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魔渊,血浮宫。
明月高悬,流萤作灯。
一少年高坐在王座之上,身着玄衣,墨发随意披散,高眉弓,高颧骨,高山根,高鼻梁,脸部线条锋利流畅,明明是很张扬,很具有攻击性的长相,却因为一双极其出挑的眼睛,柔和了整体的锋利。
那双眼睛,眼尾上挑,眉眼深邃,眸若寒星,目含慈悲,好似有万千风月泯灭其中,认真看人时,深情款款,勾魂夺魄,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少年听着手下人的汇报,指骨一下下敲击着扶手,看起来安静恬淡,与世无争。
“尊主,仙门十四家那边有人修炼邪门妖法,怀疑是我们魔族人士挑拨教唆,属下已下令彻查,目前毫无头绪。”
汇报完毕,一片岑寂。
良久少年才开口,声音如昆山玉碎,染上一丝怒气,“一群废物,下去接着查,三日之内,我要结果。”
一紫衣少年踱步而来,手拿折扇,面容妖冶,
“哎呀,赋雪,何必发这么大火呢,这件事,仙门十四家查了半个月,都没查出来什么。你指望他们几个三天能查出来结果?”
“那是因为仙门十四家都是废物,我手下不养闲人,还有,不许你再叫我赋雪。”
“我知道了,赋雪。”
“……”
裴赋雪心下汗颜,算了,堵不如疏。
他起身,抬手,焚霜剑穿风而来。
紫衣少年见势,就往后躲。
旋即,裴赋雪再次抬手,一个响指,紫衣少年定在原地,他讥笑一声,也就会耍点嘴上功夫了。
“跑什么尘千秋,我要去查一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这段时间,你来代政九幽……你最好老实安分等我回来,要是出了什么乱子,你提头来见。”
“这是什么大事吗,劳驾你亲自出马?”
“只是身为魔渊尊主,不忍见魔族蒙尘含垢而已,心下使然。”
“你这话骗骗自己就行了,少来糊弄我,裴赋雪你……”
不待尘千秋说完,裴赋雪便御焚霜剑,乘风而起。
剑气肆意,如星河倾泄,掀翻守在血浮宫的一众弟子。
见此情景,众人来不及起身,就着这个姿势,纷纷跪拜。
“这是……尊主……”
“太好了,尊主出关了。”
“恭迎尊主出关。”
……
裴赋雪自从摄政魔渊之后,几乎从不在外面抛头露脸,这是首次出现在大众视野当中。
坊间有话本传闻,这位尊主,青面獠牙,凶神恶煞,面目可憎。
今日远远一见,惊鸿一瞥之间,众人皆惊掉下巴,什么狗屁青面獠牙,凶神恶煞,面目可憎,斯言大谬。
这明明是天神下凡,谪仙转世,竟让人生出一种“此君不应在红尘”的错觉。
·
扶风,琴川城。
谢长离刚御剑而来,翩然落地,足不沾尘,如踏九霄云外,剑气未散,罡风四起,卷起阵阵细雪。
他却恍若未觉,立于高山之巅,似千年古松落雪,随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九幽魔渊的方向。
良久,夜幕里传来一声轻如落雪的叹息,几不可闻,他转身拂袖离去,好像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
此时,夜色重重,沈家灯火通明,院子里摆放着那些因为修炼邪功,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的弟子们的尸体,刚发现的时候,沈裁云她们就往尸体里面注入了大量灵力,尸体保存的非常好,仿佛才刚死不久。
谢长离一一查看这些尸体,见此惨状,双眉颦蹙。
沈家执事沈长风见状,小心翼翼的问:“阁主有什么发现吗?”
“这些尸体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控不住自己体内的力量,爆体而亡,但是看灵脉和丹田的枯竭程度,不像是单纯的自发性爆体而亡。
更像是被人催动体内灵力暴走…目的是为了激发,汲取他们体内的力量,这些人,更像是…容器。”谢长离如实道。
众人闻言皆是大骇,是谁这么居心叵测,利用仙门弟子当容器。
院墙房梁之上,有一位黑衣少年屏气凝神,不动声色地躲在暗处偷听。
少年单手托腮,心想,谢长离真是冰雪聪明,这么快就抓住了事情要害。
少年起身正欲离开,一道剑风忽至面门,少年抬手用剑柄格挡,心下暗叹,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真没意思。
“谁在那里?”
“快把他抓住。”
少年不欲与他们打斗,抬脚就要离开,下一刻,璇玑剑已至脖颈,少年往后退,撞上一个炽热滚烫的胸膛,顿时浑身僵住。
裴赋雪眼下十分尴尬,这个姿势他往前一寸就要当场血溅三尺,命丧黄泉,可是后面又是某人炽热滚烫的怀抱,多年老友未见,哦不,现在应该是宿敌,一见面,就是这样的处境,被人单手挟持,圈入怀中。
不由心中腹诽,谢长离现在这么闷骚吗?谁家好人劫持人用这种姿势,这对吗?
还有自己明明隐蔽的那么好,天衣无缝,怎么会被他发现!
“那个少侠,有话好好说。”裴赋雪挣扎道。
他现在心中喜忧参半,他之前是仙魔混血,草包废物,不能修炼,与凡人无异,相貌普通,去魔渊修炼之后,相貌逐渐长开,声音,长相,身形的变化可谓是天翻地覆。
按理说,谢长离应该认不出来他,可是一想到谢长离居然认不出来他,心中闪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来这种感觉究竟是为何。
还有就是,为什么他都二次发育了,还是没有谢长离高!苍天不公。
裴赋雪还在胡思乱想,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意欲何为?”
“意…欲……意欲……”裴赋雪大脑宕机,支支吾吾半天,半天说不出一句通顺的话。
脑海中灵光乍现,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裴赋雪豁出去了,咬牙切齿心虚道,
“在下久仰隐阁阁主大名,日思夜想,相思成疾,惟愿此生能一睹阁主尊容,那便死而无憾,可是阁主您常年久居隐阁,深居简出,夙愿未偿,夜不能寐,偶然间得知阁主您会亲临扶风,琴川城,在下便斗胆前来一遇,未曾想美梦成真,得偿所愿,因此情不自禁,犯下如此大错,在下真不是故意偷听阁主您谈话的。”
裴赋雪自己都被自己所说的这番话震惊到了,自己竟然如此口若悬河,他在魔渊也听到过不少关于谢长离的传闻,他从来没有去仔细留意,刻意探查,没想到自己竟然暗中都记下来了。
“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啊,阁主,请阁主明察秋毫,在下此心日月可鉴。今日所言若有半句虚言,在下便…便……便天打五雷……”
“够了。”谢长离冷冷打断他,像是不欲与他废话。
裴赋雪回过神来,发现横在身前的璇玑已经收入鞘中,还没松一口气,发现两人之间还是保持着那个拥他入怀的姿势。
真是夭寿啊!谢长离这个变态不会看上他了吧,毕竟现在他的容貌实在是秀色可餐。
思及此,裴赋雪摇摇头,在心里面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唾弃自己怎么能这样想,谢长离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裴赋雪还在脑海中天人交战,身后人已经放开他了。
“既然你如此倾慕于我,那你就跟我一起调查。”
裴赋雪回过神来,“不…不…求之不得。”
明明是稀松平常的语调,为什么从谢长离口中说出来就这么暧昧模糊呢,什么叫“倾慕于我”,他有这么说吗?
明明是想拒绝的,可是看到谢长离的背影,平白无故,一丝丝孤单落寞的情绪涌上心头,话到嘴边,竟然不由自主的答应了。
他自我麻痹,肯定是谢长离这个煞星太吓人了,万一他要是拒绝他,与自己立得人设不符,这不是露馅穿帮了,他一璇玑剑扫过来,吾命休矣!
一定是这样,肯定是这样。
压下心中的诡异感,裴赋雪屁颠屁颠跟过去。
“荣幸之至啊,阁主,此行在下万死不辞,愿为阁主效犬马之劳,在下生当陨首,死当结草。”
谢长离大步走在前面,听到他的话顿了顿,“你不会死的”,像是一种保证,
裴赋雪一下子就愣住了,回过神来,死皮赖脸道:“阁主,你说什么阁主?你在说一遍,我没有听清。”
这次无论裴赋雪再说什么,谢长离都没有在搭理他。
裴赋雪还在后面紧追慢赶,悠哉悠哉,谁料前面的谢长离突然停下脚步,裴赋雪一个急刹差点没撞上去。
谢长离这个杀千刀的,干嘛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停下来!
好险,差点撞上去了,裴赋雪一阵后怕,刚刚要是真撞上去了,以谢长离这生人勿近的性格,刚才就被璇玑剑掀飞出去了。他自从来到琴川城后,便一直压制自己的魔气,只使用灵气,这样一来,相当于把自己的修为生生压制了一半,又要分灵气去压制魔气,现在修为不到之前的四分之一。
他堂堂魔渊尊主,什么时候有这么狼狈,看人脸色行事的时候。
谢长离突然转过身,直直地看向他,“你叫什么名字?”
裴赋雪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么一出,被打个措手不及,随口胡诌道,“夏九。”
“夏九。”谢长离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好随意的名字,鬼使神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叫夏九?”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裴赋雪无语道,他只是随口胡诌,哪想过为什么。
谢长离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尴尬在空气中迅速弥漫。
裴赋雪感觉自己方才有失礼数,为了缓解尴尬幽幽开口道:“阁主,你问我‘为什么‘,名字一定要有意义吗?那你为什么叫谢长离呢?”
说完裴赋雪就后悔了,恨不得把自己毒哑,好像之前,谢长离也从来没告诉过他,他为什么叫谢长离。
意料之中,双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个,阁主今天晚上天气不错呢,哈哈,还挺好的。”裴赋雪讪讪地开口了。“你可能不这么觉得,哈哈……”
不说还好,说完感觉更尴尬了。
裴赋雪,闭嘴吧……他绝望的想。
就在裴赋雪以为,谢长离今晚都不会再开口说一句话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吓裴赋雪一跳。
“‘谢长离‘是我母亲给我取的名字,这是一个诅咒,诅咒我永远与心爱之人长久分离,永失所爱。”
谢长离说话的声音很低,夹杂着风声,听起来闷闷的。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这要是换做旁人,此刻怕是要狂扇自己几巴掌,为自己的失言感到愧疚,偏偏裴赋雪是个缺心眼的,大大咧咧道,
“那这个诅咒灵验了吗?”说完裴赋雪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裴赋雪你完了,你这下是真完了!你个大嘴巴,让你乱说话,这下谢长离不把你打死,都算你命大。
这次回答他的只有夜晚雪地里传来的沙沙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