。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
“试一下……”
结果刚说到一半,被一声身后传来的问候打断。
“哟。”
听声识人,是池老板。
荀安盖上手机转过身,伸出手准备接咖啡。
“在一起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