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凌河前线,皇权如雷霆扫穴,莽古尔泰被囚,正蓝旗在洛博会与岳托的铁腕整编下,迅速被纳入皇太极的直接掌控。多尔衮与阿济格则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刃,牢牢扼守着大凌河城与宁远方向的咽喉,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内外。
皇太极坐镇中军,一面指挥着对大凌河城最后的总攻。被围困数月,粮草断绝、援兵尽殁的大凌河城,守军早已陷入绝境。祖大寿在绝望中率众出降。皇太极深知其才,亦知其家眷已在盛京安置。锦州既克,其家眷自然落入大清之手,故此次受降,礼遇更胜从前。他温言抚慰,慨然许诺保全其族人性命富贵,并暗示其若能真心归顺,前途不可限量。
祖大寿感其恩威,且深知反抗已是徒劳,遂暂时归顺,随军听用。然其身为明廷宿将,忠君思想根深蒂固,对故主崇祯皇帝尚存一丝难以割舍的旧义,内心挣扎犹存。皇太极对此洞若观火,暂不强求其效死力,只待日后徐徐图之。一面如同最精密的猎手,静静等待着盛京和科尔沁方向的回应。
盛京清宁宫
书房门被轻轻叩响。额尔德尼快步进来,低声禀报:“娘娘,阿林阿侍卫派人密报,岳托贝勒的信使已抵盛京,陛下密旨已到!哲哲、浩善二人,已依旨秘密押入宗人府死牢!济尔哈朗贝勒也已稳住阿敏贝勒,正‘请’其在宫中议事,暂未惊动其府邸。”
玉章眼中寒光一闪,“额尔德尼!”
“奴才在!”
“传本宫懿旨:着宗人府宗正,会同刑部、内务府总管,即刻提审哲哲、浩善!将这对‘祥瑞’金镯的残骸,连同萨满大祭司的法验文书、太医令的诊断记录,一并带上!” 玉章的声音中带着森然杀意,“本宫要亲自问审!看看这位‘贤良淑德’的哲哲福晋,如何解释她这份‘厚礼’!”
“嗻!”额尔德尼精神一振,立刻领命而去。
宗人府死牢,阴暗潮湿。
哲哲和浩善被分别关押在相邻的囚室。浩善早已不复生辰宴上的豪爽,她蜷缩在角落,头埋在膝盖里,肩膀不住地抖动,压抑的啜泣声在死寂的牢房里格外清晰。恐惧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想到莽古尔泰,想到自己可能牵连父亲孔果尔贝勒,更想到昔日与皇后还算融洽的关系,巨大的悔恨和绝望几乎将她淹没。“完了……全完了……我怎么会……”她含糊不清地低语着,充满了对自己的不解和痛苦。她原本的单纯莽直,在卷入这深宫阴谋后,被扭曲成了盲从和恐惧,此刻只剩下崩溃。
哲哲则相对镇定一些,她背靠着冰冷的石墙,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不甘。她还在想着阿敏,想着远在科尔沁的叔父孔果尔贝勒,想着他们或许还能周旋……然而,当沉重的牢门被打开,宗人府宗正、刑部官员、内务府总管等一众面色冰冷的大员鱼贯而入,随后,皇后玉章在额尔德尼和侍卫的簇拥下,出现在牢门外时,哲哲的心,彻底沉入了深渊。
玉章没有走进牢房,只是隔着粗壮的铁栏,冷冷地俯视着囚室内的哲哲。
“哲哲,”玉章声音平静,“本宫今日来,只想听你亲口说一句,你送给瑚图礼的那对手镯,里面藏着的‘寒髓’,究竟是何物?你,又意欲何为?”
托盘被呈上,碎裂的金镯和幽暗的玛瑙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大萨满的证词文书,如同一道催命符,被宗正展开,其上的描述让所有在场官员都变了脸色。
哲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看着那碎裂的镯子,看着玉章冰冷刺骨的眼神,最后一丝侥幸也灰飞烟灭。她知道,抵赖已是徒劳。
“娘娘……”哲哲猛地扑到铁栏前,试图辩解,“妾身……妾身冤枉啊!那镯子……那镯子确实是叔父孔果尔贝勒托人从藏地带回的祥瑞!妾身……妾身也不知道里面竟会藏有如此歹毒之物!定是……定是被人做了手脚!是有人要害妾身!要害科尔沁啊娘娘!”
“哦?孔果尔贝勒?”玉章眼中没有丝毫动容,“你的意思是,你的亲叔父,科尔沁的孔果尔贝勒,处心积虑,要谋害本宫的女儿,谋害本宫腹中的皇嗣?”
哲哲被噎住,脸色惨白如纸,一时语塞。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玉章目光转向宗正,“宗正大人,既然阿敏贝勒的福晋不肯招认主谋,那便按律,大刑伺候吧。本宫,只要真相!” 她刻意强调了“阿敏福晋”这个身份,将阿敏也架在了火上。
“嗻!”宗正肃然领命,示意狱卒上前。
“不!不要!我说!我说!”浩善在隔壁牢房听到“大刑伺候”和狱卒的脚步声,吓得魂飞魄散,发出凄厉的尖叫。她猛地扑到自己牢房的铁栏前,眼神惊恐混乱地看着玉章的方向,“娘娘!娘娘!不关我阿布的事!是堂姐!是哲哲!是她告诉我那镯子……那镯子能让人身子骨弱……她说只是想让您静养,别太操劳……她说这样对大家都好!我……我没想到会是这么歹毒的东西啊娘娘!我真的不知道啊!” 浩善拼命想撇清自己的父亲孔果尔贝勒,将主要责任推给哲哲,但她的描述已经坐实了她知晓镯子的危害,只是可能低估了其恶毒程度。
“浩善!你这蠢货!闭嘴!”哲哲听到浩善的哭喊,气得浑身发抖,“你休要血口喷人!明明是你自己嫉妒皇后娘娘恩宠……”
死牢内,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姐妹和盟友,在死亡的恐惧下,开始了疯狂的互相撕咬。浩善的崩溃攀咬和哲哲的推卸责任与反咬,如同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将科尔沁孔果尔贝勒的名字,以及哲哲本人,死死钉死了主谋的身份。
玉章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浩善的崩溃和供词,恰好印证了哲哲的狠毒与主导。她的真正目标,是科尔沁的孔果尔贝勒,是那个在后方摇摆不定、甚至企图“择强者而附之”的隐患,她要借这场审判,让整个科尔沁,乃至所有依附的蒙古部落都看清楚,背叛大清的下场。
而此刻,在盛京的宫殿深处,被济尔哈朗“请”来议事的阿敏,尚不知晓,他的福晋哲哲,正用她的供词和浩善的指认,将他和他所代表的势力,一步步拖入深渊。孔果尔在科尔沁草原接到哲哲浩善下狱、莽古尔泰被囚的消息时,手中的金杯哐当坠地,面如死灰,他知道,风暴已经向他席卷而来,而他那个“贤惠聪敏”的侄女哲哲,恐怕已经把他拖下了水。
当玉章回到清宁宫暖阁后,瑚图礼小小的身子正蜷缩在锦被中,脸色仍有些苍白。太医刚诊过脉,确认她只是受了惊吓,并未被"寒髓"侵蚀根本。玉章坐在床边,指尖轻轻梳理着小女孩散落的发丝。
"姨妈在这里,瑚图礼不怕。"她将瑚图礼冰凉的小手握在掌心,哼起一首摇篮曲。这是乌林珠怀着瑚图礼时常唱的调子,每当哼起时,她都能从瑚图礼眼中看到熟悉的光亮——那是血脉深处的记忆。
"镯子...坏..."瑚图礼突然哽咽着往她怀里钻,稚嫩的脸上泪滴滚落。
玉章将那颤抖的小身子搂得更紧:"坏镯子已经被萨满烧掉了。你看——"她指向窗棂上新挂的七彩绳结,"那是大萨满亲手编的守护结,比镯子厉害多了。任何坏东西都近不了瑚图礼的身。"
正安抚着,殿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四嫂伊尔根觉罗氏带着亲手熬的羊乳羹,五嫂郭络罗氏捧着绣满福字的香囊。茉雅奇则是和穆库什联袂而来,她们身后还跟着个面容羞涩的少女,正是穆库什的女儿宜尔哈。暖阁顿时盈满温暖的喧闹。
"瑚图礼!"宜尔哈一进门就小跑过来,手里攥着一只草编的蚂蚱,献宝似的递到瑚图礼面前,"你看,我编的!送给你,它可是会跳的!"她捏着蚂蚱的尾巴轻轻一抖,草叶簌簌作响,逗得瑚图礼破涕为笑。
五嫂郭络罗氏带来的次子额勒登额也不甘示弱,从怀里掏出一把五彩琉璃珠,哗啦啦倒在锦被上:"妹妹挑!赢的人可以全拿走!"他一本正经地摆出投壶的架势,惹得大人们忍俊不禁。
四嫂伊尔根觉罗氏的孙女嘎珞年纪最小,才刚会走路,却已经懂得凑热闹。她摇摇晃晃地扑到床边,胖乎乎的小手举着一块奶糕:"小姑姑,吃!"奶声奶气的语调让玉章忍不住俯身亲了亲她红扑扑的脸蛋。
郭络罗氏趁机将香囊系在瑚图礼腰间,那里面藏着五台山求来的平安符。她轻轻捏了捏瑚图礼的小手:"这福袋里装着文殊菩萨的智慧光,咱们瑚图礼以后会比海东青还机灵。"
茉雅奇的儿子科布梭最是淘气,突然从袖子里摸出个皮影小人,躲在屏风后演起了"大英雄打妖怪"的戏码。皮影在纱帐上翻飞,瑚图礼睁大眼睛,连害怕都忘了,只顾着拍手叫好。
待众人散去,瑚图礼已在玉章怀里睡熟,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嘴角却微微扬起。
殿内刚刚恢复宁静,门外便传来通传声:“济尔哈朗贝勒、布木布泰福晋到。”
玉章并未放下怀中的瑚图礼,只低声道:“请他们进来吧。”
济尔哈朗几乎是疾步踏入暖阁,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和心疼。他穿着常服,显然是刚从议事处赶来,甚至没来得及换下沾染了风尘的外袍。布木布泰紧随其后,眼圈微红。
“四嫂……”济尔哈朗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行至床边,目光落在瑚图礼苍白的小脸上,喉头滚动了一下,“瑚图礼……她怎么样了?”
玉章温声道:“太医说是受了惊吓,万幸未伤及根本,好生调养些时日便无碍了,此刻刚睡着。”
济尔哈朗闻言,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松垮下来,长长吁了一口气。他伸出手,想摸摸女儿的脸颊,又怕惊醒她,手指在空中停顿片刻,最终只是小心翼翼地拂过瑚图礼散落在枕边的几缕发丝。“都怪我……”他低语,声音里满是自责,“未能护她周全。”
“济尔哈朗,此事非你之过。”玉章安慰道:“恶人处心积虑,防不胜防。幸而瑚图礼福泽深厚,有惊无险。”
布木布泰此时也上前一步,对着玉章福了福身,然后才看向瑚图礼,嘴唇微微颤抖着。“娘娘,那日……那日生辰宴上,妾身看着她亲手将那对镯子捧到您面前,听着她说那是祥瑞,是保平安的……” 她深吸一口气,“妾身当时……当时只觉得那镯子华丽贵重,还想着格格戴上一定好看……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那里面竟藏着如此歹毒的东西!” 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眼中涌出泪水,是惊吓,是愤怒,更是对眼前这个孩子深切的疼惜。
她颤抖着手,从袖中取出那个一直攥着的荷包,递到玉章面前:“这是妾身前几日才绣好的安神香囊,里面放了晒干的宁神花和菩提子,只盼着能驱散那日的惊惧,助格格安眠。”
玉章接过香囊,一股淡雅宁神的清香传来,针脚细密,图案是象征福寿的葫芦藤蔓,可见用心。“你有心了。”玉章点头,将香囊轻轻放在瑚图礼枕边,“瑚图礼醒来闻到这香气,定会喜欢。”
布木布泰又低声道,“妾身……妾身怎么也想不到,哲哲福晋,她……她竟能做出这等事!她是格格的伯母啊!” 她直呼“哲哲福晋”,连一声“姑母”都不愿再叫。“她当日说得那般情真意切,谁能想到是包藏祸心!娘娘,她们……她们万死难赎其罪!”
济尔哈朗听着布木布泰带着惊悸和后怕的叙述,脸色阴沉得可怕,“四嫂放心,此事……贝勒府绝不会善罢甘休!”
两人在床前又默默守候了片刻,看着瑚图礼恬静的睡颜。济尔哈朗从怀中摸出一个打磨光滑的木刻小马鞭——那是他闲暇时亲手做的玩具,轻轻放在女儿枕边。布木布泰则细心地替瑚图礼掖了掖被角。
“让她好好睡吧,臣/妾身告退,明日再来看望格格。”济尔哈朗和布木布泰见瑚图礼睡得安稳,不便久留惊扰,便轻声告退。
玉章颔首:“去吧。”
待二人脚步声远去,暖阁内重归宁静。瑚图礼在玉章怀里无意识地蹭了蹭,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嘴角却微微扬起。玉章吻了吻她的额头,将她轻轻放回温暖的锦被中,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