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掀开帐子进来,这人是鹤宪,山月弦的副使,也是绣衣副使,管着绣衣楼,一身苍青素衣,生得白,样貌出挑,端的是清正君子的模样,但绣衣楼上下没有不怕他的,据说此人是魔界的刑徒,杀了不少人,后来在流放的时候被山月弦劫下来,这人在魔界的鬼天牢待过几年,进鬼天牢的没有不疯的,偏偏就他好端端地活来了,要知道里面关的都是千年怨魂,日夜哭啼,这样都能好端端出来不疯的只可能有两个原因。
一是他的确心正,二是他本人比里头的鬼更疯。
反正在样貌上是看不出来,怎么看怎么瞧都是冷冷君子,讨人喜欢的模样,放在凡界不知道得耽误多少姑娘,但真实的鹤宪大人却从不言笑,活像阴鬼,没什么能彻底地带动他的情绪,好像天生无七情六欲一般,又不知道据谁说,这位鹤宪在几万年前是在庙里求道的,法号“菩萨奴”,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又归到魔界去了,没了一身的功德。
但鱼琅琊怎么看他都不像位出家人,戾气太重,前几个月有位兽奴想爬他的床,后来听说鹤宪让人将那位兽奴丢进关着九头巨蟒的那间兽牢里去了,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自那以后,对他有再多的旖旎心思,都变成了无与伦比的恐惧,甚至有人见到他吓得失禁。
“昨日里山月的二姑娘来参观瑞兽,喜欢那只青色的九尾狐,你们差个人送到山月府上去。”鹤宪推口茶,对楼丞夜宁道。
清丽容貌的女子微微颔首,听见鹤宪道:“让那位鱼姓的奴才去,山月大人吩咐了。”
*
北过洛水之上的永桥,东去里许,过了天子大享祭天、皇家配祀祖宗的明堂,再经劝学里,东有延贤里,王宅便踞于此。这片区域位于内城南墙宣阳门外,相比内城的逼仄拥挤,官署林立,洛水之北的居境多了几分开阔,相比郭城西面宗府林立、勋臣贵胄的竞比豪奢,更凸显了这里的恬淡,所居住的多是从各州县经征辟、察举选拔来京的新晋衣冠、儒门世家,弥漫着悠远雅致的礼仪之风。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此处位于皇城、内城之外,外郭之内,朝廷管束也相对宽松。眼见内城诸门早已关合,这时的永桥南北,却还是人头攒动,有的是在内城完值归家的属吏;有的是轻松返家的各店掌柜、小厮;更多是赶在郭门关闭之前进得城郭的东西商旅、出城归来的各色人群。
那些没有进得郭门的旅人,就只能在郭城之外的村店客栈将就一晚,赤贫者则栖身于草堆之间听凭北风呼号,都只得待明朝郭城重启才可进入。
这时有一队前后连贯、足有二三百头骆驼的商队经永桥向北而行,驼铃叮当一片,煞是好听,引驼者皆是高鼻深目,头戴各式高矮毡帽,身穿皮制翻毛小袄大袍,多着波斯条纹窄裤,足蹬长短护腿紧靴,全是风尘仆仆却也精神抖擞,后面十只讹青兽威风凛凛,青面獠牙,如恶鬼般的嘶吼声响彻在妖都上空。
这日照常去喂养妖兽,但见停在楼前数十只讹青兽,人界盛产讹青兽,这种宝兽酷似麒麟与狐狸的结合,背上有角,听说能活将近上千岁。
这是人皇进贡给妖皇的诞辰礼,为首的那只讹青是白色的,两只眼睛黑如圆珠,没有眼白,看起来就像两个黑洞,它们身上缠着金链子,牵引端握在几个妖族人手里,他们是人身聘请的骑奴使负责抓捕、护送宝兽到妖界,一身红衣花团锦衣,俊美儒雅。
谁知下刻他们将几只讹青要牵引到楼里关押时,几只讹青突然发狂,为首那只白讹青长尾一扫,击落了绣衣楼几名兽奴,它发出的那种又尖锐又厉的叫喊犹如夜鬼,因此别名“夜鬼奴”。
鱼琅琊看着几名骑奴使费力牵制几只讹青,下一刻,他用了他们催动金链上的咒印,几道电流闪过,将它们电击倒地!发出的轰隆声响惊飞了停在檐上的几只鸟雀。
鱼琅琊深知皇室所捕讹青之用,讹青兽额间肯定着一颗灵珠,越光洁品质愈为上佳,吃之可延百年寿命,但只有讹青主动认主才能由主人控下灵珠,延长寿命是妖族皇帝的夙愿,而讹青失去灵珠后会直接死亡,本来讹青兽这一天生特质是为了效忠其主,主人可以掌控讹青兽,讹青兽一生只认一主。
显然这几只都还是幼兽,认主之事如以往一样由绣衣楼负责,要赶在皇帝的万岁宴上将灵珠取出,进贡皇宫。讹青兽分开关在了第十层的不同兽室里,鱼琅琊负责照管那只白讹青和黑讹青,负责将这两只讹青的灵珠取出,鱼琅琊是第一次领这样的差事,讹青兽轻易不认主,一认便是一生,绝不侍二主,要想让他们认主,几乎难如登天。
白讹青头上育孕的是一颗黑灵珠,黑讹青头上育孕的是一颗白灵珠,光洁得没有一丝瑕疵,这样美丽的宝兽却因为灵珠而被大肆捕杀。
鱼琅琊记得前几日在斗兽场看见的妖族小姐们身上穿的袄裙有的是讹青皮制成,十分珍美,但在鱼琅琊看来,却不如它本来的样子,哪怕在昏暗的兽室里也能看见其中的流光溢彩,远看就如同天山白雪,纯净无瑕。
可是在这座繁华锦绣的绣衣楼里压掩了多少人的悲欢离合,能让它矗立不倒的也正是楼底堆积的三千白骨,香艳的热闹掩住了在这座楼里苦苦挣扎,竭力求生们兽奴千疮百孔的心,就是这样的世道,可恶可悲。
鱼琅琊后背传来积雪被踩踏而发出的沙沙声,鱼琅琊转过头看见少年极魅的眼,估计是又经历几场恶战,身上的黑色三兽服往下滴着血,雪白的脖颈上是被妖兽刮开的巨大口子,但他神色平平,眼睛像是岑寂的黑潭,也像个不知疼痛的怪物,眼尾勾出若有若无的弧度,看上去就像在看死人,令人毛骨悚然。
周围的空气中弥散着甜腥的血味,而鱼琅琊身上的血腥味闻起来还有种夜昙盛开的香气,只一会儿,黑夜中就出现无数双的眼睛,那些不同颜色闪着光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好似她已经是他们的盘中物。
茫茫的雪色中可以听见妖兽们呼哧呼哧的粗喘气息,显得夜里十分诡异,上空中原本澄澈的月亮已经被乌云遮盖了。
九夜宁走了进来,眉眼挑了挑:“副使大人说了,山月氏二姑娘要九尾狐,你给送过去,不要耽搁了。”
妖界入冬,又下了场雪,冷得似乎能把人的耳朵给冻掉,鱼琅琊在打下来的鞭子中被疼醒,其他人也是如此,纷纷手忙脚乱地出了兽穴,去开启自己艰难的一天,氤氲的浓雾几乎凝成实体,显得湿漉漉的。
偶有兽奴牵着庞大的兽从他们身边走过,搅动着雾气也不安分得流动,妖兽身上的铁链系了满身,不安的嘶吼声掩在深重的浓雾下。
押送妖兽可不是什么好事,中途被发狂的妖兽咬死的不在少数,到了外宗的狩猎场煞气太重,适应不旺的鲁奴有可能当场死掉,妖族向来以强者为尊,妖皇底下的皇子个个残虐嗜杀,都是从血海里养出来的,心性软弱善良的早死在权斗里。
山月府?山月氏的族人若是知道人族皇帝将鱼丞之女送来了妖族,怕是杀了她都不解恨,平日里躲都来不及,现在又让她去撞枪口?
但鹤宪的话谁敢违背。
鱼琅琊来到九尾狐的兽牢里,那只青色的九尾狐还是只幼狐,倒是比别的妖兽要更加容易应付,她提着关着九尾狐的笼子向外走去。
无云的夜空中只属挂着一轮圆月,清风过境,茂密的树冠喧华起来,往下抖落着雪沫,鱼琅琊用自己的血飞快地画了几道血符,紧接着一声妖兽的巨大嘶吼从林中传来,鱼琅琊暗暗地想,今晚那只九尾狐便该按捺不住了,一双利爪猛地向鱼琅琊扑袭而来!
黑夜中是那双宝红色的眼睛,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双眸诡异地盯着,还是诡异的异瞳,这真是突如其来的变故!
一只毕方鸟窜出!
接着是灵剑挟着强劲的罡风悍然袭击,伸出翅膀躲避,双目赤红,不停地暴怒狂叫,毕方鸟往鱼琅琊扑来,鱼琅琊伸出匕首在它的翅膀上一砍,另一侧鱼琅琊耳畔则传来一声刀肉相摩的刺耳声响。
鱼琅琊偏头看过去,灯火影映着雪色,映衬着乌市玹半张血污的脸美如玉璧,眉梢的血渍更是给乌市玹苍白的脸添了几分艳色,他的目光中只有兴奋,半点没有恐惧。仿佛他一出现,空气中靡丽的脂粉香气都消失了般,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腐朽之气。
乌市玹的长相过于阴冷,望之便让人心生惧意,即使少年相貌妖冶若玉也让人欣赏不起来,他身上那件黑色的衣服破败,更显身形清瘦。
毕方鸟为上古神兽,鱼琅琊甚至没有想过自己的血可以引来这种瑞兽,她心底里的那团疑云越来越重。
乌市玹的目光在落在这只上古瑞兽,仿佛已经在看死物,下一刻,鱼琅琊听到自己右手骨骼上传来的脆响,毕方鸟用喙用力地击了一下她的手!
好在她反应迅速,旋身卸力,同时左手出鞘,横过毕方鸟的脖颈。
只是毕方鸟一躲,打算扑扇着翅膀离开,乌市玹伸手直接扭断了毕方鸟的脖子。
在寂色中,鱼琅琊只听到骨骼发出的咔咔脆响,毕方鸟本来还在拼命扭动身体,发出婴儿嘤泣般的声响,那只硕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惧。
可很快,乌市玹缓缓收力,毕方鸟就没了声息,犹如一滩烂泥。
乌市玹面无表情,面上原有的兴奋忽然间褪得干干净净,他慢条斯理地用刀剖开毕方鸟的肚子。
他伸进血洞中取出妖丹,那是一颗散发着红光的妖丹,按照色泽判断,这只毕方鸟只有百年修为,还是一只幼鸟。
乌市玹正要就着鲜血吞下那颗妖丹时,鱼琅琊止住了她的动作,握着他的手腕,月光清明寂寥,他的手却如白纸般惨淡,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上是被鲜血浸润了的妖丹,在夜色下发着无比诡异的红光。
乌市玹的目光带着几分探寻。
周围只有积雪压断树枝发出的轻微响动,他淡漠的眼眸里原本是浅灰色的瞳孔映着月光雪色,与眉间的阴柔相衬,显得淡漠如冷雪,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鱼琅琊被他摩挲的腕骨渐渐发痛,有一种被折断的错觉,鱼琅琊不自觉地扣住了他的手,将五根手指钻进他修长的指缝中,炙热的温度被他冰凉的指节一激,小幅度地颤了一下。
她握着他的手愈发用力,脸颊也更贴近了,他却只是像只野兽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
在乌市玹十分淡漠的神情中,鱼琅琊感觉到他的手已经将她的整个下颌骨捏在掌心。
鱼琅琊敏锐地感觉到有东西攀附上她的唇瓣,强烈的血腥气充斥在鼻尖。
乌市玹的眼眸微微一弯,突然露出个极浅的笑来,给本就映丽的面容增添几分妖冶矜贵的气质,他瞥了她一眼。
“是你。”
乌市玹抬了手,一道妖风立刻将鱼琅琊刮了回乌市玹身边,撞进乌市玹的怀里。
冰冷的温度和甜腻的血腥气让鱼琅琊不自觉地颤抖,放在她腰后的手用着不小的力道,传来极明显的触感。
他轻轻地施了妖力,鱼琅琊就感觉自己的力气在飞快地流失,身子犹如软成了渗水的泥巴。
冰冷的手轻轻地握住了她修长的脖颈,他垂眸笑着,眸中隐含几分迷离,冰冷的触感随同窒息感裹挟而至,瞬间将她淹没。
乌市玹抬手缓缓地扣住了她纤长的脖颈,渐渐收紧:“好巧啊,鱼氏,我和你交朋友,你却总想躲我呢。”他虽笑着,声音却极冷,鱼琅琊定定地看着他,她的养父杀死了他的母亲,即使是她母亲自愿赴死,但到底这层仇恨是无法抹去的,他地位更微,若不是之前她用血救过他忆回,他怕是早将她杀了。
乌市玹低下头来伸出舌头舔了舔她洇血的嘴唇,温热的触感令她身上一抖,心跳也猛地变快了,与先前见到他的惊吓不同,现在心腔里充斥的情绪是软的,让鱼琅琊下意识躲避了他,“我还有事,你要疗伤的话,等晚上吧。”
“好。”
乌市玹眼眸微动,将她上下打量,他伸出手扼住了她的脖颈,冰凉的指腹按在她裸露在外的颈侧,鱼琅琊转头对上乌市玹冷而厉的目光,鱼琅琊还没反应过来,乌市玹突然对着她的侧颈一口咬下!
乌市玹的犬齿深深地刺入鱼琅琊的血管,因为吸吮不及,一缕鲜血顺着半裸瘦削的后背流下,在苍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鱼琅琊微微喘息,抬起头想说什么,但几次张口又颤抖着闭上了嘴巴,目光足够明亮,鱼琅琊身上的衣服是灰色的粗麻,上面沾着脏污的血和泥土,但是却衬得露出来的皮肤更加白得醒目,她眉眼过于浓黑,因为疼痛而不太过难受,无辜的杏眼沁出了水液,用一种央求的姿态看着他。
*
山月弦一进门就看见高躺在寝台之上的妖皇。
他额上包一块黄绸帕,用几只绣了龙凤的半新不旧的引枕垫住他的背脊,再加上几名宫女在旁扶持,好容易才使他可以勉强保持一个半坐半卧的姿势。
没有喝干净的药盏里还冒着热气,还有几碟蜜饯小食凌乱地摆在他右手可以摸到的茶几上,看来这个皇帝也像普通的老人一样喜欢吃点甜食。
可是他的手用处是不大的,他只要努努嘴,熟悉他脾气的宫女们就会把他喜欢吃的小食直接递进他口里。事实上,在山月弦进来以前的一刹那,就由宫女喂他喝了一盏参汤,希望依靠它的力量,使他能够提起精神来,保持比奄奄一息略胜一筹的神态。
山月弦向宫奴给出那颗千年妖丹,接着便见宫奴将妖丹顺着水给妖皇吞食下去,妖皇虚咳几声:“山月弦,听你的意思是有人犯上作乱?”
“是,现如今请陛下见见臣前日抓到的人,此人乃车骑将军兼广宁侯陆吾。”山月弦低垂着头,走到妖皇面前,温顺得跪下去行全礼。
妖皇刚服用九尾狐的千年妖丹,此刻苍白的脸也显出几分红润的颜色,目光也明亮了些,但听见山月弦的话却气得眉头紧皱,厉声道:“带上来。”
“哗!”
一盆冰冷刺骨的雪水当头淋下,遍体鳞伤的陆吾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终于从昏厥状态中苏醒了过来。他费力地睁开了青肿不堪的双眼,好一阵才适应了地牢中昏暗难以辨物的光线。此刻他浑身上下连条亵裤都未着挂,赤条条地被几条大粗铁链子挂在半空中。他毕竟是武事上历练过来的人,稍一留神就已明了自身伤势——肋骨折了六根,浑身上下有二百余道鞭痕,几乎找不到完整的皮肤;牙齿已经被打掉了三颗,脚踝骨已经粉碎,能否医好就要看运气了;胸腹之处有五处炙伤,是火筷子和烙铁烙出来的,大小各不相同。此刻浑身伤处火辣辣揪心般疼痛,不必问,刚才那盆雪水中必是放了盐的。
陆吾通是前隋重臣,开皇年间就官拜车骑将军,大业年间参与平灭乌玄感之乱,厥功甚伟,右迁左骁骑卫大将军,被先妖皇委以关中重任,曾令魔界东征大军在河东城下无功而返。后千折百回始得归顺,妖皇谓之隋室忠臣,以兵部尚书和广宁侯高官厚爵笼络之,先帝四子烛阴王谋反,陆吾通以本官兼任陕东道大行台仆射,于阵前大破敌军,生擒烛阴王将领旱牢兽,老将军论功第一,被授以陕东道大行台右仆射之职。李渊几次欲将其召回长安出任刑部尚书,他却以素不习律法为由每每辞谢。数年来陆吾通一直镇守洛阳,统率妖族军中最精锐的玄甲精骑。
山月弦轻轻地笑道:“想不到,你这猢狲却真真有一把硬骨头。如何?盐水竹笋烧肉的滋味可还消受得?”
陆吾虽然身上痛楚,灵台的一点清明总算还在,他吃力地转过头对那华服青年说道:“陆吾身为车骑,虽官职卑微,却也是陛下亲简的朝廷命官,不是寻常贩夫走卒。朝廷有礼制,刑不上大夫,如此折磨微臣,恐怕于朝廷脸面上不大好看……”他伤势实在太重,饶是转头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浑身骨骼还是咯咯作响,痛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山月弦过脸冷森森看了他一眼,嗤笑道:“陆吾,你少在这里与我泛酸文掉书袋,我奉的是父皇口敕,特旨询问你这乱臣贼子,不要说大理寺和刑部,便是正牌子御史大夫也管不着。刑不上大夫?你看看自己这模样,你他娘的也配?少废话,你若是不想多吃苦头,就把让你到东都招募私兵图谋大逆的幕后主使供将出来,我保你无罪有功,也甭在上将府当这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劳什子车骑将军了,只要你肯招供,妖皇陛下让你到并州做行军副总管。”
山月弦最后一句话让陆吾立时又出了一身冷汗。太子与穆玉王之间的储位之争日益炽烈,这一点连傻子都看得出来。朝臣之中,或拥太子或举穆玉王,派系分明;在外领兵的将军们却多态度暧昧。东南道行台左仆射荆州大总管海孝王乌琢昱及他身边的行军副总管淳瑰,都从未在储位问题上表过态。
陆吾受命三次拜访淳瑰,各种手段用尽,奈何这个老油条滑如泥鳅奸似鬼,嘴里一句实诚话也套不出来。就是穆玉王亲自拜访,老东西也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仿佛全然忘了当年穆玉王的救命之恩。
至于海孝王乌琢昱,态度就更加暧昧了,侯君集甚至猜测他已经投靠了东宫,只不过一直也没查得实据。
灵州都督任城王乌蓐收素来与穆玉王交好,不过所握兵马远远不及乌琢昱和淳瑰。忘忧王乌晏煌是东宫一脉,他的情况与乌蓐收仿佛,虽地位尊崇兵权却并不重。
虽说山月弦向来信用低劣陋鄙,但事情委实干系重大,自己此刻再死保穆玉王,日后史书一笔,当脱不得一个“愚”字。可是此刻若是脱口供出穆玉王,背主求荣的骂名着实受不得。若是山月弦的诺言能够兑现倒还罢了,但山月弦偏偏又是个没信用的……一时间陆吾心中天人交战,山月弦的话竟不能回,只呆呆垂头不语。
山月弦见他这番模样,心知刚才真真假假一番话,已经初步瓦解了陆吾的心理防线,心中暗笑:“就你这鸡鸣狗盗的模样,还想混饭吃?兵凶战危,吓也吓死你……”他微微笑了笑,说道:“你不妨仔细斟酌,若是仍然执迷不悟,本王便一刀切了你的卵子送你进宫去当内侍。刘文静身为太原元从之臣,贵为门下掌印,功勋地位比你如何?看看他落得了什么下场,再想想自己,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了……”
陆吾自身为一只蜈蚣,作为重将,这些年在朝中颇有威望,眼见奉元帝在此,他却连半可辩解的话都说不出,但转念想到太子,他还是膝行几步,重重磕了下头:“虽不中听,道出的却是目下的实情。洛阳本是太子率兵取来,一应大小文武官弁均是太子一手提携任用的。说句公道话,这批人虽出身将府,但用兵行政,俱是相得益彰。用人方面,颇得陛下之教,太子派出一两个下人去那边招募些许护卫私兵,也不足为奇。长安城内,有禁军士两千两百名,太子虽在谋臣战将上占得些许便宜,但与禁军相较,未免略显势孤,太子只有自保之意,绝无谋反之意!陛下乃天下共主,古人云天子无私事,陛下的家事原本就是国事。太子藩卫妖族,受命于陛下,招募些许护卫,又有何大惊小怪处?
"你的意思是在责怪朕多心?太子自幼聪颖过人,这些年来征战汤沙场,更是为我妖族立下赫赫战功,而朕对太子的恩赏,是用来酬劳太子平定天下的开创之功,他是太子,手中权柄只在朕之下,有什么可自保的?莫非疑心朕会对他不利不成?穆王王是朕最宠爱的儿子,可朕为了能让相玄日后顺利登基,削掉他手中的部分兵权,他也并无异议,数年之内,北疆烽烟再起,如今连年征战,国库本就入不敷出,诸州诸郡方平,百姓流离失所者众多,不要谈昌盛,就是朕能够安定下来朕就心满意足,如今他勾结你在外私招幕兵,你让朕作何想,陛下的皇子个个已是位高权重,如狼似虎,难道听你几句辩言,便同意让这种以下犯上的事情发生?来人,传旨!削去太子所掌禁军、千都军,只保留储嫡军,禁闭府中,无诏不得外出。”
妖皇忍痛咳口重道:“来人,陆将军心怀叵测,企图以下犯上,把他拖下去,在东宫前杖毙。即刻押解归京。”
陆吾挣扎起来,却已经被人飞快地拖了出去。
“陛下,昨夜的那位兽奴,臣想的确是一枚好棋,这些年来各世族相互倾轧,陛下若想除去抹平世族功绩,可否允臣暗中建立密卫,来往于世家,搜刮出他们谋反之征”,山月弦道。
妖皇虚虚地抬头看山月弦一眼:“可。就赐名帝休卫。”
虽然尚未立冬,但天奴府下超这年的第一场小雪稀疏的雪片在阴暗的空中吝啬地:没精打采地飘着,冷风轻轻一吹,便怯怯地落在雪地上,顷刻间不见了,几位山月府的管事过来迎,将鱼琅琊引进正堂,她手里的九尾狐极不安分地嘶吼着,暖光透过落雪的屋瓦,在她脚前斜出条阴阳线,照出她脏污的鞋底,上面融化的积雪浸湿了鞋面,冷得她脚底发痒发痛。
有人引她,接着那位老媪奴哆哆嗦嗦地挽起门帘,风里渗着雪气,屋内却是只有炭火烧的带起来的味道与暖热,是令人舒展的老檀香。屋里坐着两位女人,背穿着名贵的皮氅,织金绣锦,无一不繁琐,面容娴静,姿妍明艳,由暖炭熏出来的绯红犹如桃花粉雾似地缀在白如羊脂玉的面色上,白得夺目,红得娇气。
许是冬天惫懒,她们闲话吃茶,体态却比往日更加丰腴,这会儿下人出来禀她进去,鱼琅琊便拎着笼子恭敬地向她们行礼,其中一位眼底带着忧郁色:“这小狐狸可是我当日看中的那只?倒是给你们喂瘦了,瞧瞧,皮毛都没有光泽。”
想来这应便是山月氏二姑娘山月寻了,那她身边坐着不说话的想来便是妖冶玉,本书的女主,她要帮助的人。
妖冶玉的目光却不并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恶狠狠:“你,就是鱼丞将军之女?”
鱼琅琊虽疑却也认真且恭谨地点头:“是,敢称小姐是?”
“府里二姑娘的表姐,你便同他人一样称一句表姑娘好了。”
妖冶玉将笼里的狐狸取出来,那狐狸似察觉了她身上的气息,反倒安静下来,妖冶玉笑了笑:“是只宝兽,青丘九尾狐颇有灵性,前月宫中贵妃娘娘得了只金色九尾,喜爱得不行,宠成宝珠一般,那小兽当真也是漂亮得紧,你们绣衣楼能寻到只青色九狐倒是尽心了,来人,给赏。”
鱼琅琊正要接,却听叮铛一声脆响,那九尾狐用力挣脱,打翻了茶盏,再接着却听一声尖叫,九尾在她脸上划了道深口,不过也并不严重,凭她自身妖力顷刻便能自动愈合,但她因不下这口气,将九尾狐招给了下人:“如此不听话的东西养来做什么?来人,拿去剥皮给本姑娘做件新的袄子,尾巴弄干净了,我拿来做挂在腰间的配饰,贵妃娘娘应当也喜欢,我正好多做几个。”她说这话脸上半分不忍也没有,倒是与她清丽柔雅的模样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
妖冶玉笑道:“这东西是灵物,由府里的动手先不是不吃,沾上血腥,没的也冲撞了二妹妹,育生东西惹恼了姑娘,就是千刀万剐也是使得,只是别自个气坏了身子,我看不如让这贱奴来做,他们这些贱奴平日里干的就是粗活,让她杀只贱畜也并非为难她。”
鱼琅琊应下,随着其它人来到膳房,那里已经备好了屠杀的工具,那只九尾狐在笼子里又叫又嚎,鱼琅琊实在不忍心,正要下手,却看见招摇在夜幕下由远及近的两盏惨白灯笼下站立着一人。
正是妖冶玉,她走了过来拿走鱼琅琊手上的刀,按住她的肩膀,神情兴奋:“玉奴,我们的机会来了!前日国公府夫人遇刺,太子会循例来参拜慰问,今夜我便乔装成刺客前去暗杀太子,我需要你帮忙在国公府制造混乱,引走太子身边的暗卫,我们有三个时辰可以不被人发现,有人会伪装成你在此处,以保将来追查我们有不在场证明。”
系统道:“剧情点已触发,请宿主展开任务,告密太子暗杀之事,让女主不能顺利刺杀太子,反被太子所救,制造男女主暗生情愫的契机。本任务完成,宿主积分 10,若失败,系统会重新安排,增加新剧情,但也会影响书中原有剧情,有可能造成剧情偏离,一旦剧情彻底不可控,必须保证原剧情顺利进行,若任务失败,系统将抹杀偏轨人物,一旦女主和男主被系统抹杀,本世界自动恢复原始程序,世界自动消失,宿主也将自动抹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