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院门,将潮湿的雨气和外界窥探的目光一并关在门外。小院仿佛自成一方天地,将方才巷口短暂的惊悸与北溪玄焱恍惚的回忆悄然隔绝。
许媛伊脱下湿重的蓑衣,露出里面略显单素的衣裙,发梢被雨水沾湿,贴在白皙的颈侧。北溪玄焱的目光在她颈间停留一瞬,便不动声色地移开,将药包放在檐下干燥处,自己也除下斗笠。
“先去换身干爽衣裳,莫着了凉。”北溪玄焱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低沉,却比平日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关切。她记得许媛伊只是凡人之躯,受不得寒湿。
许媛伊点点头,转身进了里屋。
北溪玄焱独自站在檐下,望着院中被打湿的草药架和青石地面,雨声淅沥,敲打着她的心神。那座石桥……那个险些滑落河中的采药少女……记忆的碎片不再尖锐刺痛,反而像这江南烟雨,带着潮湿而朦胧的怅惘。原来心动之初,并非始于逆天改命的决绝,而是更早之时,一次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源自本能的回护。
里间传来细微的窸窣声,是许媛伊在更换衣物。北溪玄焱眼观鼻鼻观心,指尖却微微蜷缩了一下。神魂的感知过于敏锐,即便不刻意去听,也能想象出那布料摩擦过肌肤的细微动静。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向检查院墙四周,感知着是否有残余的魔气异动。
所幸,一切平静。只有雨声和院内渐渐升起的、属于“家”的安宁气息。
许媛伊很快换了一身月白的常服出来,头发也简单擦拭过,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显得格外温婉。“你也快去换了吧,”她看着北溪玄焱依旧微湿的衣摆,“我去生个火盆,驱驱寒氣。”
北溪玄焱依言进屋更换衣物。等她出来时,堂屋中间已燃起了一个小小的炭火盆,红亮的炭火驱散着雨后的阴冷,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许媛伊正蹲在火盆边,拿着火钳轻轻拨弄炭块,暖黄的光映在她认真的侧脸上,柔和而静谧。
空气中弥漫着炭火特有的温暖气息,混杂着屋里始终萦绕的淡淡药香,构成一种极其安稳的味道。
北溪玄焱走过去,在她身旁的矮凳上坐下。两人一时无话,只静静看着盆中跳跃的火光。
“方才……”许媛伊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在桥边,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北溪玄焱凝视着火焰,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想起很久以前,似乎……也曾见你在雨中采药。”她省略了神念与凡人的云泥之别,只留下最核心的映像,“那时,你也很不小心。”
许媛伊讶然抬头:“三百年前?”
“或许更早。”北溪玄焱的目光从火盆移开,落在许媛伊被火光映得暖融融的脸上,“或许在我自己都未曾察觉时,目光便已为你停留了。”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比任何炽烈的告白更令人心动。许媛伊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烫,心跳也漏跳了一拍。她低下头,用火钳无意识地划着地上的砖缝。
“所以,”她声音更轻,“你救我,护我,并非全然因为……责任或执念?”她问得小心翼翼,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北溪玄焱微微怔住。她从未将“责任”、“执念”与对许媛伊的情感分开想过。在她看来,那本就是一体,是因她动心,才生执念,才甘愿负起这逆天改命的责任。
然而许媛伊的话,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让她恍然意识到,那份最初的心动,或许远比后来沉重的誓言更为纯粹和珍贵。
“不是。”她回答得斩钉截铁,凤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明亮,“执念因你而生,责任为你而负。但……”她顿了顿,似乎在搜寻更准确的词句,“但想靠近你,守护你,见你欢欣,怜你伤痛……此心,从未变更,无论有无记忆,是否神魔。”
这是北溪玄焱能说出的、最接近直白的情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沉淀了数百年的真心,剖开在她面前。
许媛伊握着火钳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抬起头,撞进那双盛满了自己倒影的凤眸里,那里面有着战神的坚毅,更有着只对她一人流露的坦诚与温柔。
炭火噼啪作响,暖意融融。
许媛伊忽然放下火钳,伸出手,轻轻覆在北溪玄焱放在膝上的手背上。
她的指尖带着一点凉意,触碰到的皮肤却温热甚至有些烫人。
北溪玄焱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随即反手,将那只微凉的手完全握入掌心,细细包裹。两人的手在炭火上方交握,温度透过皮肤传递,比任何言语都更能安抚人心。
“我虽不记得前世,”许媛伊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声音轻柔却坚定,“但我知道,此刻,我想你留在我身边。不是作为需要报恩的对象,也不是作为需要照料伤患。”她抬起眼,眸光如水,“只是作为阿溪,我的阿溪。”
北溪玄焱的心口被这话语填得满满当当,那凤凰印记微微发热,涌动的却是滚烫的暖流。她收紧手指,郑重应允:“好。”
窗外雨声未歇,屋内炉火正暖。
两人不再言语,只静静依偎在火盆边,享受着这风雨飘摇世间,独属于她们的片刻安宁与温暖。前世今生,神格凡躯,在此刻皆化为掌心交握的实感,与鼻息间交融的、带着药香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