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莲安静了,李氏却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办了件蠢事儿。
她一心想着推女儿出来,却一时猪油蒙了心,嘴快说错了话。
怕是女儿们还没进宋家的门儿,眼下就已得罪了宋家另一位千金。这可如何是好?!
一时李氏心中是百转千回,除了忐忑的暗中窥看宋莲,竟再想不起来去阿谀另一位宋小姐。
宋兰却不仅不恼,还好似没发现似的,只略抬了下头便垂眸自顾自饮起茶来。甚至连频频向她各种示好的小魔头宋莲,都懒得搭理。
翠屏去而复返之时,宋莲哄人忙的满头是汗,笑脸都快要僵了,而另一侧的李氏则坐立不安,獐头鼠目的不时左顾右盼。
见状,她边走边微皱眉,无声叹息着轻抚了一下手中捧着的木盒,边脚步不停的经过了李氏的身边。
且在经过李氏时,早已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姿态端庄目不斜视的稳步向前,几步间已轻手轻脚站到了宋兰身后。
李氏是从始至终全无感觉,但屋中一直暗中留意这对主仆的宋莲,一心二用下将翠屏这番转瞬即逝的真情流露与动作全看在了眼中。
啧,这还是她那个每次开口必言不离规矩二字的好二姐,身边第一得用人儿?
宋莲目光微闪,嘴角忍不住翘起。同时嘴里也不再聒噪,只全神贯注,双眼发亮的盯住了自己二姐目不转睛。
果然。
翠儿才在她二姐身后站定,一场大戏就开始了。
“婶子怎么不口渴吗?就算不渴,这茶是今春头茬的好茶,若放凉了错过入口的时机就可惜了。”
宋兰放下手茶盏,温柔淡笑着冲李氏开口。
李氏原满心满眼都在懊悔和担忧上,初听自个被点到,明显被吓了一跳。
“啊,哦哦。劳姑娘记挂啦。”
皮笑肉不笑的敷衍时,伸手匆忙拿起身边的茶盏,食不知味的几口间就将一盏好茶都牛饮似的灌了进去。
与此同时,李氏看着眼前温柔的笑脸,耳中莫名只听到了两个词儿——“错过”与“时机”。
也是啊。
眼下即已得罪了宋莲,别说家里的几个丫头能不能借力进府,怕是她眼下这份好差事也不一定保得住。那何不趁着这会儿还能见到另一位宋家千金,一不做,二不休!
迅速权衡一番后,李氏狠狠一咬牙,立时做下决断——弃宋莲,改投宋兰门下。
只是,就算万般想改换门庭,一时间该怎么做,又能做些什么,李氏却全无头绪。
踌躇间,也只能硬着头皮,硬坐下去。期待着能出现什么合适的时机或话茬。
放下茶盏,李氏轻声清了清嗓子,迅速撑起亲切自然笑意,冲宋兰热切开口道:“多谢二姑娘,这茶可真是好茶啊!幸亏二小姐心善,要不我这种人哪儿有这福分呐。”
宋兰淡笑着接话。
“哪里,婶子说笑了。你是往日不常过来这府中,不晓得内情。”
“外面虽传我宋府家规甚严,好似不近人情,其实却也并非尽然。子不言父,我不好说老爷夫人如何。但只论我们兄妹三人,对身边的人自小到大就从没有打骂过的……”
李氏闻言心中越发火热了。不仅口中应和的越发热烈,连脸上的笑意也真心了许多。
宋莲往日若见这场面,怕早无聊的打哈欠,心底一准儿转着脚底抹油的鬼主意。
可今时,不说一直念着想多看看二姐与翠屏的应对,同时还要震慑李氏,免得她揭自己老底儿。
初这些而不得不留在这里的缘故,她听着二姐口中拉家常的话,心底莫名就觉着好像不止表面上的这些一望即知的意思呢?
且李氏的模样,也让她觉得莫名危险和不快,却又说不出缘由。
不等宋莲想出其中缘故并二姐话中深意来,宋兰与李氏的对话已进入新的阶段。
李氏在与宋兰拉了半天家常后,越说越觉得自个发挥的极好,与宋家这位千金是越说越投缘了。难免越说越飘飘然,且更肆意放松起来。
“那可不!不瞒二姑娘你说,若不是我家那口子不让,这庄子上连带十里八村儿的媒还有别人说的?”
口中的话不停,李氏心中只转着自己的小九九儿——眼下气氛正正好,若要博一次必是此时啊!
偷瞄了一眼宋莲后,她一咬牙,立刻顺势开口,将自家女儿们推到了宋兰面前。
“二姑娘不知道,我家还有几个丫头,也都随了我生了张巧嘴,模样虽比不上这府里的姐姐们周正,却也胜在干净讨喜,您若有意,改日我便带她们来您跟前热闹一回。”
宋兰闻言垂眸用帕子拭唇,片刻后,不答反问道:“不知婶子家几位姐姐都是什么性情的?”
说着,她展颜温柔淡笑。
“不怕婶子笑话,我家这个小妹生性顽劣,我和大哥都为此头疼的紧。近来年岁大起来了,身边跟着一起长大的几个都看不住她。我们正合计再寻几个稳当人,看着规束她。”
李氏一听,越发迫不及待了。
“您只管放心!我那几个丫头个顶个的老实稳当。您与大公子往东指,她们绝对不会往西去!”
宋莲直接听愣了。
啧,这话不该是跟她这个正经主子说的吗?
她就算是再傻,也能听出这李氏是在跟自个儿二姐表忠心,要让她家闺女来自个身边当耳目与看守啊!
呵,这李氏到底怎么想的?
想送闺女进府到她身边,不奉承她这个正主也就算了,却去巴结她二姐?还当着她的面向二姐去表忠心,这是生怕她对那几个还没入府的小丫头太好吗?
若不是他们家没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兄弟姐妹齐心。按李氏这么弄,这几个丫头送到妻妾成群嫡庶争锋的家里,怕是人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而就在宋莲几乎要被气笑的档口,宋兰竟没顺着话头儿往下聊。
只见温柔似水的少女,低头蹙眉思考了片刻之后,却只微微摇头,惋惜一笑。
“这事,怕是不行。”
李氏瞬间急了。
“啊?这是为啥?我家闺女您只要见了……”
宋兰抬手示意李氏稍安勿躁后,徐徐笑道:“看到婶子就知几位没见面的姐妹,必是好的。我觉得不行,实是因我这个妹子是个磨人的小孽障。”
“先不说姐妹们性子太好,恐被这个小魔头欺负。就是婶子你不常来府中,没听过她的诨名,怕也被她这幅好皮囊哄了,日后要为姐妹们多添不少担心与眼泪。”
李氏一听,立时摇头摆手大笑道:“嗨呀,我还以为二姑娘是怕什么呢。原竟是误会我对三姑娘不熟啊。”
说话时,她扫了一眼还在一旁杵着的宋莲,心中一咬牙一跺脚,终是将不该说的也都和盘托出了。
“不瞒二姑娘说,这一阵其实我常进府,”边说,她边故意用视线引着宋兰一起去看宋莲,同时口中继续,“来见三姑娘呢。我们可不是不熟啊。”
宋莲心中警铃顿时大作,却还不等她开口,李氏已迅速接了下去。
“二姑娘其实说的也没错,三姑娘的确胆大了些,您有所不知,三姑娘最近好奇城郊别庄上老爷夫人和老夫人的新鲜事儿,就托我去打听来说给她听呢。”
“你!你……”
宋莲怎么都没想到,她就在这儿站着呢,李氏就敢直接揭她老底儿?!
李氏将宋莲卖了个彻底,却还不忘把自己摘出去。
面对气急败坏,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面红耳赤的宋莲,她却笑得越发和蔼亲切,甚至仍能从容开口。
“哎呀,三姑娘这是做什么呢,二姑娘如此疼爱你,又不是外人,这些事有什么不能和自己姐姐说的呢?您真是太害羞,哈哈哈……”
貌似亲和熟稔到不分彼此,又极有穿透力的笑声,如惊雷般在宋莲耳边炸裂,震的她头晕目眩,甚至一阵阵犯恶心。
她真是小瞧了这李氏!
虽然不想承认,甚至她自己都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听到这些话后除了愤怒外,心底竟一阵发凉,背后都冒了一层冷汗。
明明往日她做的比这更过分的事也不是没有,甚至还常让二姐与大哥替自己遮掩,那自己究竟在怕什么?为什么这么胆战心惊?
宋兰见自家小妹脸色泛白,极少见的不嬉皮笑脸的讨饶,反倒神色慌张,好似都有些六神无主起来。
她一时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儿,对宋莲的担心却是一点儿都不少,因此也不想和李氏再多耽搁。
收起假笑,转头就冷脸对李氏开门见山。
“既然不是外人,婶子莫怪我说话直。三姑娘是孩子心性,但宋府里的规矩却也不是摆设。”
“且想不论三姑娘会怎么罚,婶子若是我们府中的人,帮着做这种事打一顿,全家发卖都是轻的。若落到太夫人手里……最近你常替三姑娘打听热闹事,想必也听了不少吧?”
冰冰凉凉的声音出口,几句话虽不见多疾言厉色,却也震的李氏心惊胆战。
尤其是提到太夫人之时,李氏瞬间想起前一日才打探来的一件热闹事,当时她听人说与转述时还觉得日后自己有一日若能做成“太夫人”,也必要这般威风。
但此时当自己成为设想中,会被罚的那一个,真真儿是刹那间便心胆具寒啊!
可转念一想,自己为闺女们谋的,即将到手的肥差就要飞了,更兼之前在宋莲那里的差事眼看着也铁定要黄。一时痛极,忽然就恶向胆边生,竟又凭空生出两分争辩的勇气。
甚至若宋兰不答应,她要如何用名声或闺誉逼这两位千金小姐就范的主意,都开始在肚子里酝酿。
只可惜,就在李氏瞪圆了双眼,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时,宋兰几乎只停顿了一瞬就继续开口,截断了她所有的后路。
“婶子虽不是府中人,但听你刚刚所说,到底也是在宋家的庄子上讨生活。这件事若传出去别说宋家为了脸面要治你罪,全家老小一个也逃不了,就算想走也要先领了罚。”
李氏被打个措手不及后,刚想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就算自己一家再不能留在宋府吃喝,也要更宋兰宋莲姐妹拼个鱼死网破,谁都别好!
宋兰却在看她一扬脖子时,又先一步开口道:
“婶子莫当我玩笑,且这名声传开,婶子一家也断了投身别人府邸的门路,怕是要在这峡州城谋生都不易。”
李氏闻言,心底瞬间打了个突,却又不想认怂,还犹豫着是不是这小丫头哄自己。
一直沉默的站在宋兰身后的翠屏,正巧此刻适时开口,似乎看透李氏内心般,一针见血道:
“婶子可别当我们小姐在说大话哄你,就算你们家还没进城,但在庄子上想必也有所耳闻和见识。总该知道宋家在周围有着什么样的名声和人缘儿吧?”
听到这话,李氏才变了脸色。
这事儿,她其实都不用多打听,她们家可就算是亲历者!
宋家是远近有名的大善人,不仅对自家雇农佃农们十分厚道好说话,还周济乡里的贫弱孤老,甚至连客居此地的人都愿意伸把手,就如彼时初来乍到的他们一家人。
当初他们家来找杏儿时,因峡州并无亲朋接应,一时盘缠又因意外耗尽了,经人指点找到了宋家的庄头,这才化险为夷且意外得到了杏儿的消息。
“这,咳,这个,我也没说什么,二姑娘何苦将人想的这么坏?”
李氏虽心底仍是不甘,却到底不敢断了一家老小的生路,硬与宋家为敌,此时只能偃旗息鼓。
可她今日出门前还跟当家的夸下海口,今日定能见到宋家的小姐,没准儿还能敲定送姑娘儿子进府的事儿呢。
眼下可好,这竹篮打水一场空,连她的差事都黄了,这回家该怎么和当家的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