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逾星书斋的玻璃柜里,除了结婚证和老照片,新增了份特殊的展品——几张被红笔划得密密麻麻的租约。最新的那份右上角有个刺眼的批注:“续租需月涨三成,否则收回”,字迹潦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熟客们好奇地都围过来看。“房东也太黑了吧?”穿格子衫的程序员小张指着批注,“这涨幅比房价还离谱!”
温星燃正在吧台煮咖啡,闻言笑了笑:“他说,书店火了,就该值这个价。”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片,“还说,不接受就搬,有的是连锁店等着租。”
沈逾白恰好从里间出来,手里拿着本线装书。他自然地接过温星燃手里的咖啡壶,语气平淡:“后来我们买下来了。”
记者第一次扛着摄像机来书店时,房东就在旁边打转。
那年书店因为温星燃的电影取景爆火,连带着整条巷的客流量都翻了倍。采访镜头里,房东拍着胸脯说:“我早就看出这店能成!小燃他们不容易,我这租金一直没涨过!”
镜头没拍到的角落,他悄悄把温星燃拉到一边:“采访完来我家一趟,有事跟你说。”
温星燃心里咯噔一下。他看着房东脸上过于热情的笑,想起前几天看到的招租广告——某连锁咖啡品牌正高价求租临街旺铺,地址正是书店隔壁。
果然,房东的客厅里摆着份新合同。“小燃啊,”他推过来时,茶杯在桌上磕出轻响,“你看这店现在多火,我这租金也该随行就市。”他指着涨幅那栏,“不多,就三成,你肯定能接受。”
温星燃翻到最后一页,发现附加条款里写着“若乙方不同意,甲方有权单方面解除合同”。“您这不是涨租,是赶我们走啊。”他合上合同,指尖微微发颤。
“话不能这么说。”房东点燃支烟,“做生意嘛,讲究个你情我愿。你要是觉得亏,我认识人,能帮你找个偏点的门面……”
回去的路上,温星燃给沈逾白发消息:“房东要涨租,三成。”
沈逾白的电话秒回:“别签。”背景音里有键盘敲击声,“我让律师联系他。”
“可是……”
“没什么可是。”沈逾白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说过喜欢这里的阳光,那就不能让。”
第二次记者来采访时,正赶上房东上门催租。
摄像机对着书架上的畅销书拍特写,房东的大嗓门突然从门口传来:“小燃!考虑得怎么样了?不签我可真找下家了!”
温星燃正在给读者签名,闻言抬头笑:“再给我三天时间。”
记者敏锐地捕捉到这幕,举着话筒凑过来:“燃哥,遇到困难了?”
房东抢先开口:“哪能啊!小燃他们生意好着呢,我就是来问问续租的事。”他挤开镜头,“这店能火,全靠燃哥名气,我这涨点租金也合理……”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沈逾白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份文件袋:“不合理。”他把文件袋递给房东,“这是您去年说‘五年不涨租’的录音,还有社区调解时签的承诺书。”
房东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抓着文件袋的手指发白。记者们的镜头齐刷刷转过来,他慌忙摆手:“误会,都是误会!”
等房东落荒而逃,记者们围着沈逾白追问:“沈总这是早就准备好的?”
“不是准备,是防备。”沈逾白看着正在整理被碰乱书籍的温星燃,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温柔,“他心软,我得替他硬着点。”
那天的采访最后剪了段有趣的画面:沈逾白站在书架前接受提问,温星燃从后面悄悄递给他杯热可可,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点了下,像在说“谢啦”。
三天后,沈逾白的律师联系了房东。
“我老板说,不用涨租了。”律师把房产证复印件推过去,“这房子我们买了,全款。”
房东看着报价单上的数字,比他预期的高出不少,却还是不甘心:“我这房子……”
“包含所有装修和设备,”律师补充道,“但有个条件:您必须保证以后永不涉足这条街的房产交易,尤其是不能跟我们的邻居接触。”
这是沈逾白特意加的条款。他查到房东早就跟隔壁店铺签了协议,打算联合起来逼走书店,好整体打包卖给连锁品牌。
温星燃知道这事儿时,正在给新到的《茶经》包书皮。沈逾白坐在他对面,把房产证推过来:“以后不用看别人脸色了。”
房产证上的产权人写着两个人的名字,打印体的“沈逾白”和“温星燃”并排挨着,像两只交握的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温星燃的指尖在自己的名字上轻轻摩挲。
“商量你就该说‘太贵了’。”沈逾白握住他的手,“我查过账,书店的利润够付十年房贷,但我不想让你每个月看着还款单皱眉。”他顿了顿,“钱没了可以再赚,喜欢的地方没了,就找不回来了。”
那天下午,两人坐在书店的藤椅上,看阳光透过新换的三层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斑。温星燃忽然说:“其实我那天差点就同意涨租了,想着能多赚点就多赚点……”
“我知道。”沈逾白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所以我才没给你犹豫的机会。”
书店重新装修时,沈逾白特意保留了原来的门牌号。
工匠说“这旧牌子锈得厉害,换个新的吧”,被他拦住了:“就要这个,补补还能用。”他看着工人用铜粉修补剥落的数字,忽然想起温星燃说过,第一次来踩点时,就是被这个歪歪扭扭的门牌号吸引的。
如今的书店比以前更像样了:屋顶换了防漏的琉璃瓦,墙角加了仿古的排水兽,连门口的台阶都换成了防滑的青石板。沈逾白站在吧台前,看着温星燃在新做的小舞台上调试吉他,忽然觉得那些花出去的钱都有了形状——是舞台上的暖光灯,是吉他弦的震颤,是爱人眼里的光。
“你看,”温星燃弹了段简单的旋律,“现在就算下雨,也能听见琴声了。”
沈逾白点头,目光落在墙上的房产证上。红本本的旁边,还贴着那张被划得乱七八糟的租约。熟客们总会问:“留着这个干嘛?”
温星燃总会笑着说:“为了记住,现在的安稳有多不容易。”
有次小雅整理旧物,翻出沈逾白当时的付款凭证,上面的金额足够在市中心买套大平层。“燃哥,沈总当时是不是疯了?”
温星燃正在给那盆老墨兰浇水,闻言笑了笑:“他不是疯了,是知道我在乎什么。”
墨兰的叶片上还留着去年搬家时碰出的缺口,像道勋章。就像这书店,门牌号是旧的,书架是旧的,连空气里的桂花香都和开业那天一模一样,只是从此不用再担心涨租,不用再害怕被赶走。
夕阳西下时,沈逾白锁好店门,温星燃把“明日营业”的牌子挂出去。晚风带着花香吹过来,两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交叠在新铺的青石板上。
“你说,”温星燃忽然开口,“房东现在会不会后悔?”
沈逾白握紧他的手,指尖划过他无名指上的戒指:“不知道,也不在乎。”他抬头看向亮着灯的书店,“我们有这里就够了。”
玻璃柜里的房产证在夜色里泛着柔和的光,旁边的旧租约早已褪色。但他们都记得,那些为了守护一盏灯、一个家而硬起的腰杆,和藏在砖瓦之下,比任何合同都长久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