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大无语凝噎了片刻,正搜肠刮肚想找个可以逢凶化吉的好故事时,就听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呵,没关系。鲁镖头若觉得我很好骗,可以慢慢编个你觉得天衣无缝的谎话。尽可试试看,能不能骗过我。”
“只是,别怪我把丑话先说在前头。若你就此带人离开,今日事便就此揭过。我和我们宋府无人会去追究。但若你想巧言令色的瞒天过海……到时银子自然拿不到,也别怨我心狠手辣,不给熟人留情面哈。”
宋莲这一次开口,全程都言笑晏晏,语气轻快随意。若忽略内容,只远处看去,竟像是在与鲁大闲话家常。
只是,目光一转看向她与之对话的人,则立时形成鲜明的对比——
鲁大这会儿已不仅是汗湿脊背,连鬓角额头也已汗如雨下。
“呵呵呵,三小姐这话怎么说的?咱们谁跟谁,我就是骗谁,也不能骗你啊。”
他僵笑着给自己搭了个台阶。
只觉这一句往日说的极顺嘴的套话,这会儿吐出口竟任般费劲儿。嗓子干的也要冒烟儿般,痛的更似刀割火燎。
不等话音落地,他猛拽下腰间羊皮水囊,仰头狠灌了两口。这才总算缓过喉咙里干裂般几近痉挛的痛与那快要被逼到窒息的恐惧。
即使拿不准若行骗还没骗过去,宋莲这鬼丫头会用什么手段对付自己。但他可以肯定的是,那绝对是自己不愿意见到,更不想去亲身体会一遍的!
他虽不是亲眼所见,但对宋家这三丫头联手王捕头,将江湖上一众宵小吓退峡州城的事迹可谓如雷贯耳。
且听江湖谣传,连骨头最硬从不肯服软的邪剑一枝梅,都败在这小丫头手下。立誓绝不再踏入峡州地界半步,否则自断筋脉,退出武林。
也不知这丫头到底有什么本事,更不知她都用了什么手段。能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枝梅逼到这般地步!
所以,别看只轻飘飘两句话,鲁大听到宋莲口中吐出“心狠手辣”四字时,他那两条腿肚子里的筋是从上抽到下,瞬间拧成了两条儿麻花。
也因此,鲁大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将真相和盘托出了。
“其实吧,真不是什么能让您这般兴师动众,如此在意的大事儿……”
边努力为自己的欺骗找补,鲁大边将隐瞒了宋玉文的内情,事无巨细的对宋莲说了出来。
原来,昨晚早在宋莲大哥派人去找他前,在酒楼春风得意的蹭了一次好席面后,鲁大又去赌场试了试手气。
奈何酒场得意后,赌场却没能让鲁大的兴头更上层楼。
“奶奶的,这真是倒了什么霉?!”
鲁大半醉的在夜色中,晃悠着往家走,且边晃边还不忘惦着瘦了三四圈儿不只的钱袋。
这可是今个刚发的月奉!再想到家里那么多张要吃饭的嘴,他顿时觉着原本恰到好处的醉意已变成难忍的头痛。
“等明个酒醒了的。老子一定再去大杀四方,赚他个盆满钵满!”
恰在此时,鲁大刚拐进巷子,忽觉身后风声袭来。
多年走镖的经验,让他本能的侧身避过最开始的攻击,可还不等他站稳,下一瞬整个人已被大力按到墙上,脖子上也被一柄冷硬的刀鞘牢牢的卡住。
“好,好汉,手下留情!我这里只剩这些银两,还您请笑纳,只求留在下一条性命!”
鲁大瞬间酒醒的同时,双手恭敬奉上刚刚还嫌抓的不够紧的钱袋子。
实力悬殊太大,他可不上些硬骨头或一根筋。银子没了可以再赚,他的小命可就只有一条啊!
压着他的人,鲁大只能勉强分辨出是个高大的青壮男子。其身形被阴影笼住,别说五官连四肢轮廓都让人难以看清。
但在听到他的求饶后,对方似乎僵了一瞬,才开口问了一句让鲁大心惊的话。
“银子我不要,你是福威镖局的人?可是管事?”
鲁大听清后,一瞬寒毛直竖。
难道这是福威的对头想砸场子,派来一探虚实和内情的探子?!
那留给他的选择,大概只剩两个了。或嘴硬被认为没价值,直接被宰了灭口;或立马屈服,之后甘当奸细,最后不是露馅被自己清理门户,就是被对头杀人灭口。
就在鲁大有气无力的点头,并暗自思量着是早死好,还是先拖一拖,没准儿晚死那条路还能让他找到一条生路时,就听面前的凶徒又道:
“很好,明日招我和我一个兄弟进福威。老实照我的话做,所有事与你无关,否则……”
沈云鹤还没想好,这个“否则”之后,要如何威逼利诱,眼前人已点头如捣蒜的应了下来。
“好,好,好!若好汉只是想要个谋生的出路,其实真不必这么,这么大动干戈。直接来找我说一声或亮这一手,我们福威镖局向来爱才惜才,怎会不愿收下你呢。”
竹筹听得一愣,暗道这鲁大不想如此容易天真的人啊?怎么会觉得暗中埋伏他的人,会只是想份能谋生的差事?
此时,宋莲已直接笑道:
“鲁大,你这张嘴啊。可真不只颠倒黑白,那么简单的本事。”
竹筹正不解,她却笑的越发意味不明,继续道:
“是觉着如此说不仅能逃过一劫。且日后若运气不好被福威追查出来,也能一退六二五推得个干干净净片叶不沾身吧?只不过,想来事情不那么顺利?”
鲁大咧了咧嘴,似乎想做个略轻松些的苦笑表情。
只可惜,竹筹最终看到的只是一张僵硬并扭曲了半晌,却只做出让人头皮发麻的抽搐肥脸。
鲁大对此似乎也有自知之明,努力了片刻很快就放弃的一耸肩,叹道:
“宋三小姐猜对了。”
“可你们能想到,那小子对我说的是句什么话吗?”
宋莲与竹筹对视一眼后,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莫名与好奇。
虽也对“那小子”说了什么话好奇,但更好奇的是鲁大的表述方式与语气。
看样子,对方让其受到了深刻的打击与刺激?
果然。
“那小子说,‘我若不是去过没留下,也不来麻烦兄台这一趟了。’你们听听,这人还有这话,他,他像话吗?!”
且福威镖局也不只他一个管事的,怎么就盯准他了呢?!
就在鲁大无语问苍天之时,竹筹这才反应过来鲁大昨晚究竟遭遇了什么,又如何忐忑不堪的挨到如今,还被他家三小姐吓了一顿。
可想而知,他眼下是怎样愤慨又无奈的心情。
配上此刻鲁大无奈抓狂,偏又无可奈何的委屈表情。竹筹虽知很不厚道,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大笑了出来。
“哈哈哈……”
鲁大半真半假的装了一会儿可怜,也顺势发泄一下自己满心的郁闷,忧愁与恐惧。双眼却从始至终都没真正离开过宋莲哪怕片刻,心底只希望能就此过关。
谁知,宋莲跟着笑了笑后,又轻启朱唇,淡淡问道:
“所以,你昨晚是满心欢喜接了我大哥的急镖后,又狠敲了我大哥一笔。并在今晨甚至连这人都没带去福威,就直接送来我家了?”
话音还未落地,不仅竹筹笑不出来,就连鲁大都再装不下去可怜。
鲁大吓得脸色惨白一片,汗流浃背的连连摆手,口中支吾半晌都没能吐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竹筹怔愣了一瞬后,立刻明白自己刚是太过放松让这姓鲁的钻了空子,一番讨巧迈过不仅博了同情,还差点儿与他共情,被其蒙混过关!
若非三小姐出言点破,他差点儿竟忘了,是这混蛋将这么个不知底细的烫手山芋仍到了宋家,亲手送到他们身边来的!
他气的不轻,狠瞪向鲁大正想痛骂一顿时,却见宋莲只摆了摆手,已开口继续淡声问了下去。
“也就是说,你眼下除了这人武艺不俗,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喽?”
鲁大一张胖脸瞬间涨的通红。若非他常年外出风吹日晒,肤色已晒得黄中透黑。那红晕怕不是隔了几里地都能看清。
他一张嘴开开合合半晌后,最终只能垂头丧气的点了点头。
宋莲认真看了片刻,确认鲁大并无更多隐瞒后,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兄弟又是怎么被联系上的?别跟我说,你不曾派人盯着。”
鲁大这回是真不敢有半点儿侥幸心理,立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回答道:
“盯着了,盯着了!但我也不知,那小子究竟使了什么花招儿。听底下人说,他跟我回家后也没出过厢房门。直到我给他送今日要出门走镖的信儿,他也只在院子里站了站。”
竹筹听到这里,好奇心又被隐隐勾起,忍不住催促加猜测道:
“然后呢?总不会他转身进屋,你家就有人上门儿,还就是他那兄弟吧?”
鲁大听得一惊,立时冲竹筹一抱拳,十分真诚的追问道:
“小兄弟好本事!真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和我那些手下没一个看出个名堂来,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竹筹也被惊了一下,没想到随口说了一句最不可能的猜测,竟就这么让他懵中了!
他再不敢随意开口了。只连连摆手解释自己不过乱说,也好奇那人是如何做到这般不可思议之事。
宋莲在两人说话时,目光又从鲁大脸上扫过了两遍。
待竹筹已不堪鲁大的纠缠,频频向他投来求救的目光后,她抬手一抛被一直置于身侧的油布纸包。
鲁大手忙脚乱接住这突然砸向面部的暗器后,正不解望过来时,宋莲已从车辕处随手拿下一样式与鲁大腰间羊皮水囊相差不多,但明显要大两到三倍的水囊,晃了晃。
伴随着咕噜噜满载的流动声,她笑着承诺。
“那油纸包里是,与刚发下去分量相当的卤肉,你拿回去与亲信分吧。这水囊里是家兄收藏多年的聚贤楼百花酿,但出门在外我倒不好请你与你那些兄弟饮酒。”
在看着鲁大被勾起馋虫的目光一亮又瞬间痛苦寂灭后,宋莲一笑,又接着道:
“且等这次你等安全护送我们回峡州,这袋好酒就算我的酬谢。可好?”
这一瞬,鲁大的心情可当真体会到由山巅到山谷又从山谷飞上山巅的刺激。
“好,好!呃,宋三小姐客气,咳,太客气啦,哈哈哈……”
鲁大肖想百花酿已不知多久。此刻听闻这一趟回来不仅能喝到了,且还是百花酿中的陈年佳酿,别提这一瞬他有多心花怒放。
甚至连前一日到眼下的所有倒霉事儿都不值一提,从脑海中飞走了。如今他只盼着能插上翅膀,带宋莲飞一趟来回后,立刻将那酒囊纳入怀中!
“那好,就这么一言为定了。”
“哦,对了,劳鲁镖头今日夜宿前通告全队。所有人自今日起都要称我为宋三少,或宋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