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星书斋的后院,藏着个比前堂还讲究的厨房。
嵌入式烤箱是德国进口的,温控精确到±1℃;料理台上的刀具按功能排列,从剔骨刀到水果刀,刀刃反光得能照见人影;最显眼的是台银色的电子秤,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动时,连小数点后两位都清晰可见——这是沈逾白的领地,比他的公司办公室还要神圣。
温星燃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沈逾白系着深蓝色围裙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对方正拿着量杯往面粉里加酵母,眉头微蹙,仿佛在审核一份几十亿的合同。“我说沈总,”他扬了扬手里的食谱,“做个馒头而已,用得着精确到克吗?我妈做了一辈子馒头,全凭手感。”
沈逾白没回头,指尖在电子秤的清零键上按了下,声音透过面粉袋的窸窣声传来:“食谱上写着‘酵母5克’,多1克会发过,少0.5克会夹生。”他把量好的酵母倒进面粉里,动作流畅得像在签文件,“这是科学,不是手感。”
温星燃走过去,伸手想抓把面粉撒他脸上,却被精准拦截。沈逾白握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别闹,面粉的湿度刚调好,沾了汗会影响发酵。”他低头看了眼腕表,“现在是下午三点十五分,按流程,发酵需要一小时二十分钟,六点整可以蒸第一锅。”
“我的天,”温星燃夸张地捂住额头,“你这哪是做饭,是在搞实验!”他看着料理台上按顺序排好的小碗——白糖30克,温水150毫升,碱面2克,每个碗上都贴着便签,字迹工整得像打印的,“沈逾白,你坦白,是不是有强迫症?”
温星燃的记忆悠悠荡荡飘向过去。
他想起他们确定恋爱关系后的不久。
那天温星燃宿醉醒来,闻到厨房里飘来粥香,趿着拖鞋走过去,差点被地上的防滑垫绊倒。“你在厨房铺地毯?”他指着那块印着向日葵的垫子,哭笑不得。
“瓷砖凉,怕你光脚踩。”沈逾白正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长柄勺,顺时针搅拌着砂锅里的粥,速度均匀得像设定好的程序。料理台上,一小碟榨菜被切成了均匀的丁,连厚度都相差无几。
“至于吗?”温星燃凑过去看砂锅,白粥熬得绵密,米粒个个开花,却没粘锅底,“我妈熬粥都用高压锅,半小时搞定。”
“高压锅会破坏米的口感。”沈逾白把火调小,“这锅粥用的是东北大米,提前浸泡了四十分钟,加的是纯净水,水米比例1:8.5,中火煮三十分钟,转小火慢熬十五分钟——这样才够软糯。”他盛出一碗,放在托盘上,旁边摆好榨菜丁和一小碟蜂蜜,“温度刚好60℃,不烫嘴。”
温星燃舀了一勺,温热的粥滑进喉咙,带着淡淡的米香。他看着沈逾白站在晨光里,围裙上沾了点水渍,却依旧挺直着背,忽然觉得这人的“强迫症”,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后来熟客们常说,沈逾白做的菜,味道未必惊艳,却总能让人吃得舒服。就像他炖的排骨汤,玉米和胡萝卜块大小一致,连排骨都剁成了均匀的小段,汤面上的浮油被仔细撇掉,喝起来清爽不腻;他烤的戚风蛋糕,高度精确到7厘米,切开时截面光滑,气孔细密得像海绵,连甜度都控制得刚好——三分甜,配黑咖啡正好。
“你这蛋糕的配方,是不是用了什么秘密武器?”有次甜品师来书店做客,尝了一口就惊叹,“比我们店里卖的还细腻。”
沈逾白正在清洗打蛋器,泡沫被冲得干干净净:“没什么秘密,就是严格按配方来。低筋面粉90克,玉米油50毫升,鸡蛋五个,每个重量在55-60克之间,烤箱上下火150℃,烤40分钟,出炉后立刻倒扣——步骤对了,味道自然不会差。”
温星燃在旁边补充:“他连鸡蛋都要称重,太轻的不用,说‘蛋液不够影响蓬松度’。”他拿起块蛋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不过说实话,比甜品店的好吃,因为……”他故意拖长调子,看着沈逾白的耳朵微微发红,“因为放了‘沈氏秘制强迫症调料’。”
温星燃第一次“挑战”沈逾白的厨房规矩,是在某个下雨的周末。
沈逾白正在准备晚餐,清蒸鲈鱼已经处理干净,摆在盘子里,旁边的姜丝被切成了细如发丝的模样。他刚要往鱼身上淋料酒,温星燃忽然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今天想吃糖醋的,不要清蒸。”
沈逾白的动作顿了顿:“食谱上写的是清蒸,更健康。”
“我不管,就想吃糖醋的!”温星燃故意蹭他的脖颈,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你做的糖醋汁最好吃了,酸酸甜甜的……”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沈逾白的耳根慢慢泛红。他沉默了三秒,拿起手机调出糖醋鲈鱼的食谱,手指快速滑动屏幕:“需要番茄酱80克,白糖50克,陈醋40毫升,淀粉15克……家里的陈醋只剩35毫升,差5毫升。”
“哎呀差不多啦!”温星燃伸手关掉他的手机,“少一点没关系的!”
“不行。”沈逾白挣开他的怀抱,拿起外套,“我去便利店买一瓶,五分钟回来。”
温星燃看着他急匆匆出门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便利店就在巷口,沈逾白去了十分钟才回来,不仅买了陈醋,还拎了袋草莓。“刚才在楼下遇到张阿姨,她说这草莓甜,给你买的。”他把草莓放在水槽里,用盐水浸泡,“按标准时间,泡三分钟,杀菌。”
那天的糖醋鲈鱼,最终还是按食谱完成了。糖醋汁浓稠度刚好,均匀地裹在鱼块上,连摆盘都用了西兰花围边,像幅精致的画。但温星燃发现,沈逾白在淋汁时,故意多淋了些在自己碗里——他知道自己喜欢吃汁拌饭。
“你看,”温星燃舀了勺汁拌进米饭,笑得狡黠,“偶尔打破规则,也挺好吃的嘛。”
沈逾白没说话,只是默默把草莓从盐水里捞出来,用纯净水冲洗三遍,沥干水分,放进玻璃碗里,摆成了漂亮的圆形。“草莓要这样吃才干净。”他把碗推过来,语气依旧严肃,却没再提“标准时间”。
这样的“妥协”,后来渐渐多了起来。
沈逾白会在温星燃熬夜看剧本时,煮一碗“不精确”的面条——鸡蛋煎得有点焦,青菜烫得有点老,但卧在碗底,正好暖手;他会在温星燃生日时,烤一个“形状不规则”的蛋糕,因为温星燃说“圆的太普通,我们要独一无二的”;甚至有次,温星燃突发奇想,要在排骨汤里加玉米笋,沈逾白查了半小时食谱,确认“不会产生有害物质”后,还是加了进去,虽然全程皱着眉,像在做什么冒险的实验。
“你看你,”温星燃啃着玉米笋,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以前连盐多放0.1克都要计较,现在居然允许我‘乱加’东西了。”
沈逾白正在给汤撇浮沫,闻言动作顿了顿:“偶尔的变量,也是实验的一部分。”他把撇好的汤盛进碗里,推到温星燃面前,“但仅限你。”
沈逾白的厨房,有本厚厚的“实验日志”。
封面是温星燃画的,两个小人在厨房里打架,一个举着锅铲,一个拿着面粉袋。里面记录着沈逾白做过的每道菜:日期、食材、用量、步骤、口感评价,甚至还有“失败原因分析”。
翻到某一页,字迹有些潦草,显然当时很匆忙:“3月15日,温星燃发烧,做了白粥。大米100克,水850毫升,熬制时间45分钟。评价:他没吃完,说没胃口。改进方案:下次加少许姜丝,驱寒。”
下一页是第二天的记录:“3月16日,姜丝白粥。大米100克,水850毫升,姜丝5克。评价:喝了半碗,说想喝甜的。改进方案:备蜂蜜,按需添加。”
温星燃第一次看到这本日志时,是在一个深夜。沈逾白在书房处理文件,他睡不着,溜进厨房找水喝,无意间翻开了这本放在料理台上的本子。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从最初的“严格按食谱”,到后来的“温星燃喜欢多加半勺糖”,再到“今天他说西兰花不好吃,换成芦笋”,眼眶忽然就湿了。
他拿着日志走进书房,沈逾白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看到他手里的本子,有些不自然地想合上:“还没整理好……”
“沈逾白,”温星燃打断他,声音带着哽咽,“你是不是把我当实验对象了?”
沈逾白愣住,随即明白过来,伸手把他拉进怀里:“不是实验对象,是……重要的人。”他低头看着日志上的字迹,语气忽然变得柔软,“我不太会做饭,也不太懂怎么照顾人,只能笨办法,记下来,下次做得更好。
”
温星燃靠在他胸口,听着沉稳的心跳声,忽然觉得那些精确到克的数字,那些严格的步骤,都不是强迫症,是笨拙的温柔。就像沈逾白的人,永远一丝不苟,永远按部就班,却会为了他,一点一点打破自己的规则,一点一点学着“不精确”。
后来,这本日志里多了些“温星燃手笔”。
“5月20日,沈逾白做了牛排,说要七分熟,结果煎成了八分熟,因为我在旁边捣乱,他分心了!不过很好吃,比餐厅的好吃一百倍!”下面画了个大大的爱心,旁边写着“原谅他了”。
“7月3日,今天尝试一起做饼干,沈逾白说我放的黄油太多,结果烤出来超香!他偷吃了三块,还嘴硬说‘尝尝熟了没有’。”旁边画了个吐舌头的小人,像极了沈逾白偷吃时的样子。
熟客们偶尔会看到这本日志,笑着说:“沈总这哪是做饭,是在写情书啊。”
沈逾白总是不承认,说“这是科学记录”,但耳根会悄悄泛红。温星燃则会大大方方地翻开,指着那些“不精确”的记录,跟大家炫耀:“看,这是我的功劳,把冰山融化了一点点!”
后来有次书店店庆,沈逾白承包了所有的餐点。
从早上六点就钻进厨房,烤面包、做三明治、调沙拉酱,忙得像个陀螺。温星燃想去帮忙,被他推出厨房:“去前厅招呼客人,这里有我。”
熟客们透过厨房的玻璃窗,看到沈逾白系着围裙,在料理台前忙碌的身影。他的动作依旧一丝不苟,给三明治抹酱时,连边缘都涂得整整齐齐;切水果时,每块大小都差不多,摆进盘子里,像精心设计的图案。
“你看沈总,连切个西瓜都这么讲究。”穿格子衫的程序员笑着说,“这要是在我们公司,绝对是顶级产品经理。”
“我觉得更像科学家。”学化学的女生推了推眼镜,“精确控制变量,追求最优解。”
温星燃靠在窗边,看着那个认真的背影,忽然想起沈逾白说过的话。他说:“工作上,差一点就可能满盘皆输;生活里,或许可以不那么精确,但对你,我想做到最好。”
那天的餐点,最终摆了满满一长桌。三明治按口味分类,沙拉酱单独放在小碟子里,连饮料都按温度排列——冰的放左边,常温的放右边,热饮放在中间,用保温杯装着,避免变凉。
“太完美了!”粉丝们举着手机拍照,“燃哥,你家沈总真是被投资耽误的大厨!”
温星燃笑着拿起块三明治,咬了一大口。面包烤得外酥里嫩,火腿和生菜的比例刚好,连千岛酱的量都恰到好处。他看向厨房门口,沈逾白正摘下围裙,额角带着薄汗,眼神里却有藏不住的期待:“怎么样?”
“嗯……”温星燃故意拖长调子,看着他紧张的表情,忽然笑出声,“除了太好吃,让人想再吃十个,没别的缺点!”
沈逾白的嘴角,终于微微扬起。他走过来,自然地擦掉温星燃嘴角的沙拉酱,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慢点吃,还有很多。”他的指尖带着厨房的烟火气,温热而真实。
夕阳透过玻璃窗,给餐桌镀上了层金边。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精确到克”的餐点,聊着天,笑声此起彼伏。有人问沈逾白:“做饭这么累,还这么讲究,不觉得麻烦吗?”
沈逾白看向正在给大家分蛋糕的温星燃,他的鼻尖沾了点奶油,像只偷吃的猫。“不麻烦。”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因为值得。”
那天晚上,收拾完厨房,温星燃靠在沈逾白怀里,看着他清洗那台陪伴了无数个日夜的电子秤。“你知道吗,”温星燃把玩着他的手指,“其实你做的菜,最特别的调料不是精确的克数,是你啊。”
沈逾白关掉水龙头,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嗯。”他低头吻了吻温星燃的发顶,“你的‘捣乱’,也是重要的调料。”
厨房的灯亮着,料理台上的刀具依旧排列整齐,电子秤的显示屏已经归零,但空气中,还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温柔的气息。或许沈逾白的强迫症永远不会改,他依旧会严格按食谱做饭,精确到每克每毫升,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爱从来不是要求对方改变,而是在严谨的规则里,为你留出偶尔“失控”的空间;是在精确的生活里,心甘情愿为你多放半勺糖,多等五分钟,多做一次“不完美”的尝试。
就像此刻,沈逾白把洗干净的草莓放进碗里,这次没有摆成圆形,而是随意地堆着,像颗颗散落的星星。“这样也挺好。”他说,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温星燃笑着凑过去,拿起一颗塞进他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两人舌尖散开。是啊,这样,真的挺好。