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宿敌同眠 第3章 江州雾起

未到辰时，沈玦便出现在了林锦暂居的院门外。

他手里捧着一叠抄写工整的纸张，另一只手则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脸上堆着刻意讨好的笑，与昨日那个撒泼打滚的纨绔判若两人。

“阿锦姐姐，你看，十遍《曲礼》，一字不差！”他将抄纸奉上，又忙不迭打开食盒，一股熟悉的香气飘出，“还有你以前最爱吃的城东杨记鸭血粉丝，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还热着呢！”

林锦的目光先在那叠抄纸上扫过，字迹工整，甚至可以说是刻意模仿了他的笔迹，但……

太过工整均匀了，缺乏他本人笔下那种即便想掩饰也偶尔会流露出的，带着点不羁劲道的笔锋。

她不动声色，没有去接食盒，只是拿起那叠纸，指尖轻轻捻过纸页。

“是你写的？”她抬眸，清泠泠的目光看向他，语气平淡无波。

沈玦心头一跳，面上却强自镇定，甚至带上一丝被质疑的委屈：“当然是我写的！熬了大半夜呢，手都酸了！”

“确定？”林锦微微倾身，靠近了他一些，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我记得，你小时候写字，每逢“之”字最后的捺笔，总喜欢下意识地往上轻挑一下，像个小钩子。沈伯伯为此训过你多次，你却总也改不掉。”她的目光落在那叠纸上，意有所指，“这些字，倒是……规矩得很。”

沈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背脊窜上一股凉意。

他没想到她连这种细微之处都记得如此清楚！

他张了张嘴，想继续嘴硬，但在她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注视下，所有狡辩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脸颊微微发烫。

看着他这副窘迫又强撑的模样，林锦心底那点因他找人代笔而产生的不快，奇异地消散了些，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她终究没再深究，将抄纸放下，语气缓和了些：“罢了。粉丝放下，人可以走了。”

沈玦如蒙大赦，将食盒往石桌上一放，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句场面话都忘了说。

一旁的褚薇这才从屋里走出来，看着沈玦仓皇的背影，又看看那食盒，抿嘴笑道：“咱们沈大少爷，这是马屁拍在马腿上了呀。”

林锦摇了摇头，目光却落在那碗犹自冒着热气的鸭血粉丝上，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竟还记得她小时候喜欢吃什么。

用过早膳，林锦与褚薇一同上街，既是散心，也顺道体察民情。

行至一处相对繁华的街口，一阵喧哗与女子的哭求声吸引了她们的注意。

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纨绔子弟，正带着几名恶仆，拉扯着一个抱着琵琶的卖唱女子，欲强行将其拖往旁边的青楼。

周围行人面露不忍，却皆避之不及，敢怒不敢言。

林锦眉头蹙起，正欲上前制止。

那纨绔先看到了她身上的官服以及随从出示的御史令牌，脸上闪过一丝忌惮，随即又堆起油腻的笑容，松开女子，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快步走到林锦面前，塞了过来：

“林御史，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这丫头不懂事，惊扰了御史，我这就带走好好“管教”，绝不给您添麻烦。”他挤眉弄眼，一副“官官相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所当然嘴脸，“您看，这江州地界，大家行个方便，对谁都好，是不是？”

林锦掂量了一下手中颇有分量的钱袋，冰冷的目光扫过纨绔那令人作呕的嘴脸，又掠过周围百姓畏惧而麻木的眼神，唇角忽地勾起一抹与某人神似的，漫不经心又恶劣的弧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轻声重复，似在品味这话的可笑。

下一秒，她手腕猛地一翻。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杀猪般的惨叫响起。

那纨绔的手腕已被她干脆利落地扭折，整个人瘫软在地，疼得涕泪横流。

钱袋“啪”地掉在地上。

林锦居高临下，用那种沈玦惯有的，气死人不偿命的轻慢语气，缓缓道：“真不巧。我这个人，天生就不怕麻烦。”

那纨绔剧痛之下，又惊又怒，嘶声喊道：“林锦？！你不管管你家那个天天泡在窑子里的未婚夫沈玦，跑来管老子的闲事？！他沈玦就是个只会逛妓院的下流胚子！你装什么清高！”

林锦眼神倏地一寒。

同时，她敏锐地感觉到，侧前方那家名为“藏香苑”的青楼二楼，有一道熟悉的视线落下，正注视着楼下的一切。

她并未立刻抬眼去寻，目光依旧冷冷地锁着地上的纨绔，语气平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我的未婚夫，我自会管教。”

她微顿，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街口，也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二楼那扇半开的雕花窗户：

“他若敢像你这般，光天化日，强逼良家，仗势欺人……”

说到这里，她才终于抬眸，清冷的目光看向二楼，沈玦正端着酒杯，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僵住，错愕地与她对视。

林锦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我第一个，废了他。”

“……”

二楼窗后，沈玦对上这冰冷彻骨又意有所指的警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咽了口口水。

手中原本稳当的酒杯几不可查地一颤，酒液差点晃出。

他脸上那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容彻底僵住，身体下意识地站直了些许，心底莫名地一阵发虚，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被这强大气场攫住的悸动。

地上那纨绔还在不堪入耳地叫嚣辱骂。

“闭嘴。”林锦凛冽的威压瞬间将他打断，“你当众强掳民女，行贿监察御史，口出狂言，侮辱朝廷命官。数罪并罚，看来，你父亲盐铁司副使之职，是想换人做了？”

纨绔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你……你不过就是个巡查御史，岂能……”

“你可以试试，”林锦弯腰捡起那个钱袋，在手中抛了抛，目光如刀，“看看我能否，动得了你父亲的官职。”

她不再理会面如死灰的纨绔，将钱袋塞到那吓得浑身发抖的卖唱女子手中，温声道：“拿着，离开这里，找个安生去处。”

那女子千恩万谢，抱着琵琶飞快地跑远了。

林锦这才回身，对地上瘫着的纨绔及其噤若寒蝉的恶仆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一行人如蒙大赦，狼狈不堪地搀扶着逃离了现场。

街面恢复秩序，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只是众人看向那位年轻女御史的眼神，已充满了敬畏。

褚薇走到林锦身边，悄悄竖了个大拇指，低笑道：“锦儿，你刚才看二楼那一眼，帅呆了！某人怕是腿都软了。”

林锦神色不变，只淡淡整理了一下衣袖，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掉了一只烦人的苍蝇。

她目光不经意地再次掠过“藏香苑”二楼那扇此刻已空无一人的窗口，唇角微不可查地抿了一下。

而此刻，藏香苑雅间内，沈玦靠在窗边的墙壁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长长舒了口气，眼底却闪烁着更加浓郁的兴趣和挑战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