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最终约好在塔贝尔的星际列车站点会面。
星际列车,听上去似乎是个高端产品,但其主要的消费人群是需要在各个星系之间通勤、兜里拿不出多少钱买私人飞船的上班族。
不同系列的列车在外观上稍微有些不同,像他们面前这辆塔贝尔专属通行的“??号”,是为了纪念塔贝尔建城六十周年专门打造的。
辜白正站在站台的边缘朝外望,这里绝大部分区域都采用的是玻璃横隔,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列车的外观。
“有什么问题吗?”
祁舟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也顺着辜白的视线朝外看。
停靠在站台旁的列车通体银色,在车头和每节车厢的门口标注了编号。两人身后的人群有些嘈杂,偶尔还有几声叫喊,而面前这只钢铁巨兽,停靠在无边无声的太空里,只能用肉眼看见它正在颤动。
“没事,只是很少见到这种大型的飞船。”
不食人间烟火的辜白少爷确实很少接触这样的大型飞行器,毕竟上学上班都有家里的私人飞船接送,祁舟早就想到了这点,但无奈莫比乌斯建在一个鸟不拉屎的星系里,除了列车之外还真没有其他更适合的交通工具。
“抱歉,是我没考虑周到。”
认错要快,态度端正,此乃与委托人的相处之道。
辜白很自然地回道:“没关系,毕竟也是我拜托的你,而且我第一次坐星际列车,感觉也挺新奇的。”
完全的富人发言啊,祁舟不着痕迹的挪开了视线,看来接下来这一路都得多看着点这位少爷,要是嗑了碰了估计是把自己卖了都赔不起。
列车站公开的时间刻度马上就要跳到九点半,祁舟站得离辜白更近了一些:“等会儿要小心一点,场面可能会很混乱,不要被挤出去了。”
辜白疑惑地问道:“这里不是按照指示灯排队入座的吗?”
祁舟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辜白,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解释,身后就响起了温柔的女声。
“叮咚,亲爱的乘客您好,列车即将开门,请您注意站台之间的距离,不要拥挤,小心踩踏。”
这声服务因就像远古呼唤野兽的号角,刚才还散落在一旁的人们全都抬起头,豆丁一样机械地排成一排,站在列车门口的输送带上,一个接一个被送进车厢。
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漂浮着一颗大约手掌大小的光点,外形类似鸡蛋,这是乘务站台安排的指示器和检票机,为了防止乘客乱抢座或者无票进站,它会先扫描乘客的生物信息,再通过计算给出最合适的位置,并指引方向。
一切都是符合逻辑的、理性的、完美的……吗?
车站的管理者显然低估了人类,他们蠢蠢欲动的焦虑是什么机器都没办法指引的。
辜白和祁舟一前一后站上了传输带,车站的墙体上打开了两个正方形的小孔,指引器从里面缓缓飞出,可惜在还没抵达两人身边的时候,辜白身后有一位小矮胖子像炮弹一样弹射了过来,直接把它撞开了,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就已经将前面站着的人当障碍物直接击碎了。
人群吵吵嚷嚷地散开了,原本整齐排列的队伍不复存在,站在传送带上的人有的抓起面前的指示器开始往车门冲过去,有的则干脆把它丢在身后,自己先上车随便抢占一个座位——毕竟就算不按机器安排的位置来做又不会被赶下去。
祁舟暗道不妙,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无论如何得先保证辜白的安全。
幸亏上车的时候自己留了个心眼,站在了离辜白很近的位置,虽然现在他们两人之间不到五十厘米的空间叠了两张肉饼,他还是艰难地向辜白伸出手,想要把他拉到门口那边。
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了,祁舟直接伸手拽住了辜白的手腕。
辜白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回握住了对方的手腕,祁舟这才在心里松了口气,好歹人是抓住了。
最终,两人被巨浪一样的人群拍在了名为车厢的沙滩上。
座位肯定是没了,祁舟环顾四周。
——好吧,连扶手都没了。
明明列车售票是按照座位数卖的,明明进门的检票口也会扫描一遍人的生物虹膜才会开门,明明刚才在等车的时候身边似乎也没见到过这么多人,但车厢还是被挤满了,此乃科学无法解释之事。
祁舟回头看着气喘吁吁的辜白,他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角,眼镜好像也有点歪了。
“没事吧。”祁舟轻轻拍了拍辜白的肩膀,将他拉到离人远那么一点点的位置。
辜白摇头,靠在车厢上开始默默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
“没事。”
出师不利啊,祁舟侧过头看着辜白。掌心还残留着辜白手腕有些冰凉的温度,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覆盖在那里的淤紫。
辜白算不上消瘦,毕竟有家里锦衣玉食地供着,还有Athena时刻检测他的健康,帮助他调整饮食,总归是不可能营养不良。但他身上的骨骼感还是非常明显,在抓住他的时候,他几乎只能摸到一层很薄的皮肤贴在他尖细的腕骨上,像瓷器一样。
果然是被什么人欺负了吗?
辜白感受到了祁舟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回望过去,眼神里藏着询问。
“好好休息吧,离莫比乌斯还很远呢。”
“好。”
列车正常驶入航道内不久,车厢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几乎所有人都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的前方,虽然那里在现实世界里空无一物,但是对于他们来说,眼里装着的那一小块屏幕,可是广阔浩瀚的电子海洋。
辜白见祁舟没有再开口,便也打开了通讯app,里面难得多出了好几条同事的信息
【古地球文化研究部工作7组(无领导)】
绣绣:小白你生病了吗?今天居然没来上班,没有你我们文化研究部怎么办啊!
钟:是啊辜白老师,您一定要好好休息好好养病,我们都等您回来一起聚餐呢。
辜白:等我回来吃饭还是等我回来处理工作?
钟:嘿嘿,都有,但主要还是想念你了,你相信我们啊。
辜白:我没有生病,今天出差,大约两天后回,工作遇到困难可以直接联系我,我抽空处理。
绣绣:小白老师万岁!
钟:辜白老师万万岁!
辜白:这是跟谁学的?
绣绣:哦,这个是我和钟最近的研究成果,是从之前捕获的古地球信号里解析出来的古地球流行用语,这句话主要用于表达对上位者的尊重和祝福。
辜白:……好吧,可是我们是同事,还是说百岁或者千岁比较好吧?
绣绣:啊,那可不行,祝人百岁也太恶毒了吧。好吧 ,那以后就说辜白老师千岁!
钟:不不不,仔细想想千岁也有点短了吧,根据联邦第六次人口普查报告显示,塔贝尔人的平均寿命已经突破 928.6岁了,一千岁可算不上什么。
绣绣:你又懂了???
钟:我就是懂,数据盲请自觉退出古地研!!
辜白安详地关闭了终端。
“在处理工作?”祁舟挪了挪步子,站在了辜白的身侧。
辜白点头,“也不是,只是回复了下同事的信息。”
“你在家里的公司上班吗?”
“不是的,其实我们还算是半个同事呢,我工作的地方是隶属于联邦政府文化局的古地球文化研究部。”
祁舟有些愣神,他之前从来没听说过联邦政府还有这个部门。
“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个部门呀?”
祁舟被看穿了心思,也不觉得尴尬,敷衍地拿出一套官话来应对:“我刚来联邦没多久,有很多事情都不懂,你选这个工作肯定有你的道理,我只是不太清楚你们这个部门平时都要干些什么。”
“没关系,其实除了我哥之外,好像我身边的人也都不知道这个部门究竟在做什么。古地球文化研究,其实顾名思义就是收集整理以前地球时代的各种历史资料。
“虽然一直被归类在文字工作的范畴里,要做的不只是整理档案这么简单。我们需要搜集宇宙里散落的那些来自古地球的通讯波段,并尽可能完整地将其捕获,在经过修复后才能将内容转译出来。如果能遇到较为完整的信息流,我和部门的其他两位同事就会对它的内容做进一步处理,比如找到同时代的其他关联信息,想办法释义。
“其实大部分时候运气都不算好,很多飘散在宇宙里的信号都被黑洞吸收,或者被其他星球发出的波段干扰,变成了无法解读的讯息。”
的确,虽然在长途的星际旅行当中有材料损坏是非常正常的事情,甚至有许多从地球带出的物种样本也在这个过程中损毁。但地球坐标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会在一夜之间被抹除痕迹,且再难找到,任谁都会觉得这件事情有问题。
可以说,现在有关地球近五百年的资料,几乎全部都是依照最初的那一代星际移民者的回忆东拼西凑出来的东西而已。
谈起工作的事情,辜白的话变多了一些,祁舟觉得有趣,也就接着他的话继续问:“那你们部门的人都是跟你一样想研究这些东西的?”
“古地研虽说不是什么强势部门,但好歹也是联邦政府的直属机构,我的同事里很多人只是想用这份工作作为跳板,几年后都会申请调往其他部门。”
祁舟看上去似乎对这些还有点兴趣,这点倒是出乎辜白的意料,便又继续补充道:“当然,也有一些人是处于自己的兴趣或者专业加入这个部门,之前有一位前辈觉得古地球的历史消失是因为藏了反抗军,说不定是在等待时机攻占联邦,他每天上班的目的就是为了早点联络上他们好结束联邦黑暗的统治。
“他现在难道也还在干这个事?”
辜白笑了,“没有,他在工作的时候发表了太多不正当言论,后来被调到联邦外的其他星系做勘探工作了。据说一整个团只有两个人,但给的工资还很多,他特别高兴,决定不再尝试联系地球了。我现在的另一位同事刚来的时候还觉得‘地球’都是联邦编出来的历史,说什么其实我们是外星人的试验田,被投放到这里的,记忆都是硬塞进来的,现在也已经接受良好了。”
一整个部门的人感觉都不太对劲啊
“所以……你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才要找到地球吗?”
辜白摇头,低垂着眼,“不……我有我自己的原因。”
辜白又流露出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神色,祁舟自觉地不再多问。
两人都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