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为首的大汉吴勇,也稍有踟蹰。
微皱着眉打量他们此刻身处的狭小幽长,不知通往何处,更看不见来处的小巷。
来时只顾得盯住前面的人,生怕把那一群肥羊跟丢了。此刻回过神再去细看周遭,才知竟被引到这么危险的地方了——
这小巷前后不靠又狭窄多岔路,万一被前后夹击或被埋伏偷袭,那就只剩下九死一生的局面!
吴勇虽人如其名,满身是胆,但也不是全没长脑子。
尤其身后还跟着一众,随他背井离乡的兄弟,这前一步去富贵险中求,还是后一步保众人平安,就此遁走出城的决定,他实在是难以抉择。
这时,人群里一青衣短打的醉汉,摇摇晃晃竟好似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了吴勇身边。
“吴大哥啊,你们这究竟是进,还是不进?咯~”
吴勇闻言,立刻抛下满腹愁绪,只抱拳恭敬看向来人。
“穆大哥怎还这般称小弟,万万使不得!我们都是山野汉子,我虽痴长几岁,但无论手底下的本事,还是阅历,见识都差穆大哥远矣。这声“大哥”合该我来叫才是。”
姓穆的青衫大汉哈哈笑着一摆手,也不再多争辩,只将话又引回正题。
“那咱们是进,还是退?”
笑问一句后,他眼珠儿半转,貌似分析般又徐徐道:
“要我说,进也使得,退也使得,有我在你们还怕什么?”
“只不过你们出来这一趟,辛苦就不说了,又耽搁了这许久,不知家中老少糊口的吃食还能剩多少?”
他话到此处,不再看因这一句话纷纷露出或痛苦或思乡神色的众人,在双手环胸,仰头看向身旁的一溜白墙黑瓦。
“其实跑江湖啊,大多都是择日不如撞日的。如今肥羊都给咱们带路到家了,咱何苦还要苦忍着空收入归?”
吴勇等人也是偶遇这位“穆大哥”后,才渐渐学会“肥羊”等一众黑话。
也是经其介绍用身上不多的值钱物事换了短刀,包铁的短棍等讨生活的家伙事儿,这才就此自觉成了半只脚踏足江湖的“好汉”。
所以,众人对“穆大哥”的信任虽不及对吴勇的多,但在“江湖”上行走与谋生的经验与方法,众人还是更信赖穆大哥。
此刻听到穆大哥这番话,人群中立刻有人附和道:
“是啊,他们自己给咱们领的路,说明他们不怕咱们啊。到时打赢这府里的家丁,咱们也是凭本事吃饭。”
“没,没错,他们连没都不关,难道不是请咱们一起进去的意思吗!”
但有人口中不住赞同,也不知是想说服旁人,还是想说服自己。就有人摇头,提出异议和质疑。
“可是也没听说,有请歹徒进门抢自己的傻瓜啊?这开门不就是不防备咱,这岂不是把咱们当客人了?去人家做客,哪儿有顺便当强盗的道理?”
“对啊,再说这家的姑娘,刚还帮咱们在官差面前说话咧,要不咱们岂不是刚进城不到一天,就要去吃牢房了?!”
“是,是啊!”
“咱可不能做这么忘恩负义的事儿!”
“听说走江湖都是行侠仗义,咱要是抢了这姑娘家的话,岂不是连咱村里的恶霸都不如了?那还闯什么江湖啊!”
显然,后一种论调更占人数上的优势。
穆一江在旁听着,眼中轻蔑一闪而逝。果然是群扶不上墙的废物,若不是看这一群人够多,体格也都不错,他才懒得费这功夫。
眼看着形势不易扭转,他也不急只呵呵一笑不再多话。但在暗地里,目光却冷冷往人群中一撇。
“我说吴哥,你怎么又像在村里似的婆婆妈妈的?”
一个精瘦的小个子,这时突然钻出人群,往吴勇身边一戳,仿佛根棍子似的一脸不耐与嫌弃。
“咱先别说什么道义不道义,和那小妞一起的,不还有砸了王三一跟头的那小公子一行人?”
“咱也不是无理取闹,进去和他们分说清楚,讨要王三的医药银子,还有咱没吃完的那一桌好酒好菜,哪里又是不应该了?!”
吴勇等人闻言一愣,倒是在刚那一场擦肩而过的劫难,及追人的兴奋中,全忘了之前因何出事那一茬了。
“这,小栓子说的也对。”
吴勇自小就耳根子软。别看五大三粗的体格与粗狂的长相十分能唬人,其实对亲近之人十分心软又好说话。
“那要不,咱们就进去看看?”
领头的吴勇和经验丰富的穆大哥意见一致后,旁人自然再无别的话可说。
吴勇眼见无人再有异议,便扬手一挥,号令道:
“那咱们快去快回!拿了银子就立刻出城,免得再惹上旁的麻烦事。”
穆一江即使十分看不惯吴勇的妇人之仁,却也不得不承认,其在鼓足气势的动员与发号施令上,的确很有天赋。
若不熟悉,打眼只看此刻这一幕,任谁都会误以为这是个山大王。
只可惜,他当初好巧不巧正赶上相似的场景,以至让他完全用错了方式,融入这一群糙汉!
否则,如今这山大王的宝座,早该是他的囊中之物,哪里用得着抢一个州城中的小门小户都这么磨磨唧唧的!
有这一路吃糠咽菜的功夫,他也早就能做成几笔大买卖,进城后吃香喝辣,美人在怀都是板上钉钉。
这天大的失误,直让他如今每每想起都悔的肠子打结。
穆一江暗中深吸一口气,努力驱散胸口又翻涌上来的怨怒与酸气,维持着表面的随和与气度,与吴勇谦让后当先迈入那一扇小小的黑木门。
……
宋府外院,待客正堂。
贺焕之惊魂未定的坐在下首第一把交椅上,脸色仍是一片青白。
他进门刚坐下,就想喝口热茶压压惊,可奈何,茶上的倒是快,他的手却不中用。
也不仅只是一双手,准确的说,眼下他整个人虽看似安安稳稳的坐在椅子上,但不说自我感觉,仅从目之所及的衣摆袖口抖出的层叠浪花也能看出,他这坐的还不如之前被挂在拴马桩上时稳当呢!
所以虽渴的喉咙冒烟,眼冒绿光,为了不出更大的丑,贺焕之只能暗自忍耐着。
与此同时,腹中则将所有怒火委屈都记在了宋府,及宋玉文头上。
当然,那个他只注意到背影,听宋玉文喊“莲儿”时才惊觉,是自己此次要来退亲的未婚妻,也被顺带记了一笔不守妇德,粗鄙无礼。
贺焕之努力用几近于无的口水润好嗓子,因心中记挂着正事与自个安危——
生怕那个随手就能将自己仍到天上,且抬手就甩出丈许远的青衣人,会真的跟来。
在恢复稍许力气,能正常开口说话后,贺焕之便暂时压下一切不满,尽量用客气的语气询问道:
“宋,咳,宋兄与我不用这般客气,眼下府中若有其他紧急之事,你就去办吧,不用陪我在这坐着。”
上首安坐品茶的宋玉文闻言,风度翩翩的将茶盏落在身旁小几,又略正了下衣冠后,抬头笑望了过来。
“贺贤弟误会了,咱们两家世交,你我更不是初见了。愚兄在你面前,还有什么可客气的吗?”
贺焕之隐隐觉得这话听着刺耳。
但他心中挂着青衣人,心急火燎之下,即没心情也没功夫去细想。只尴尬的先干笑了两声,便立刻将话挑明。
“那个,宋兄就不担心追了我们一路的,那些凶神恶煞的歹人?我看那一个个膀大腰圆不说,一只拳头都有钵大了。宋府的大门,不知抗不抗得起那些人砸上两拳?”
“且看那些歹人各个似乎都有随身的武器,也不知是不是各个都向那青衣人般武功高强。”
“想我贺府都找不出三四个那么厉害的武师护院,想来你宋府怕是一个都没有了。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要不,宋兄这就随我一起去衙门躲躲?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宋玉文边听贺焕之说话,边随手拿起瓷碟中的精致茶点细嚼慢咽。
待一盘香甜的桃花酥,半盘晶莹剔透的桂花糕都落入五脏庙后,他才抬眼看了看仍喋喋不休的贺焕之。
仿佛这一刻,他才突然发现身边还有一个跟他说话的人。
想到对方刚刚话中,曾提到他们家这座别邸中找不出好护院?
呵呵,如果姓贺的这小子知道他确认过那些大汉一个不少的追上来后,转身就进了门甚至连房门都懒得关,不知这会儿脸上还会不会有人色?
一念及此,宋玉文十分恶趣味的勾了勾唇角。
“哦,贺贤弟刚说什么来着?你这语速太快了些,我一时都没来得及听全。”
“不过,先不说护院不护院的,我刚想起来殿后时进门太匆忙,似乎忘了关门?那我们宋府的西侧门想来应是躲过一劫了吧。”
啧,担心他们府上的外门结不结实,抗不抗揍?这话问的,一看就是个败家子儿,小妹跟着如此草包,就算有贺家祖荫,一辈子是锦衣玉食的过,那也要凭白操不少心。
看来,他真该认真考虑一下妹妹的婚事了。
宋玉文随口扔出对贺焕之来说极重要的消息,他自个却无聊的神游天外,只边说边偶尔扫一眼原本满地乱转,手足无措的贺某人,突然好想被人施了定身法般僵在原地的模样。
说实话,他还挺期待一会儿这小子还会不会有什么更好玩儿的反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