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赵奕的一时嘴瓢,底下有同学憋不住笑。老霸王登时被触到了逆鳞,又大声训斥起来。可怜赵奕跟个防御塔似的往那一站,被迫承受了老霸王九成的唾沫星子。
赵奕脾气极好,堪称三班第一忍者。他面对着老霸王的声波攻击,并不反驳什么,只是不住地点头加“是,您说的对”,盼着能早点把这尊大佛给送走。
老霸王说了五六分钟,越说越激动,宛如洪水开了闸,大有滔滔不绝源源不断之势。荀安坐在最后排靠窗,心道谁说这世界上没有永动机的,眼前这个可不就是吗?
幸好班主任方有知很快到了,这才终于将三班一帮同学从水深火热之中给救了出来。
方有知是三班数学老师兼班主任,四十多岁,性子温和,戴着厚厚的小方框眼镜,头发不很茂密,常年上身条纹衬衫,下身深色长裤,腰间别着老大一串钥匙,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他回到讲台上的时候,额头已经渗出了些汗,他拿手背随意抹了抹,便开始正题。
“一个暑假过去了,我想大家应该休息的很不错。我也有看你们的朋友圈,有晒猫晒狗的,有出去旅游的,过得都挺精彩啊,蛮好,蛮好。”
“但是话又说回来,今天是高二开学第一天,大家还是要振作起来,拿出我们高二三班该有的精神面貌。要收收心,不能老是想着玩了。”
“唉,我才刚说完精神面貌,就有同学打哈欠。江任飞,你什么情况,晚上做贼去了啊?困成这样?”
江任飞被点名,也不羞,笑了两声道:“您知道的,我太热爱学习了嘛,这不,昨个儿学了一整晚,太辛苦了,这困呐也是没法儿的事。”
班里又是一阵哄笑。
方有知无奈地摇摇头:“得,得,我不跟你贫。嗨,你这么一打岔,我都差点忘了,人新同学还在外头站着呢,这大热天的别给人热坏了。”
“是这样,这学期我们班将要迎来一位新同学。”方有知冲外面招招手,示意对方进来,“来来来,大家鼓掌欢迎!”
话音刚落,班里便响起一阵响亮的掌声。三班吵归吵,闹归闹,在团结友爱这件事上倒是从不马虎,遇上该热乎的时候从不冷场。何骏阳和鲍天宇两个还跟大猩猩似的铁拳捶胸口,一边欧吼欧吼地欢呼,一边叫着“欢迎新同学~欢迎欢迎~”
在热热闹闹的掌声中走进来的人,身上却有股冷淡的气质。
他身量很高,骨架长得极好,宽宽的肩膀将一中的校服撑起,显得利落又好看。
鼻梁高挺,眉眼清俊,下颌线清楚分明,不说话时便显出三分冷气。
女生们已经有些按捺不住,小小声地议论着。路星遥凑在阮颜耳朵边,说得眉飞色舞,不时还回过头来看荀安一眼。
男生则没有女生那么矜持,议论时还知道收声。江任飞瞪大了眼睛,直接惊呼出口:“我草,大帅比啊!”
他这句话在班里掀起一阵笑声,随即引起一干人的附和。
“哈哈,我们三班就是牛逼,本来荀哥就够帅了,现在来了一个新同学,就有两个大帅比了。”
“就是就是,下次老霸王再来骂人,就让这帅哥往他面前一站,看老霸王还骂不骂的出口。”
“得了吧你,别把人往火坑里推,你忍心让帅哥经受老霸王的唾沫攻击?”
“啊有道理诶,那还是让老班去吧。”
“哈哈哈哈哈,赵奕你听到没,这可是鲍天宇说的啊,你记住了……”
荀安面上波澜不惊,静静地看着这个新来的同学。脑海中尘封已久的记忆箱子却打开了一个角,三年前的那张脸和眼前的面孔重叠。
长开了些,利落了些,稚气少了些。
心脏比平时跳得要快,却不是高兴的情绪,而是滞涩沉闷难言。
三班的教室是东西朝向,现在仍是早晨,阳光便从东面走廊的窗户那儿照进来。少年站在讲台旁,半边脸浸润在明亮的天光里,半边脸浸没在阴影里。
一明一暗的分界线,随着他偏过脸的动作而发生转移。
他看向了荀安。
荀安也正盯着他看,感受到他的视线,便立刻想要转过头避开,可是刚要动作,又生生止住了没有避开。
就好像避开了,就是他输了一样。
仿佛是为了显示他的勇气,为了显示出他没有丝毫畏怯的意思,荀安故意地使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从下巴颏一路往上,滑过唇峰,滑过山根,最后停在那双冷淡的眼。
他常常觉得这人像一把剑,平时剑收在剑鞘里,那锐气便藏住了三分。可是剑一旦出鞘,你就知道它有多么锋利。
以及有多么冷,从里到外都是冷的。
常人顶多是外冷内热,里头的芯子总是血肉做的,热乎的紧,可这人不是,这人的芯子不是血肉做的,是铁铸的,冰冷冷没有温度,放在怀里捂上三天三夜也暖不了。
试图捂热什么的,全是白瞎的功夫。
他突然觉得无聊,又或者是懊恼,说不清的情绪将心里搅得乱乱的,有些难受。于是他结束了这陷入僵局的干瞪眼游戏,率先调转了视线,望向窗外。
“好了好了,别起哄啊,都安静。我们让这位同学做个自我介绍。”
于是同学们纷纷安静下来,有些期待地等待这位大帅哥开口,却只等来了两个字:
“谢云。”
只有两个字,说完他便不再开口,当真是惜字如金。
荀安扯了扯嘴角,心里暗啧一声,这人倒是没怎么变,和三年前是如出一辙的讨厌。
死装死装的。
空气一度陷入沉默,方有知见状便接上话头:“我们这位同学看来话比较少哈。那这样,就让老师来多介绍两句。”
“谢云是这位同学的名字。嗯,谢同学你愿意在黑板上写一下自己的名字吗……呃,不愿意啊?那老师来说吧。是道谢的谢,流云的云。”
“谢同学是从新州转过来的,对,是新州二中,是很优秀的学校。谢同学成绩也非常出色……”
后面方有知说了什么,荀安都没注意听,他不肯偏过头去看那个家伙,连带着连介绍谢云的话他也不愿意入耳了。
他只顾看着窗外,有两只鸽子站在对面楼的楼顶,似乎是在晒太阳,短短的脖子缩的没影,远远看过去像两个灰色的毛线球。
这家伙竟然又回来了。
当初走的莫名其妙,现在回来的也莫名其妙。
凭什么可以这样呢,好好的一潭水,平静无波的,却总有人要往里头丢石子,搅得他不得安宁。
他发了一会儿呆,眼神没聚焦,再看过去,毛线球就不见了。鸟儿毕竟生了翅膀的,总不肯长时间停留在一个地方。
于是他有些悻悻地转过头,然后就看见谢云,顶着一张面瘫脸站在自己旁边。
“干嘛?”他控制着声线,竭力显得正常。
谢云垂下眼,低声道:“借过。”
借什么过?他旁边就是窗户,难不成这人要翻窗出去和鸟儿一起自由飞翔?
“荀安啊,你旁边正好有张空座位,我暂时安排谢云坐在那里。”
荀安抬头,讲台上的方有知笑得一脸慈祥。他再不愿意也不能当着老师的面发作,只好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让谢云进去。
“好的,那我们今天第一项日程就告一段落,希望大家能多多帮助谢同学适应我们临州一中的生活,谢云你有什么问题也不要害羞,大胆问,我们的同学都很乐于助人的。”
“接下来还有两件事要说,一个是这个月的月考,时间已经定下来了……还有就是西门那里,大家最近上下学最好还是走南门,西门上周出了点事情,有外校的同学……”
方有知在讲台上说,同学们在底下补作业、传纸条、讲小话,各显神通,你说你的,我做我的,倒也是相安无事,一派和谐。
荀安这边显然没那么愉快了。谢云哪怕一动不动坐在那儿当雕像,他都会嫌这人冻得慌,好像冰渣子扎他脸上了。总之只要谢云处在他周遭三米内,他就浑身不舒服。
谢云坐下来之后没再说过话,默默地把书包里的东西收到桌肚里。其实这家伙哪有什么东西要收拾,除了校服以外的物件他一概没领,课本课本没有,试卷试卷没有。就一个笔袋和两个试卷夹,整一个桌徒四壁。
方有知讲完事情,正好赶上早读课下课的铃声。荀安抬起交叠的手,伸了个懒腰。谢云侧过头,视线微不可察地扫过他的手腕,在他的手表上短暂地停留。
不过荀安何其敏锐,虽是微不可察却也被他给察到了,他没好气道:“看什么看?”
谢云没说话。
荀安礼尚往来,也朝他的腕表那儿狠狠看了一眼。一看倒还真有些愣神,是和之前那块同样的款式,只是配色不一样,这块是深色的表盘。
但他只愣了一秒,很快转过头来,鼻子里哼哼道:“切,假惺惺。”
谢云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方有知却叫他过去。于是荀安往前挪了挪凳子,让这家伙借过出去。
谢云前脚刚出教室,后脚江任飞就凑了过来:“我说荀安,你和谢云认识?”
“不认识。”荀安干脆利落地否认。
江任飞挑了挑眉毛:“不是……”
“今天刚认识。”荀安又打断他。
江任飞手里拿着水笔,一下一下敲着荀安的水杯:“得了吧,还想蒙你兄弟我?我都听见了,你说‘看什么看’,还说‘假惺惺’。”
“虽然你确实算不上什么礼数周全的礼貌人,但要真是不认识的新同学,你咋可能这样对人家说话?”
“滚蛋。别敲我杯子。”荀安拍开他的手,“还有,你说谁没礼貌呢?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懂不懂?早上你那手抓饼谁给你买的你忘了?”
“当然没有。我这不是关心一下你吗?我看这新来的虽然话不多,但不像是特别坏的那种人,我看人还是挺准的,你别对人这么粗鲁。”
他叽叽咕咕说个不停,荀安心说你看人准个屁:“江任飞你没完了是不是?再话多以后你没早饭吃!”
“唉行行行,我不说了不说了,荀哥您消消气。”江任飞见好就收,“小的我先退下了,不打扰您了。”
他转过身去,但过了一会儿却又转过来。
荀安一挑眉毛:“还有事?”
“哈哈哈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刚不是夸谢云是大帅比吗?”
听到谢云的名字,荀安另一边的眉毛也挑起来了,显然耐心即将告罄:“所以呢?”
“哎呀,虽然我是那么说,但是我心里其实还是认为荀哥你是最帅的,真的。我刚刚完全是看氛围到了,所以来了那么一句。就是我感觉你和谢云两个人是不一样的帅……反正总之荀哥你在我心里……”
“滚!”
“唉好嘞好嘞……荀哥以后我的早饭你记得带啊,别真的不管我了……”
终于消停下来,荀安长舒一口气趴到桌子上。他习惯性地转头想看看窗外的风景,可是视线里却多了一只笔袋和一只黑色保温杯,挡住了原本开阔畅通的观景视线。
靠!
好烦!
好碍眼!
好想把这家伙从窗户那儿扔出去!
荀安心中一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不过还没等他想法儿冷静冷静,方有知又给他这把火添了一把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