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执羡翻过崔府院墙时,刚落地便疼得抽气,新结的血痂裂开了。
他随手在衣摆蹭掉血珠,月光下荷包边角的歪扭针脚格外显眼,他看着刺绣,回想起刚才的场面,突然抵着梧桐树闷笑出声。
树影婆娑间,仿佛又见那人拧着眉给他上药的模样,还在他面前装得凶神恶煞。
夜风掠过,他忽然蹲下身,就着月光将荷包系在腰间最贴近心口的位置。
“专属印记……”
他指腹擦过荷包边角,望着谢府方向嗤笑,
“分明就是在意……”
瓦当滴落的夜露砸在颈间,激得他想起那人推他出门时泛着水光的眼睛。
“很乐意去太子府?”
衣摆扫过石阶上零落的海棠花,他忽然伸出手抓在了手中。
“谢初柔……”
他对着虚空轻唤,齿间碾碎三个字竟嚼出蜜来。
今夜她推他那把用了十成力,可扶他手腕时指尖分明在抖。
他将手中的海棠花扔在铜盆里,平静的水面悄然泛起涟漪,他盯着晃动的涟漪怔怔出神。
若是真让谢初柔进了太子府……
“不行!想都别想!”
他突然将整张脸埋进冷水中,气泡咕嘟咕嘟往上冒,却在窒息前看见她绣荷包时颤动的睫羽。
“主子!”
西洲瞧见这场景,飞快从廊下跑来。
哗啦一声,沈执羡抬起头,水珠顺着喉结滚进衣领,他抹了把脸笑出声。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西洲手中还端着晚饭,都没来得及松手。
“没事。”
沈执羡心情十分愉悦,大步朝着自己的房间走了过去。
“主子,慕容小姐给您送了东西。”
沈执羡转身,“什么东西?”
“一套衣服,说是慕容夫人给您缝的。”
沈执羡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挥了挥手。
“去买一副新的棋盘,送去绮罗苑,就说明日我去陪她下棋。”
西洲有些不解,“主子,您明日不是要去集市吗?”
沈执羡道:“集市晚点再去,先安抚阿瑶,不然慕容伯伯会有意见。”
-
第二日。
西洲买好了新的棋盘,送去绮罗苑,却不见慕容瑶的身影。
他返回海棠苑回禀。
“主子,慕容小姐带着侍女出门了。”
“那便罢了。”
晨雾未散,沈执羡将荷包贴身放好,拐进城南当铺。
他屈指敲了敲檀木柜台,掌柜抬头时瞳孔骤缩。
“苏家三年前典当的玉镯,”沈执羡指尖夹着碎银在账册上划动,“刻着何珍娘名字的。”
掌柜喉结滚动:“公子说笑,我们这儿……”
碎银突然钉进账册夹层,露出半截染血的当票。
沈执羡笑着用匕首挑起掌柜衣领:“要见血才肯说?”
“城西!城西陈记绸缎庄!”
掌柜抖如筛糠,“苏老夫人常拿何氏的陪嫁去换料子!”
沈执羡收刀时,隔壁布店突然传来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这浮光锦分明掺了麻线!”慕容瑶揪着鹅黄裙摆跺脚,“浸水后纹理都散了!”
戴着面纱的谢初柔正用银簪挑开锦缎边角,她将簪尖沾着的褐色粉末递到老板鼻尖,“松胶掺朱砂,仿的霞光色?”
几个农妇正要掏钱袋,人群里忽然挤出个青衫书生。“老板,这做生意讲究的是以诚待客,你这不是弄虚作假,以次充好吗?”
此人刚说完话,谢初柔扫了他一眼,没有继续开口。
老板瘫坐在地,慕容瑶瞪圆杏眼,吃惊望向谢初柔:“你怎么看出来的?”
“家母爱制衣,从前也会教我辨识这些东西。”
谢初柔不愿被人看见,突然将面纱又往上提了提,“姑娘该去官府报案。”
“等等!”慕容瑶拽住她月白衣袖,“我叫慕容瑶,姐姐这般厉害,能不能帮我挑贺寿的料子?”
铜钱突然叮当砸在柜台。
沈执羡倚着门框抛接钱袋:“阿瑶,西洲说你跑出来就为买布?”
慕容瑶看见沈执羡过来,却并不开心,反而拉着谢初柔往前走。
“姐姐,我不认识这个人。”
沈执羡手里钱袋“啪嗒”落地。
“哎——”
沈执羡见二人果真将他扔在后面,连忙追了上去。
“阿瑶——”
慕容瑶没办法,这才回头看他。
“那日找你你也不搭理我,如今又叫我作甚?我是那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么?”
沈执羡看了一眼旁边的谢初柔有些心虚,他连忙将慕容瑶拉到了一边。
“阿瑶,你知道的,那些事都是大人们一厢情愿的,你还小,你以后会明白的。”
慕容瑶语气坚决,“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你,但是爹爹让我找你,我便找你,你不理我,我便不找你了。如今,我不找你了,还不行了?”
沈执羡怔住,有些哑口无言。
慕容瑶立刻拉着谢初柔往前走,开心说着:“姐姐,刚才那个店铺不太好,我们往后看看,如何?这次选布料真的很重要,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谢初柔看见沈执羡在旁边,虽有些为难,可架不住慕容瑶实在可爱,便心软答应了她的要求,并明确自己选完布料就要走了。
“可以!”
绸缎庄的日光斜斜切过门槛,沈执羡刚抬脚就被慕容瑶瞪了回去。
“姐姐你看这匹烟罗纱!”
慕容瑶半个身子都快钻进布料堆里,“若是裁成披帛,定像云雾似的!”
谢初柔用指节轻轻叩了叩木架:“织机该换了,经线收得参差。”
月白面纱随着话音轻颤,露出的耳尖在看见沈执羡影子贴过来时泛起薄红。
沈执羡抓起匹天水碧的缎子:“这个颜色要更好……”
“掌柜的!”
慕容瑶突然踮脚挡住他,“要十尺霞影绡,裁成石榴裙定衬得人比花娇是不是?”
她转头冲谢初柔笑着。
二楼廊柱后闪过半边黑影,西洲在街对面茶摊比划暗号。
沈执羡捏着缎子的手紧了紧,突然将整匹布扛上肩:“我瞧着这匹……”
“姐姐!”慕容瑶拽着人往染坊去,“听说新出的竹青染料能随光变色呢!”
鹅黄裙摆扫过门槛时故意往沈执羡皂靴上踩。
染缸蒸腾的水雾里,谢初柔教慕容瑶辨认茜草根与苏木的区别。
沈执羡杵在晾晒的蓝布间,看两道倩影在层层青幔后时隐时现。
刚才西洲的手势他看懂了,是太子的人。
可是,太子派人监视的,到底是谁?
谢初柔吗?
如今太子竟然这般看重她了吗?
“沈公子觉得哪种靛蓝更好?”
谢初柔突然转身,面纱被水汽洇湿贴在唇上。
沈执羡喉结滚动着上前,慕容瑶却“哎呀”一声打翻砚台,靛蓝汁液泼了他满襟。
“对不住啊。”慕容瑶憋着笑递帕子,“西街成衣铺子还开着门呢。”
她倒是有些惊讶,“姐姐,你同他认识?”
听见这话,谢初柔淡淡说着,“认识,但是不熟。”
说完,她随即离开了此处。
沈执羡抹着下巴蓝渍追出去时,正撞见谢初柔在替慕容瑶挑簪花。
檀木窗棂外,三个货郎的扁担齐齐转向她们所在的方向。
他故意将钱袋抛得叮当响:“这支缠丝蝶簪……”
“我们要海棠花的!”
慕容瑶抓起两支玉簪插进谢初柔发间,“姐姐像月亮里走出来的仙子对不对?”
她歪头打量沈执羡湿漉漉的前襟,“羡哥哥,你还不去更衣?”
沈执羡有些不悦,“你不是挑布料?这么快又变了?”
慕容瑶噘着嘴,十分从容淡定:“要你管,你又不搭理我。”
沈执羡:“……”
华灯初上,沈执羡抱着七八个锦盒跟在她们身后。
慕容瑶突然指着糖画摊子嚷饿,等他举着凤凰糖画转身,只见谢初柔的月白裙角正消失在马车帘后。
“初柔姐姐早已为我挑好了布料,只是她说太晚了,该回府了。”
慕容瑶抢过糖画咬得咔嚓响。
“还有,初柔姐姐说,她最讨厌你了!”
鹅黄披帛扫过沈执羡的手背,带着报复的快意。
她蹦跳着钻进马车时,沈执羡却转身,去了谢初柔离开的方向。
“哎——”
“人呢?”
慕容瑶掀开帘子,旁边已经没有沈执羡的身影了。
-
沈执羡蹲在谢府墙头时,数名黑衣侍卫突然从巷口闪出。
“太子殿下有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谢小姐。”
为首的横刀出鞘三寸。
他刚要翻墙,东角门突然吱呀开了。
谢初柔攥着门环冷声道:“沈公子夜闯女眷府邸,是要我将你捆了送官么?”
月光照得她腰间东宫令牌明晃晃的刺眼。
沈执羡跃下墙头抓住她手腕:“你明知太子……”
“那又如何?”
谢初柔甩开他后退两步,“太子能给我想要的,你能给什么?”
沈执羡往前走了一步,递出一支海棠玉簪来,语气有些颤抖。
“今日见你戴着十分相配。”
谢初柔纹丝未动,语气冰冷。
“沈公子,请回吧,你我本就不是同路人。”
她转过身,脚下的海棠花枝被踩碎的脆响。
沈执羡盯着紧闭的大门掏出荷包,原本冰冷的眼眸此刻像利剑一般。
西洲找到他时,他正把荷包往护城河里扔。
锦缎入水的刹那又疯了一样扎进河里,呛了满口淤泥才抓住那抹褪色的红。
[爆哭]自作多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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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她逃他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