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真言愣在原地,却见度朔从屏风后转出,朝他皱眉:“你在那做什么?”
“我……诶,度朔大人!你怎么又变小了!”
看到好不容易恢复成年身形的度朔,此刻又一次缩回小孩模样,张真言张了张嘴,忽然自己就想明白了。刚刚他冲破冰夷拦截时,施展术法使得龙潭地动山摇,肯定耗费了过多神力,好不容易积攒的又被耗尽了。
度朔并不解释,抬头看向厢房,又凑近张真言,从他身上取下一枚青绿色的东西。
那是一枚指盖大小、通体温润青绿的珠子,内里仿佛有云絮流转,触手生凉。
他皱眉后迅速又抛了回去:“你招惹她干嘛。”
张真言慌忙接过,只觉得珠子在掌心冰冷异常,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药香。刚刚,青梢就是用这颗珠子,把他撞出门外的。他抬头茫然:“她就是石守的弟子吧?这是什么?”
“青梢的寒骨珠。”
“骨珠?不会、不会有毒吧?”
“管它有没有毒,扔了。”
不等张真言细想,度朔已拽住他的袖口:“跟我走一趟。”
“去、去哪里?”
“到了自然知道。”
“可、可外面还有那位龙神……”
“我来解决。”
两人刚踏出房檐,抬头看向护着别院结界的玄狐。
落癸悬立半空,双臂交叉硬扛着冰夷巨大的龙爪!它嘴角仍挂着惯有的微笑,但额角青筋暴起,九条毛绒长尾已绷如铁石!
冰夷龙瞳怒焰沸腾,在看到度朔时发出一声咆哮:“度朔!你竟敢教唆这死狐狸擅封我的地界!”她龙爪猛然发力,压得结界发出碎裂声,龙眸死死锁住度朔:“把她交出来!否则有你们难看的时候!”
落癸九尾剧颤,狐嘴渗出血色,却仍挑眉轻笑:“落某的结界可是撑不太住了,度朔大人。”
度朔目光一凛,双掌猛然合十!即将破碎的结界,顷刻间修复如初,光壁更为坚韧厚重。
紧接着,度朔与落癸的位置瞬间互换!原本悬空的玄狐轻飘飘落回院中,而度朔已立于结界顶端,孩童身躯与冰夷的龙首遥遥相对!
见落癸落在院中,张真言急忙上前搀扶:“狐君,您没事吧?”
落癸抹去嘴角血迹,闭目将横瞳收起,面色缓和了不少,摆手笑道:“不必担心。度朔大人接手得及时。”
红枫别院之上,度朔虽身形幼小,气势却如山岳沉稳。
“冰夷,我不想与你争斗,不如各退一步。”
冰夷龙须怒扬,喷出的寒气将结界冻出冰纹:“退?我的地界,何时轮到你来定规矩!”
度朔掌心有雾气形成,逐渐凝聚成契:“你放过她,我以神契立誓,助你净化龙体暗伤。”
见冰夷沉默良久,度朔放缓语气:“你终年将本体封于寒潭,不正是为修复上古浩劫留下的旧伤?如今你贵为龙神,却连那狐狸都能挡你半刻……不论如何,这笔交易,可比你赌气划算。”
冰夷龙瞳中疑虑翻涌,周身寒气时而暴烈时而凝滞:“哦?千年来我试尽办法,也不过压制三分。你,又能有什么法子?”
度朔眼都不眨:“黑水域,雨师妾,涅槃石芯。”
听到这里,院中的玄狐反而浑身一僵,虽面色不改,但尾尖不易察觉的颤动,却泄露了它内心的惊涛骇浪。
同样感到惊诧的冰夷龙鳞乍起:“你疯了?冥主都不管辖的地界,你也敢闯?”
不过她见度朔眸光如炬,气定神闲,不似有假,终于冷笑一声:“呵,信你一次。给我个满意的时限。”
“为期一月,结契吧。”
度朔咬破指尖,一滴神血落入那缕雾契,冰夷同时吐出一缕本命龙息缠绕契约。
“吾以神契立誓,以涅槃石芯为你洗炼龙魂,化去浩劫残痕。”
“若违此誓——神魂俱灭,永堕无间!”
神契结成,光芒暴涨,最终没入双方眉心!
“哼,既然如此,我不动那丫头就是了!”
冰夷周身玄光流转,龙头之前顷刻化出人形,她抱臂立于半空,虽依旧睥睨着度朔,但周身凛冽的战意已如潮水般退散。
“只不过,若未见涅槃石芯……”她指尖轻抚眉心,冷笑一声,“你知道后果。”
说罢,本体龙尾一摆,转身朝龙潭深处踏云而去。那庞大的黑龙本体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最终消失在深处。冰骨二龙则重新化作长枪,落回她的手中。
一场交易,化干戈为玉帛。
“度朔大人!您这结界,是不是该撤了?”别院门外,两名侍女端着盛满灵药的玉盘,适时开口:“青梢姐姐遣我们送来的伤药,还紧着送进去呢。”
度朔顺势将结界撤去,二神缓缓落回院中。
冰夷看向院内左右厢房,目光在鱼九所在的厢房停顿片刻,做出停战表态:“这些上品龙血草与冰肌膏,给鱼九那丫头也送一份去。”她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去问询石守还需要什么,药库珍品一应俱全,随她们师徒取用。”
两名侍女对视一看,迅速领会了局势转变,垂首应了下来。
“你们且尽心看顾,我另有要事出府。”
冰夷转身欲走,却又驻足侧首,声音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度朔,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黑水那地盘被那三位罩着,恨透了幽冥上五层,你最好别惹出祸端,要诸神给你收拾烂摊子。”
度朔只淡淡应着:“那是自然。”
待冰夷大步流星离开,侍女入了房中,落癸才轻摇狐尾走近,脸上带着几分凝重:“您要去往黑水域?去可容易,回来只怕……”
度朔孩童的脸上浮现出与外表不符的沧桑,他嘴角一撇,带着几分戏谑盯住玄狐:“你要同去么?天天在你的命境里看那条黑水,却不敢回你那老窝亲眼瞧瞧?”
落癸笑得勉强,将话题别开:“只怕您立下此契,不止为了鱼小姐。”
“直觉还是那么准。”度朔如同泄气的气球,精神气蔫了下来,声音恢复懒散,“没办法,此前我答应了阎四,需得帮他拿到涅槃石芯。反正那东西可以重塑神魂,趁此机会,新旧两本账一笔勾销,将这俩难缠的地祇一并打发了,倒也落得轻松。”
落癸并不多问细节,默认会随度朔同去:“什么时候动身?”
“等她醒了就走。”度朔望向厢房方向,“趁这个时间,我们先去借船。”
跟在后面的张真言忍不住小声问:“度朔大人、狐君大人,黑水域是什么地方?听起来很危险……而且,借什么船?”
落癸心中闪过一丝追忆,反问道:“真言先生,您知道幽冥分为几层么?”
被突然提问,张真言有些紧张地回答:“九、九层?毕竟是九幽。”
落癸:“不错。在九重幽冥之中,冥主、神祇、冥官等皆聚居于上五层。一重冥河、二重冥府、三重炼狱、四重背阴、五重幽都,都在冥主掌握之内,冥界核心体系皆在此运转。”
张真言:“那,下四层不受冥主统治?你们所说的黑水域,就在那里?”
落癸:“没错。六重混沌,法则崩坏,时空无序;七重虚渺,万物归寂,形神难存。这第八重,便是黑水域。”
张真言:“那最后的第九重呢?”
落癸:“第九重,便是冥海,冥火死海。”
张真言不免低头看了看脚下:“原来如此,冥火居然在最底层。我记得风家的冥火血脉,就是来自九幽吧?那不就相当于,他们的先祖不仅跨越阴阳,还穿越了整个九幽,才得到如此霸道的异能……”
听到这里,在前方赶路的度朔才不再沉默,语气不悦:“风家,偷贼罢了。趁冥主平复上古浩劫时,钻了空子盗取火种,还敢自诩人间火神。”
“总归,冥主心怀慈悲,祸不及后代子嗣,这才允许风家一脉流传至今。”落癸咯咯一笑,将话头绕回正题,“还是说回黑水域吧。那是冥界的遗忘之地,只有穿越混沌与虚无,在寂灭潮汐退去时才会显现。”
听到“潮汐”二字,张真言有些反应过来:“所以需要特殊的船才能抵达?”
落癸点点头:“孟姥的‘无涯舟’,是唯一能扛住寂灭潮汐的神器。”
谈话间,度朔已携落癸、张真言离开龙邸寒渊,下了冥府峭壁,来到黄泉河畔,一路行至冥河尽头。
张真言抬眼望去,只见一座古桥蜿蜒跨过血黄色的河水,桥身石碑上“奈何”二字苍劲有力。桥上,形色各异的魂魄排成长龙,面容或悲或喜,或茫然或释然,却都静默无声地向前挪动,秩序井然得令人心惊。
桥头景象更是繁忙。身着冥府官服的女官在各司其职,有的利落地分盛汤碗,有的执笔快速记录,还有的轻声安抚那些滞留徘徊的魂灵。
她们中间,一位鬓发如霜的老妪格外醒目。她每递出一碗汤,魂魄饮下后眼中灵光便悄然散去,变得一片空白,随后默默踏上桥去。
那定然是孟姥无疑。
奈何桥头的景象,静谧中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则之力,让张真言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与压迫。而孟姥手中的那一碗碗神汤,似乎传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奇异香。
他竟然有些意志涣散,没来由地感到口干舌燥,双眼发直,不自觉挪动脚步,想要上前捧一碗来喝。
“张真言,你是想转世了?”
度朔冰冷的声音如惊雷炸响!同时一道清脆的响指声直刺他识海!张真言浑身剧颤,猛地清醒过来,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