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逾白的颈椎发出第一声抗议时,他正在修改一份长达百页的私募备忘录。
凌晨两点的书房亮着孤灯,屏幕蓝光在他脸上投下冷硬的阴影。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最后一个句号时,他下意识地往后仰头,颈椎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像有根生锈的钉子猛地扎进去。他抬手按向颈后,指腹触到僵硬如石板的肌肉,忽然想起温星燃上周趴在吧台上说的:“你这脖子再这么熬下去,迟早要成化石。”
当时他正盯着K线图,只回了句“小题大做”。此刻刺痛蔓延到太阳穴,连带着眼睛也泛起酸涩,才惊觉这人的话或许并非玩笑——最近看文件总爱眯眼,打印资料时要把字号调到小四,连特助都偷偷在他办公桌放了瓶人工泪液,标签上画着个流泪的小人。
“又在修仙?”温星燃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带着刚进门的寒气。他穿着件黑色冲锋衣,发梢沾着点雪粒,显然是刚结束夜戏赶回来。手里拎着的保温桶冒着热气,掀开时飘出艾草的清香,“王奶奶给的方子,说泡脚能治你这‘老妖精作息’。”
沈逾白没抬头,视线依旧黏在屏幕上:“再等半小时。”颈椎的钝痛让他说话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却还是固执地将光标移到下一段批注处。
温星燃没再催,只是把保温桶放在书桌一角,转身去浴室拧了条热毛巾。回来时看到沈逾白正用力按压太阳穴,指节泛白,电脑屏幕上的小字密密麻麻,像爬满了蚂蚁。
“闭眼。”温热的毛巾覆上眼窝时,沈逾白的睫毛在布料上轻轻颤动。温星燃的指尖带着艾草的暖意,顺着太阳穴往下滑,在颧骨处打了个圈,“王奶奶说你这是肝气郁结,再熬就要成国宝了。”
他的手法算不上专业,却带着种奇异的安抚力。沈逾白紧绷的肩线渐渐松弛,鼻尖萦绕着艾草混着皂角的味道——是温星燃常用的沐浴露,每次拍完戏回来,身上总会带着点这股干净的香。
“什么时候学的?”他问,声音闷在毛巾里,像被捂住的猫。
“上周去片场附近的盲人按摩店偷师的。”温星燃的指尖移到他后颈,在最僵硬的那块肌肉上轻轻按揉,“那师傅说你这是典型的‘金融肩’,比搬砖的还硬。”
沈逾白的喉结滚了滚。他想起上周温星燃说要去学“新技能”,以为是摄影或绘画,没想到是为这个。指腹按压的力道忽然加重,带着点刻意的报复,却在听到他闷哼一声时,又迅速放轻了动作。
“疼就说。”温星燃的声音里藏着笑意,指尖在他颈侧的穴位上打圈,“别跟你的报表较劲似的,硬撑。”
那晚之后,书房多了个奇怪的仪式。只要温星燃不拍夜戏,总会在十一点准时出现在门口,手里要么拎着艾草桶,要么拿着瓶玫瑰纯露。沈逾白起初还别扭,说“不用这么麻烦”,却在某次被按到舒服地眯起眼时,听到温星燃低笑:“某人刚才打呼噜了。”
他猛地睁眼,却撞进对方带着笑意的眼底。台灯的暖光在温星燃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指尖还停留在他后颈,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像撒了把碎银。
变化是悄无声息的。沈逾白的办公桌上多了个木质支架,把电脑屏幕架到与视线平行的高度;文件袋里总会躺着片蒸汽眼罩,是温星燃按“缓解眼疲劳”买的,香型从洋甘菊换到薰衣草;甚至有次开跨国会议,他下意识地按了按后颈,视频那头的合伙人笑着问:“沈总最近是不是找了私人按摩师?气色好多了。”
温星燃的按摩手法日渐精进。他从网上买了本《人体解剖学》,在“颈椎神经分布图”那页画满红色标记,还把沈逾白疼得最厉害的几个点标成星星。有次按到某个穴位,沈逾白忽然低呼一声,他立刻停手:“弄疼了?”
“没有。”沈逾白的耳尖泛红,“就是……有点酸。”其实是那力道恰好撞开了淤积的疲惫,像打开了某个堵塞的阀门。
温星燃却从抽屉里翻出个小型按摩仪,是他托人从日本带的,小巧得能塞进公文包。“下次开会带着。”他把仪器塞进沈逾白手里,指尖划过他掌心的纹路,“别总硬撑,你垮了,谁给我赚进书的钱?”
这话里的玩笑藏着认真。沈逾白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去年冬天自己突发偏头痛,温星燃背着他去医院,羽绒服里还揣着本《瓦尔登湖》,说“等你好了读给你听”。那时的慌乱与此刻的温柔重叠,像杯温好的酒,在岁月里慢慢酿出甜。
春暖花开时,沈氏集团的员工发现老板有了新习惯。每天下午三点,办公室会准时响起“咔哒”声——是按摩仪启动的声音。有次特助送文件,撞见沈总正闭着眼,脖子上挂着那个小巧的仪器,嘴角甚至带着点放松的弧度。
“温先生教的?”特助忍不住问。
沈逾白没睁眼,只是“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慵懒:“他说,会休息的资本家才是好老板。”
那天晚上,温星燃在书店整理旧书,忽然收到沈逾白发来的照片:办公室的落地窗外,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他的电脑屏保换成了张手绘——两个小人坐在书桌前,一个举着按摩仪,一个举着本书,背景是片向日葵花田。
“画得怎么样?”消息紧跟着进来。
温星燃笑着回了个“不错”,指尖却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他仿佛能看到沈逾白在会议间隙,对着这张画偷偷勾起嘴角的样子,像只被顺毛的猫。
入夏后的某个雨夜,温星燃刚结束外地拍摄,拖着行李箱冲进家门。书房的灯还亮着,沈逾白趴在桌上睡着了,电脑屏幕亮着未完成的邮件,手里还攥着那本《人体解剖学》,“颈部肌肉群”那页被折了又折。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刚要给他盖毯子,却发现沈逾白的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滑动,像在描摹某个穴位。台灯的光落在他疲惫的脸上,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却在梦呓时吐出两个字:“轻点……”
温星燃的心脏忽然被什么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在书桌旁坐下,指尖复上那熟悉的后颈,用最轻柔的力道按揉。雨声淅沥中,沈逾白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也变得平稳,像只找到港湾的船。
后来,逾星书斋的故事墙添了张新照片:沈逾白靠在书房椅上,温星燃站在他身后按摩,两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背景里的《人体解剖学》摊开着,上面画满了红色星星。照片下面,温星燃写了行字:“最好的投资,是让你爱的人舒服点。”
沈逾白看到时,正在给新到的多肉换盆。他放下喷壶,在旁边添了句:“最好的按摩,是有人愿意为你研究解剖学。”
阳光穿过玻璃窗落在书页上,把那些红色标记照得透亮。温星燃忽然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抵在发顶:“下周去郊外的温泉山庄?那里有专业的理疗师。”
沈逾白的指尖在陶粒上停顿片刻,忽然笑了:“不去。”他转身捏了捏温星燃的脸颊,“你的手法已经够好了。”
窗外的蝉鸣渐起,像首轻快的歌。书房里的按摩仪静静躺在桌角,旁边是那本画满标记的解剖学,和半瓶快用完的玫瑰纯露。有些温柔从不需要刻意言说,就像掌心的温度总能驱散屏幕的冷光,让每个疲惫的夜晚,都藏着被妥帖安放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