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楼序宁微微掀眸,打量谢炤的神色。
男人此时正打算端起桌上的药,闻言,握住药碗的手顿了顿,没有再继续。
他的侧脸被光晕笼罩着,若隐若现藏匿在阴影中,楼序宁一时间没能从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摸索出对方此时此刻的想法。
可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楼序宁心中咯噔一跳,瞬间凉了半截。
在她看来,对方的沉默便是…不情愿。
她给出的条件不诱人吗?
念头一出,却被楼序宁瞬间否定,那可是皇位,没有人会不动心。
难不成…这谢炤真想趁着这个机会,折磨她一辈子?
“…”
“或者…”楼序宁思索片刻,实在想不出什么对他更有利的条件了,只好开口,“王爷还想要什么条件?只要不违背德行法度,臣甘之如饴,只求王爷事成之后,赐臣一纸和离书。”
楼序宁见他依旧不应,再想开口,就听对方噗嗤一笑,将桌上的药茶递到她面前。
谢炤勾唇,笑看着她,“先把这碗药喝了。”
楼序宁定睛看了他一会,见他没有别的意思,便接过药碗,咕噜咕噜将汤药一口闷。
末了,药茶苦涩的滋味在口腔中残留。
楼序宁忍不住嘀咕:“这也太苦了。”
谁料,就在她说完话的瞬间,一张宽大的手掌出现在眼皮底下。
掌心朝上,中央有几颗蜜饯。
“把这个吃了,就不苦了。”
楼序宁愣神片刻,轻声道:“蜜饯?”
“回来时顺便买的。”谢炤语气随意,仿佛这蜜饯真的是他一时兴起买下的。
楼序宁心中刚浮起的一层暖意很快消散,她拿起对方手心中的糖栗子,道了声谢,随即将蜜饯塞进口中。
蜜饯外层裹着的糖霜在湿热的环境下瞬间化开,盖住了口中残留的苦涩。
这时,谢炤开口拉回方才的话题,“楼大人方才那番话,就不怕被我父皇听见,治你个谋权篡位的死罪?”
楼序宁自然知道自己言语狂妄,但她眼神无惧。
“瑞王和太子虽表面风平浪静,但背后为了那皇权之位明争暗斗多年,王爷看似没有搅进这浑水,但臣心知肚明,两人关系之所以越闹越僵,这中间似乎还有您的手笔。”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此看来,王爷当真半点没有觊觎那位置?”
谢炤微微一愣,无声一笑,“没想到鼎鼎有名的楼大人表面看似与我不睦,私底下却如此关注,真是本王之幸事。”
“…”
楼序宁眉峰微挑,颇感无语。
这人就不能正经些?若不是他三番两次阻挠她公务,她何必费心打探他的弱点!
“楼大人。”
谢炤又唤了声她的名字,他长睫垂下,看向楼序宁的那双墨色双眸愈发深邃,眼底忽闪着道不明的意味。
“可别忘了本王可是三位皇子中出了名的不学无术、昏庸无能,且在他们口中我可是最不可能继承那位置的人。”
“这储君之争自古来便是血流成河,你若要助我,就不怕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家破人亡?”楼序宁转眸望向窗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接着鼻腔中发出轻嗤。
很快,她重新迎上谢炤的目光,语气平淡,不怒不悲:“父母战死的那天,臣就已经没有家了。”
看着眼前女人这副坚韧不屈的模样,谢炤心底深处涌起一阵莫名的心疼。
他放在大腿侧的手轻轻抬起,待回过神来,又缓缓停住,重新放回了原处。
谢炤喉结轻滚了滚,哑着声开口,语气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沉郁:“是本王唐突了。”
卧房内一时静了下来,只听得见窗外风卷落叶的轻响,还有案上烛火跳跃的细微声响。
过了半晌,谢炤才转开话题,神色渐趋郑重:“若楼大人能完成所提出的条件,本王会考虑你我的和离之事。”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但你记住,不必事事都孤注一掷。”
“臣明白。”楼序宁闻言露出欣喜之色,欢喜之余却又察觉对方言语中的谨慎。
从头到尾,谢炤没有任何一句话表明他觊觎皇位的野心,亦没有轻口承认他挑拨太子和瑞王的手笔。
楼序宁心中暗忖,往日里倒是真用有色眼光看轻了他。
毕竟生在皇家,能平安长大的,即便表面顽劣,也绝不会真的愚笨。
“楼大人可知,昨日的走水,很可能并非意外。”
谢炤忽然开口,楼序宁一时不备,轻“啊”了一声。
不是意外?那般大的火势,难道是有人蓄意为之?
谢炤瞧出来楼序宁这个亲身经历的人并不知情,不等她问,便将今日朝廷上发生的事情缓缓道出。
“大火浇灭后,救火的官兵发现北二巷一处宅子地基下埋着数万两黄金白银。”
楼序宁心头一沉,“如此说来,这故意纵火之人是想让众人知晓这屋底下埋葬的金银,从而牵扯出常林府灭门案,将其搬上明面,好叫朝廷重查?”
谢炤微微颔首,低应了声“嗯”。
“纵火的人抓到了?”楼序宁又追问道。
谢炤:“已拿下押入狱中,正在审问。”
常林府灭门案竟牵扯出官员贪腐,这般看来,已不是普通的命案了。
楼序宁眉心蹙起,“这关头罢免李朗,案子交由谁来负责?”
谢炤答:“暂由刑部曹尚书亲理。”
楼序宁唇角微抽。
青州虽离京城不远,却也路途颠簸,此案这般要紧,必定要亲赴青州查办,而曹尚书年事已高,这来回奔波,身子怕是受不住。
罢了,眼下这案子还没交到都察院,她对来龙去脉一无所知,即便有心插手,也无从下手。
忽然,卧房的门被轻轻叩响,伴着春雨的声音:“小姐,时候不早了。今日二少爷、三少爷学堂休沐,若再不回府,老夫人该问责了。”
楼序宁应了声“知道了”,随即起身对着谢炤拱手行礼,辞行道:“多谢王爷照料,臣眼下尚有俗事,便不多叨扰了。还请王爷谨记应允臣的事。”
谢炤没接这话,反倒开口问道:“后日祖父的寿宴,楼大人会去吗?”
楼序宁微怔,不解他为何突然问及此事,还是如实应道:“幸得国公府相邀,臣自然会到场。”
*
回府后,楼序宁被奴仆领着踏进府中正厅。
厅内已坐了不少人,老夫人端坐主位,李氏、江氏分坐两侧,楼丝微、楼丝柔则侍立在旁。
除此之外,还多了两张既熟悉又有些生疏的面孔。
见她进来,那两人齐齐将目光投了过来。
其中一人容貌张扬,飞眉入鬓,眼神里带着几分轻佻的不屑,正是二房嫡子楼绍。
另一人则面目柔和,周身透着书卷气,一身青布长衫衬得温文尔雅,便是三房嫡子楼温书。
待楼序宁上前时,楼绍嗤了一声偏过脸,不拿正眼看她。
楼温书却起身上前一步,对着楼序宁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楼序宁淡淡扫过楼绍,并未因他失了辈分礼仪而恼怒,只当他那**裸的不满是过眼云烟。
她对着楼温书微微颔首示意,而后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老夫人见人都到齐,先细细问询了楼绍与楼温书的课业,又一一交代了后日去镇国公府赴宴的规矩礼数,叮嘱众人不可失了楼家体面,随后便吩咐下人摆桌开午膳。
楼序宁身子还未大好,先前吸入火场浓烟的后遗症仍在,隔天便借着这个缘由告了假,未曾上朝。
难得偷得一日清闲,她也没踏出自己的庭院,只在屋内静静摆弄字画,便这般消磨了一整天。
翌日天刚蒙蒙亮,春雨便风尘仆仆地赶来唤她起身。
楼序宁睡意正酣,被这动静扰了,索性将头埋进被子里隔绝春雨的呼唤,只想再沉回梦乡。
春雨无奈,只得伸手去扯楼序宁的被子,急声道:“小姐,今日是镇国公府老太爷的寿宴,再不起床梳洗,可要误了时辰了!”
楼序宁不情不愿地坐起身,身子还带着未醒的慵懒与酸软,任由春雨半扶半推地引到梳妆台前。
春雨拿着玉簪细细为她绾发,边梳边道:“小姐可是未来的齐王妃,这趟去不只是祝寿,更是见亲家,模样上可千万不能马虎。”
“春雨,胡说什么呢。”楼序宁闻言,故作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春雨撩开她垂在耳畔的发丝,瞥见她微微泛红的耳尖,嘴角噙着笑意,没再打趣。
梳妆打扮后,楼序宁出府门时,恰撞见同时而来二夫人江氏,以及跟在她身后的楼丝微和楼丝柔。
楼丝柔妆容精致,身着一套嫩粉色锦衣,裙摆绣着缠枝莲纹样,格外艳丽。
她上下扫了圈楼序宁的素色裙衫,尖着嗓子揶揄:“哟,大姐姐上次出门是没挑着合心意的衣裳?穿得这么寒酸,也不怕被人看了笑话,丢了我们楼府的脸面。”
她料定吵不过楼序宁,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府门。
江氏有些诧异,上前一步问:“大姑娘上回不是同柔儿一起选了衣料?今日怎么不见穿?”
楼序宁视线越过江氏身侧,落在楼丝柔身上。
只见楼丝柔满脸茫然,待察觉到她的视线,慌忙避开,垂下眼帘,身前的双手不自觉地相互摩挲,小模样上透着几分失落。
楼序宁温声道:“并非如此,只是那料子颜色过艳,不适合寿宴场合。”
见楼丝柔的头垂得更低,楼序宁心中暗笑,不再逗她,坦言补充:“不过那颜色我很喜欢,平日里穿正合适。”
楼丝柔动作一顿,抬起头,眼中的怅然之色顷刻消失不见,她三两步上前自然而然同楼序宁并肩而站。
“大姐姐,我们也赶快些上车吧。”
江氏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瞧见楼序宁对自家女儿柔和的眼神与嘴角浅淡的笑意,心底悬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一行人往马车处去,楼丝微并未同行,而是先一步登上了另一辆马车,提前往镇国公府去了。
镇国公府门口宾客络绎不绝,往来皆是皇亲贵胄与世家勋贵,衣着光鲜,笑语晏晏。
楼序宁被春雨扶着下车,刚抬脚踏入府门,一名仆妇忽然从旁上前,稳稳挡在了她身前,意味深长一笑,“楼大姑娘,我家夫人请您移步内堂说话。”
宁宁:如此谨慎,肯定是对我不信任
谢炤:老婆在意我,关注我在干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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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