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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奔跑在路上,雨点越来越大了。
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树叶上,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打在瓦片上的雨水顺着缝隙流了下来,落在地上,溅起一片片水花。
还没出街呢,他们的头发都快湿透了。
“叫你装绅士!刚才你朋友要给我们伞的时候怎么不要啊?现在好了……”仲尚延用手遮住额头,边跑边埋怨着。
“你没看见她衣服都湿了吗?刚回来还没擦擦就去帮我们找伞,多麻烦人家啊。还有,她要是想找东西,没个十几分钟是绝对找不出来的,有那个时间咱们早到家了好吧?”
于莘生喘着气,雨水打湿了他的眼镜,视野逐渐模糊,他索性摘下眼镜,攥在手里,“而且,我也没想到会下这么大……”
“吼,没想到你还挺贴心的。”仲尚延调侃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
“好了好了,你不觉得咱们这样跑着……就像,像我们还在日本学习的时候吗?”于莘生好长时间没有运动了,这样一跑倒是让他微喘吁吁。
“我以前可没这么傻。”仲尚延看出来于莘生累了,于是加快了脚步,故意拉开距离。
“诶你!”于莘生没好气地追赶他,雷声越打越响,雨也越下越大了。
一路上,人迹寥寥,略显冷清。偶有打伞的行人走来,踏着光滑湿亮的青石板路而过,溅起细小的水珠,倍显行色匆匆。
“莘生啊,我家近一点,你看天都黑了,先来我们这躲躲吧!”仲尚延开口,语气里带着关切,“这雨好像越来越大了。”
“啊……那,那就这么办吧。”于莘生无奈道,脚步却不自觉地加快了。
他们的背影努力地奔跑着,出了街,地上的泥多了起来,一脚踏下去,污泥沾染了鞋,注重形象的于莘生心里五味杂陈,但现在都顾不上了。
大雨洗刷着所有的苍翠树木,一切都化成绿意盎然的油光亮片。路边稀疏地坐落着栋栋房舍,青砖黛瓦,也在雨水的冲刷下焕然一新。
终于,历经千辛万苦,两人总算到了仲家门口。
奔到门帘下,于莘生弓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们互相看了看对方狼狈的模样,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连气都喘不匀了。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地打在屋檐上。屋内,正在煮饭的四水妈听到外面的动静,起身查看。
“天哪!你们怎么淋成这样?咋不打伞呢?”四水妈一见到门口两个湿漉漉的“落汤鸡”,慌忙跑了过去,“赶紧进来换件衣服,可千万别感冒了啊!”
她领着两人沿着屋檐往里走。于莘生的头发湿得滴水,衣服紧贴在身上,那副狼狈的模样惹得仲尚延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诶呀呀!怎么淋成这样了?”一道温柔而关切的声音传来,是仲母——时文卿。
“妈。”仲尚延傻笑着应了一声,脸上还挂着雨水。
“你这孩子,怎么也不知道拿把伞……”仲母心疼地责备了一句,随即看向儿子身旁的人,“这位是?”
“初次见……”
“您是于常书先生吧?我们家尚延经常提起您呢!”于莘生刚开口,就被仲母热情地打断了。
“啊,是的。您好,今天天有不测风云,贸然打扰真是不好意思。”于莘生微微俯身,语气里带着一丝歉意。
“哪里哪里,先生能光临寒舍是我们的荣幸。”
时文卿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但看起来却像三十出头,娴静而端庄。尤其是那双清澈的眼睛,简直和际想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来来来,先擦擦身子,我去给你们拿衣服换上。”四水妈匆匆忙忙地递过来两块毛巾,又风风火火地进了屋。
两人接过毛巾,擦拭着头发和脸上的雨水。这一路上的奔波与狼狈,似乎只为了这一刻的温暖与安宁。
“诶!对了,你们还没吃饭吧?”仲母突然开口,“那莘生,你今晚就先在我们家吃,一会饭就做好了啊。”
“这怎么行,怎么躲个雨还带蹭个饭的?”于莘生推辞道,脸上带着一丝尴尬。
“这是什么话啊?我可听际想说了,昨天中午不也让先生你破费了么?”时文卿被这话逗笑了,眉眼弯弯的,特别有韵味。
“就是就是,给个面子啊,让你也尝尝我们四水妈的厨艺!”仲尚延赶快附和,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于莘生终于动摇,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你不早该这样了嘛!”仲尚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一脸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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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势比先前更大了些,躺在床上的少年被雨声吵醒。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天空,沉默了片刻。
他好像睡了一下午……
外面雨声夹杂着人说话的声音,显得格外嘈杂。今天家里怎么这么热闹?
仲际想穿好鞋子,推门走出房间。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倾泻而下的雨滴,又瞥见屋檐下的几人,半梦半醒间开口问道:“天好黑啊……已经吃完饭了吗?”
三人闻声,齐齐转头看向他。
“你这孩子,不会才刚醒吧?”仲母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你快看看,这是谁来了?”
“谁啊?”仲际想挠了挠头,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随后抬头定睛一看,正对上了于莘生含笑的眼睛。
我艹!!!!
“先生好!”仲际想瞬间清醒,连忙朝于莘生鞠了一躬。
于莘生笑着回礼:“这是饿醒了吗?”
“没没没!”少年的脸顿时红成一片,早知道就不说那话了。
于莘生看着他通红的脸,扭头朝仲尚延递了个眼神,带着几分得意。
仲尚延心领神会,回了他一个白眼。
“都别傻站着了,来来来,赶紧去屋里擦擦身子,把这衣服换上。”四水妈快步走过来,把手里的衣服塞给他们,“我没找到合适的衣服,这两件里衣你们先凑合穿,等会儿我再去找找。尚延也是,回来了都不知道多带点衣服。”
“我去拿我的衣服给先生穿吧。”际想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主动开口道。
“不用不用,这天又不冷,穿这一件就够了,真是太麻烦你了。”于莘生接过衣服,乐呵呵地看着际想。
“好了好了!你们俩快去浴室擦擦身子,我去把饭盛了。”四水妈急急忙忙地催促道。
仲尚延应了一声,拉起于莘生往里面走:“这边,我带你过去。”
于莘生跟上他的脚步,稍稍抬眼,与仲际想的视线对上。他微微一笑,随即收回目光,跟着仲尚延离开了。
少年望向两人的背影,刚刚那一笑,似乎有些暖风拂面的感觉。
“阿想,你去帮四水妈盛饭,我叫你爸去,别忘了多拿双筷子啊。”时文卿嘱咐了一下,然后转身朝房里走去。
雨还在下着,灰白而高远的苍穹下,无数黑色的云团在狂野地四处奔袭,没有目标,没有终点。
“回峰啊,差不多得了,你都在这待一天了。”仲母推开木门,轻声道。
“啊……我都没注意时间……”他伸了伸懒腰,“好,休息!”
男人叫仲慈川,字回峰。是际想的父亲。他是做雕刻玉石生意的,整天待在屋后的小房子里,桌子上一堆玉石废料,弄得脏兮兮的。
“诶呀!你几天没刮胡子了?!今天有客人来,你赶紧收拾收拾!”时文卿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自己的丈夫胡子拉碴的,脸也不洗,头发也不剪,换身衣服都能上街当流浪汉了。
“怎么?这样不更有男人味吗?”他起身一把抱住时文卿,拿自己满是胡子的脸蹭了蹭她。
“你别贫了!人家客人还在外头呢!”她使劲推开仲回峰,喃喃抱怨道。
“好好好,我不动了。”仲父举起双手,向后撤离了两步,脸上荡漾起笑容来。
“今个这是谁来咱们家了?”
时文卿回复:“就是昨天提到的,于常书先生,你大儿留学时的朋友,现在还是你小儿的教书先生呐。”
“诶呦!这可得好好招待招待啊……诶,快让四水妈多整几个菜,我接待一下去……”说罢他赶紧拿着伞,推开门准备出去,还没踏出门槛呢,就被时文卿拉了回来。
“你先把胡子刮了再出去丢人!”
仲回峰呦不过,只得顺着爱妻,乖乖把胡子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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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于莘生他们刚擦干身子换好了衣服,刚出了房门,就撞见了匆匆赶来的仲父。
“诶呦!这位就是于常书先生吧!”没等于莘生反应过来,仲回峰就一把搂住了他,在他的肩上拍了两下。
于莘生应了声,说:“您是……”
“哦对对对!还没自我介绍呢!”仲父轻咳两声,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吾乃仲慈川,仲回峰,那两个小祖宗的老子。”
“爸……”一旁的仲尚延无语了。
“怎么?说你是小祖宗你还不乐意了?”仲父低声埋怨,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家儿子。
“哈,听说先生您雕的玉石可是街上数一数二的好,久仰大名了。”于莘生接上话,赞叹不已。
“您太过奖了。”仲回峰看向于莘生,脸上又浮起笑来:“我那小儿子跟着先生学习,这不以后还得多仰仗仰仗您呢。”
“哪里哪里,际想跟了我才是我的荣幸。”
他们相互推脱谦让着,一旁的仲尚延受不了了,于是开口:“咱们的饭可都上桌了,一会要凉了啊。”
“那那那,咱可不能让客人吃凉饭啊,于先生,请跟我来。”仲父向前一步,示意先生跟过来。
于莘生微笑着点头,在仲回峰的带领下进了客厅。
正好,仲际想和四水妈端着饭菜从东屋进来,不多时,三菜一汤就摆上了桌子。
“这么丰盛啊。”先生忍不住赞叹道。
时文卿眉眼盈盈:“如果知道先生您会来,指定比这丰盛。”
“就是就是,莘生,先就坐吧。”仲尚延随即附和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
时值夜晚,豆大的雨点仍然稀稀落落,夹杂着阵阵微风,雨水打在窗户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于莘生坐在餐桌旁,正与仲慈川和时文卿谈笑风生。
“对了,阿想刚刚接受药理学的学习,这几天特别用功,这还得多多感谢您呢。”时文卿一边夹菜一边道。
“啊……这就是孩子想努力了,不过以后有不懂得随时问我。”于莘生谦虚地摆了摆手,他知道际想为什么这么认真,除了课程太难好像也没什么理由了。
“这孩子,平时在家里也没见他这么用功,到了学校倒是乖巧了。”仲尚延在一旁打趣道。
“现在这样才好嘛,你们哥俩现在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了,际想好好学习,以后和尚延一样,去大医院当医生去。”仲回峰拍了拍仲际想的肩膀,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爸……”仲际想低下头,喃喃开口。
“好了好了,不说了。”时文卿嗔怪地瞪了仲慈川一眼。
“莘生,尝尝这个鱼,四水妈的手艺可是好得没话说。”她转头指着桌上的鱼道。
“是吗?我尝尝。”于莘生夹起一块送到嘴边,眼睛顿时一亮,软嫩细腻的鱼肉迸发出酸甜可口的汁液,在他的味蕾上绽放。
“这味道还真不错!”
“好吃的话就多吃点。”一旁的四水妈笑得合不拢嘴。
外边雨势好像比先前大了些,气温似乎又随着夜的加深降了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